第五章 江松重新回到他曾经称之为家的这套房子里,放眼看去,一切都没有变 化,就像每一次上班后重新回到这里一样。可是气氛不同了,以前这里虽然不能 说是被幸福所笼罩着,给人的感觉至少是轻松愉快的。可现在呢,这里的一切都 让人觉得沉闷、压抑,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任月琴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仰着头一言不发地死盯着江松,像是要从他 脸上寻找猎物。 “我办公室门上的那张纸是你贴的吧?”江松单刀直入地问。 “是我!怎么了?” “你太过分了!” “我有什么过分的,我又没有捏造事实,我只是要让大家知道真相,让 大家看清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好、好,我不想和你吵。”江松用力地咬咬牙,克制自己的怒气, “可我们已经离了,你没有权利再来干涉我的生活,你没有这个权利,你知道吗?” “哼!”任月琴终于改变了一下坐姿,把腿从沙发上拿下来,套进纤巧 的、有着可爱的米老鼠图形的拖鞋里,“我没权利干涉?我当了你十一年的老婆, 给你生了孩子,你以为一张离婚证就能把我们的过去干干净净地全部抹杀吗?没 门!” “你还想怎么样?我知道这些年你为我们的家、为孩子,甚至是为我付 出了很多,所以我把一切都留给了你。房子、孩子、钱……所有的一切!你还有 什么不满足的?”江松扯开嗓子嚷了一句。 “我要的是你!”任月琴毫不客气地回敬一句。 江松哼哼冷笑:“你要我吗?你如果对我还有依恋,当初干吗那么干脆 地答应和我离婚,毫不留情地把我这个光杆司令扫地出门?” “我那是想试试你心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孩子,有没有这个家?我以 为离婚后你会后悔的,你会主动回到这个家里来的。” “可是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明白了,你是想在你霸占了家里的一切 后,在我一无所有后,如兰会抛弃我,会离我而去。那时,我就会乖乖地回到你 身边,像条哈巴狗似地趴在你的脚下,摇尾乞怜。告诉你,你这是在做梦!我和 如兰是真心相爱,她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你去死吧,混蛋!”任月琴从沙发上抓起一个抱枕,用力地向江松扔 去,咬牙切齿地骂:“那个坏女人有什么好,让你这么护着她?不就是像个婊子 样的会在床上卖弄功夫?她能从我身边把你的魂勾走,总有一天会去勾别的男人 的魂,你等着瞧好了!” 江松伸手接住像子弹一样直射过来的抱枕,冷冷一笑:“我和你没什么 好说的了。既然离了婚,以后就各走各的路,别再来烦我,别再玩那些幼稚的小 把戏。没意思,知道吗?” “我觉得很有意思啊!”任月琴挑了挑眉,故意流露出快乐的神情, “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管不着我,我现在不是你老婆。” “随你!”江松厌恶地看了任月琴一眼,用力地拉开防盗门,头也不回 地走了。 “你给我等着,游戏才刚刚开始呢!”任月琴冲着江松远去的背影恶狠 狠地喊了一声,随着话音的落地,强忍了半天的泪水滚滚而下,泛滥地冲洗她那 张苍白的、因失眠而缺少血色的脸。 一切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任月琴不甘心地想。她的确恨江松,恨他的背 弃,恨他的无情,可在这恨的漩涡里又总会泛起几朵爱的浪花。她怀念那些被岁 月的河流冲走了的快乐时光,怀念被一张张日历掩埋掉了的爱情,怀念曾经拥有 过的耳鬓厮磨,怀念那令人心跳加速、如今一去不回的甜言蜜语…… 想当初,她为了让江松顺利地完成学业,硬是顶住压力,等了他整整八 年,从十七岁的、情怀初开的懵懂少女,一直等到二十五岁。二十五岁的女子在 眼下这个年代看来,还年轻着,但在当时,那可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姑娘了。眼 看着身边的女朋友一个个笑逐颜开地嫁了出去,快快乐乐地做了母亲,而她却只 凭每月固定地从北京寄来的十封书信,坚守着遥不可及的爱情。她付出的这些情 感,难道就不令人感动吗? 好在江松没有辜负她的一片痴情,他没有留恋首都的繁华,没有被大城 市里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女人勾走魂,一毕业就回到了她的身边,娶了她这个 只有初中文化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姑娘。为了她,江松放弃了留在清华大学当 老师的机会,回到那个还没有开发的、贫脊的小县城。后来还是她托了当县长的 叔叔去求人,才让江松进了大学任教。 想起这些,任月琴就会相信江松对自己是有感情的,是真心爱她的。现 在她的确是老了,三十六岁的女人,又不懂得保养自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憔 悴。可那不都是为了操持这个家给累的吗?何况他们有孩子,结婚的第三年就生 下了青青,孩子已经八岁了,当妈的哪能不显老呢?就算是为了孩子,江松也不 能丢下这个家不管呀,江松不是这么狠心的人。一定是秦如兰使的坏,是她让江 松抛妻弃女,成了负心人。 任月琴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和江松的感情基础牢靠,有挽回 的希望,重要的是先解决掉秦如兰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一轮上弦月清冷地独自徘徊在天庭,充满爱怜地审视着脚下的世界, 她看尽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看透了痴男怨女的聚散离合。可惜没有人能听懂月 亮的话语,要不一定会有最最感人的故事、最最幸福的故事、最最遗憾的故事、 最最悲伤的故事、最最快乐的故事,从她的嘴里吐露出来,会让人流泪,会让人 欢笑,会让人惆怅,会让人疯狂…… 她一定已经麻木得没有了感觉!秦如兰盯着细细的弯月想,一年十二个 月都要重复相同的圆缺,审阅那些相似的故事,能不厌倦吗? 下班后,秦如兰没有马上回家,一个人顺着长长的、铺着彩砖的人行道 慢慢地踱着,直踱到月上柳梢头。她不时地抬头看看月亮,又低头想想女儿家的 心事,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但她不觉得惋惜。时间对相爱的人来说是宝贵的、 值得珍惜的。可对于情绪低落而又孤单的人来说,时间是最可怕的杀手,它会用 哀伤这柄利剑把人的心一点点地刺穿,把心尖上的肉一点点地剜下来,让人生不 如死地疼痛着。 秦如兰就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厉害,她用了那么强烈的爱去换取这一段姻 缘,可结婚还没几天呢,江松就用谎言来应付她了。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呀! 这绝对不是她当初想要的结果。她知道江松爱说谎,在江松还没有离婚之前,总 是一手搂着她,一手拿着手机给任月琴打电话,说自己正在加班、正在应酬客户、 正在……等等……等等…… 可那时秦如兰认为江松说谎是对的,不说谎哪能获取他俩相处的机会啊? 为了爱说谎是可以原谅的。只是她没有想到,一旦她当上了江松的老婆,同样的 谎言也就降临到头上来了。多么的可笑啊!秦如兰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笑疼了 肚子,她捂着肚子边笑边往地上一点点地蹲下去,眼泪也随之哗哗而下。 谁说爱到深处就会“无怨尤”?谁说爱到深处就可以“但愿人长久,千 里共婵娟”?假如百分之百地去爱了,就会恨不得把自己打碎,揉和到对方的生 命里去,真正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秦如兰对江松的爱,似乎已经强烈 到了这样的地步,因此她对江松的要求也是苟刻的,容不得一丁点儿的背弃。没 有人能明白她对江松的感情是怎么产生的,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或许就 像那首歌所唱的一样“爱了就爱了”,没有理由、无法选择、不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