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陈图强和高秋萍是搭一条渔船上女儿岛的。多年前,特训队撤离后,这里就重 新被渔民占据。岛上已经有数十户居民。他俩给了一户渔民部分钱物,便分别在这 院中的东西两房中住了下来。 第二天太阳刚露出海平面,他俩便拿着渔具出发了。 陈图强领着高秋萍在岛上走了一遍。他来到他曾学习训练过的大院。这里院墙 早已倒塌,房屋也被几户渔民改造成了住房。 渔民家里养了狗,生人靠近不得。 陈图强远远地站在这片房屋前,久久凝望,好长时间一动未动,一言不发。 高秋萍陪着他站着.没有打扰他。 末了,陈图强说:“我曾来过这儿。这里有我的所爱,这里给我的一生留下了 最难忘的情谊。” 高秋萍没有惊讶地问他,“是吗? 你怎么会来过这荒无人烟的岛上? ”而是静 静地说:“是啊,人的一生总有那么一个倾洒真情的地方让他终生难忘。” 他们来到他曾经与海豚结下不解之缘的蛙石礁。 陈图强并不忙着布投渔具,而是望着海面出神。高秋萍也不催他,陪着他望海。 他们开始默不作声地钓鱼。 钓了一篓鱼后,陈图强示意高秋萍说:“开始吧? ” 高秋萍不解地问:“开始什么? ” 陈图强笑笑说:“往海里扔鱼,读电码。” 高秋萍一脸吃惊地说:“什么意思? 我听不懂。” 陈图强侧脸看她。“行了,别装了。多年前,我俩曾多次在这儿玩过这把戏。” 高秋萍一下站了起来。 陈图强拉了她一把说:“坐下吧。我扔鱼,你读电码,这样做海豚才能出现。 这些你不会忘记吧? ” 高秋萍就坐下来,开始嘀嘀嗒嗒读电码。 海豚并没有出现。 高秋萍说:“我们别玩这个把戏了。自那年后,这儿再没有过海豚。那消息是 假的,是我想办法在报纸上弄的一条假新闻,目的是骗你到女儿岛来。” 陈图强耐人寻味地说:“我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识破我身分的? ” “在火车上的交谈中。尽管你整了容,把你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但你的眼 神和声音是不会变的。在交谈过程当中,我就把你彻底破译了。你什么时候整的容 ? ” “我撤到境外的时间比较早,一出境上司就让我整了容,以备后用。没想到这 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还准确地记着我的眼神和声音。” “这说明,你在我心里潜伏很久了,永远逃脱不了了。也说明一个被男人在乎 过的女人,她的外表不管怎样变化,都难以迷惑住这个男人的眼睛。” “在与你相处的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尽管有些担惊受怕,但我还是很愉快的。 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很愉快。” “说说你和素雅在上海的事。” “我不想再提那些旧事。为了救你,我被捕了,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而 素雅在逃跑中被击毙了。” “素雅她真的死了? ” “真的,当时特工部人人都这么说。有人称亲手干掉了赵素雅。” 陈右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早听说过这一消息,但我一直不相信这 是真的。” 张秋琴盯着他:“既然你早已识破了我的身分,为啥不报告政府逮捕我? ” “我想弄清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说说你这次潜回大陆的任务。” “无可奉告。” “你不说我也知道。多年的老特工了,这个敏感性还是有的。 你们的潜伏电台接连被破获。你们知道有密码破译专家破获了潜伏台密码,你 也肯定猜到是我这个知名专家干的。于是,他们就派你和那两个专家来劝我到境外 发展。如果这个阴谋得逞,既削弱了破获你们潜伏台的力量,今后我又可以为你们 所用。“ “是的。可你不为名利和金钱所动。” “于是。你又实施了第二方案,把我引诱到这个女儿岛上,想重新燃起我俩的 旧情,然后,劝我同你一起到境外过美好生活。” “是的。从今夜起,我就要和你在一起过美好生活。我们要在这个孤岛上好好 过几天无人搅扰的恩爱生活。你知道,这种生活我已经向往十多年了。这十多年, 我时刻幻想投进你的怀抱。 你答应我,我们有这个感情基础。“ “你觉得我能为情跟你跑到境外去吗? ” “能不能的先不说。在女儿岛的这几天,你得好好待我。多少年了,我一直孤 身一人,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着我俩痛痛快快地过上夫妻生活。哪怕最终成 不了你的妻子。” “撇开感情不说,仅你我的政治背景,我们就不可能成为夫妻。” “可我真心地爱着你。多年来,一直这样痴情地爱着你。为了救你,我可以不 惜性命在上海街头劫车;为了和你在一起,我可以冒着被大陆抓获的危险,前来同 你相处。