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沉默笼罩着狭小的空间,躺在床上的两个人一动不动,满怀心思的脸上 写满了苦闷。 此刻,秦如兰深切地体会到:爱情的确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因为它是一 种朦胧的感觉,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能觉察得到它的存在;可婚姻和爱情完全不 是一回事,一旦把爱情写进婚姻的程序里,牵涉到的人和事就多得扯不清了。父 母、亲戚、朋友、同事,每一个人都要来关注你的婚姻是否合法、是否合情、是 否合理。在中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没有隐私可言。 秦如兰感觉到一种无可名状的哀伤。她曾经以为爱情和婚姻都是她个人 的事,只要她自己愿意,谁都没有权利来阻止。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她 不顾一切的疯狂强烈地影响了江松的决择,几乎尚失了理智,丢下了所有的亲情, 义无反顾地和任月琴离了婚、和她结了婚。 秦如兰以为即使一开始她的父母不能接受江松,而青青也接受不了她,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隔阂都会淡化,她和江松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来等待亲 人的接纳。可现在,她仿佛回过味来了,婚姻实在是太复杂、太复杂的一件事, 没办法用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方式去计算。 江松静静地在床上躺着,内心深处却像是刚刮过一场大风暴,一片狼籍, 理不清头绪。秦如兰忽急忽缓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像一阵阵急雨滴落在他心头, 打得他晕头转向。他知道秦如兰的心情是不平静的,就和他一样,有对亲人的愧 疚,有对未来的迷茫。作为男人,他没有办法去分担妻子的苦闷,甚至连一句安 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也被同样的苦闷纠缠着。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 地感觉到力不从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微弱和渺小。 天还没亮,任月琴就醒了。睁开眼,四周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挂在客厅里的钟“滴嗒、滴嗬”地响个不停,那是时间老人在地球上行走的脚步 声,响得很执着、很有规律。可在任月琴听来,这声音无比恐怖,好像有一只隐 藏在黑暗里的手,在一下一下地拨弄她的神经。 她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害怕一个人呆在黑暗里,好像随时会有可 怕的魔王出现在她面前,把她一点一点地吞噬掉。 离婚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实际上江松不和她共居一室的日子,更是长久 得无法计算,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感觉孤单过。离婚前,她可以自欺欺人地 告诉自己,这是她和江松还有孩子共同的家,不管江松离开家有多远、有多久, 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离婚后,她才发觉,其实江松在很久以前,就把她从心里 抹去了,她早就是个没有男人来爱的女人。这让她感到绝望。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任月琴也会试着反省,想要弄明白自己的这段婚姻, 究竟是哪儿出了毛病。有时她会想,是因为她把更多的爱留给了女儿,对江松的 体贴不够吗?是因为她仗着自己有个当市长的叔叔,对江松的事业横加干涉,让 江松心里不痛快吗?是因为岁月磨蚀了她的青春,留下一道道的印痕,让江松看 了她反胃吗?是因为她在钱包渐渐鼓胀的同时,嗓门越来越高的同比增长,让江 松心生厌恶吗?还是因为当江松的地位越来越高后,原地踏步的她已经追赶不上 他的脚步了呢?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任月琴想起一种她经常摆弄的纸牌游戏,把除去大小王的五十二张扑克, 以七七四十九的形式摆放在桌案上,手里握着剩下的三张,然后依照游戏规则把 整副的牌红黑相间地按顺序从K 到A 排列出来。运气好的时候可以一气呵成,漂 漂亮亮地完成任务;运气坏的时候紧握着手里的三张牌无从下手,才开局就被判 了死刑;碰上不好不坏的时候最气人,眼瞅着桌子上的一张张牌衔接起来了,以 为胜利在望,猛地一下发现手里的三张牌卡在那里,无处可安排,一场游戏才进 行到一半就要结束。 如今她的婚姻就像是才进行到一半的游戏,在她毫无准备的前提下,说 结束就结束了,前期的苦心经营全都付诸东流。 任月琴觉得很不甘心,她认为自己应该想一切办法获取重新开局的机会, 就像游戏无法继续进行时,把牌抹乱,重新洗牌一样。 她瞪大了眼睛等待着曙光的出现,在那即将来临的曙光里,或许隐藏着 新的契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好不容易熬到东方发白,任月琴赶紧起床,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仔细地 梳洗了一下。看看时间还早,她又到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因为孤寂和满怀心事, 她感觉时间过得特别缓慢,像一根有弹性的橡皮筋,越扯越长。 挂钟的时针终于指在了八上,任月琴松了口气,到这一刻为止,青青已 经睡足了九个小时,可以把她叫醒,让她帮助自己来实施新的计划了。 任月琴走进女儿的房间,拍拍孩子的背,说:“青青,快点起床给你爸 打个电话,让他带你出去玩。” 因为睡眠不足,任月琴的眼圈有些发黑,然而神情是兴奋的,像一只饱 受饥饿之苦的野兽发现了可以捕食的猎物。她飞快地从橱柜里拿出衣服,强迫性 地把青青从床上拉起来,给孩子换衣服。 青青迷迷糊糊地把手套进衣袖,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说:“让我多睡 一会儿嘛!在学校里老师每天早早地就叫我们起床,我都没睡够。一个星期好不 容易才回一次家,你就让我多睡一会儿,好不好?” “今天不行,宝贝乖!听妈的话,快给你爸打电话,要不他就不要你了!” 任月琴极力拉扯着青青,把她带进客厅里,拿起电话拨了江松的手机号码,随后 把话筒递给青青,示意她赶快说话。 青青打着呵欠说:“爸,我是青青,妈妈说让你今天带我出去玩。” “连句话都不会说!”任月琴不满意地推了青青一下,她一把夺过电话, “喂,江松啊,今天我约了人有点事,你来接青青去哪玩玩吧!你要是不来,我 可就不管她了,我九点整一定得出门,到时候我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哦。” “你怎么能让孩子一个人呆在家里呢,你等着,我这就去接青青。” 意料之中的答复让任月琴满意地放下了电话,笑嘻嘻地对女儿说:“青 青,快到卫生间去刷牙洗脸,然后妈妈好好地给你梳个头,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的,你说好不好?” “哼,我才不要呢?”青青一脸的不高兴,“妈妈真狠心,想我把一个 人丢在家里。” “傻瓜,那是妈妈骗你爸爸的。” “你为什么要骗爸爸呢?老师说撒谎的不是好孩子。” “你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妈妈要是不骗你爸爸,他就不会来接我们出 去玩。” “那你上次告诉我,爸爸要完成一项很重要的任务,经常要加留在公司 里加班,所以不回来住,也是骗我的吧?你和爸爸是不是离婚了?我们班好多同 学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一起住,他们说那是因为离了婚,所以不能一起住!”青青 说这话时,流露出一种和年龄极不相衬的忧郁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