为了你,我可舍弃一切。” “那你就弃暗投明,到新中国来。” “敌特很凶残,他们会派人杀掉我的。他们还拍了我很多裸体照片。他们会把 这些照片撒遍你我所在的城市。杀不掉我,他们也不会让我安生。而你若跟我到境 外去,大陆则不会派人到境外去杀你。在那儿我们才能幸福地生活。” “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能跟你到境外去吗? 杀了头我也不会去的。要去早在解 放前就安安全全地去了。” “这些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你必须答应我这几天我们要好好呆在一起。” “那也不可能。” “陈右军,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你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为了你,我性 命都可以不要,而你却不肯好好陪我三两天。” 张秋琴把渔具摔在他面前只身走了。 晚上,张秋琴从东屋溜进了陈右军住的西屋。她刚进屋,屋顶上就落下几块石 子。 陈右军和衣坐起来。 张秋琴偎上来。 他朝里坐了坐:“我们可以说说话。” “我知道你想听到什么。我把我知道的我们在大陆的潜伏情况全都告诉你,你 能否答应好好陪我几天? ” “这是两码事,不能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无条件地把你们的全部情况告诉我。 否则,你我都不好收场。” “你好好陪我几天我就告诉你。” “既然不谈正事,那你就回东屋去吧。” 屋顶上又滚过一阵石子。 张秋琴骂了一声:“狗东西! ”就回到了东屋。 陈右军不知他是在骂扔石头的人,还是在骂他陈右军。 第二天,俩人又一起爬山、钓鱼,一起回忆了很多当年女儿岛上的事。她又泪 水涟涟地讲了那个荆棘姑娘的故事,一起寻找了那眼泉水。 泉水早已干涸。她在泉眼旁流了一阵眼泪。 晚上,张秋琴来到西屋,俩人坐在土炕上,谁也说服不了谁,一直僵持到天亮。 最后,张秋琴说:“你把我杀掉吧。你不杀掉我,我会干掉你。这是我这次大 陆之行的最后一个使命。策反不成,就必须干掉你。即使我不下手,也会有人下手 要你命的。” 他泰然笑道:“我还真不忍心杀了你。你是政府的罪人,还是让国法惩治你吧。” “你不杀我,那你自己就在这孤岛上等死吧。”说完,扬长而去。 第三天上午,俩人由渔民领着看了看他们当初学习训练时的教室旧屋。下午, 就各自分开闲转去了。 晚上果然出了事。先是有黑影在西屋窗前闪过,随即有人推门进得屋来。陈右 军躲在一墙角内,看不清来人是张秋琴,还是其他什么人。 他持枪观之。 这时,来人突然朝土炕上的被子开了枪。陈右军正欲还击,屋外又讲一人朝那 人射击.那人应声倒地。 后来者喊:“右军,右军,你没事吧? ”陈右军听出是张秋琴。张秋琴朝倒地 之人又补了一枪。 这时,又进来人搂住张秋琴,下了她的枪。 被张秋琴击毙的人是她的同党。这同党先于她和陈右军一天上了女儿岛。他的 任务是在张秋琴规劝陈右军不成后,协同张秋琴干掉陈右军。到死他都没有想到, 张秋琴会在背后干掉他。 最后进来的人是政府部门派来保护陈右军、缉捕张秋琴的。 陈右军在来女儿岛之前,已经将全部情况报告给了政府有关部门。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 张秋琴被政府关押起来。 张秋琴交待了她所知道的全部情况。根据她提供的线索,又破获了五六部电台, 抓获了十余名特务。 在张秋琴知晓范围之外,各地还隐藏了一些没有破获的零星电台。这些特务十 分狡猾,经常变换发报地点,所用密码也极为复杂,令陈右军绞尽脑汁也终未破译。 有关部门对陈右军施压,不破译敌台密码,就拒绝他继续到海洋研究所同海豚 在一起。自从张秋琴被关进牢房后,陈右军对海豚愈加痴迷,时常坐在池边读电码。 他曾几次提出要见见张秋琴,都未获批准。 他把全部激情都投入到了破译那部难啃的密码上。 陈右军一度感到生活甚是无趣。苦闷至极,无处发泄,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向密 码发起了攻击。他多次变换战法,使尽了他曾屡试不败的伎俩,都奈何不了潜伏台 的密码。他感到他的破译生涯走到了天尽头,自己无计可施了,自己黔驴技穷了, 自己走投无路了。 他的精神世界开始混乱无序,他的脑海整日沸腾不止,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这个时期,他时常不可救药地想起女儿岛,想起女儿岛上早期的海豚趣事,当 然也心绪异样、兴趣盎然地重温了他与张秋琴的那段友情交往,还回忆了最近一次 他与张秋琴在女儿岛上的那三天三夜。 陈右军被那该死的密码几乎逼到绝境。 这天上午,陈右军突然提出一个要求:同张秋琴一同破译这个密码。领导说, 早已派人把这部密码素材送到张秋琴的手里,以减刑为条件让她破译。可她至今也 没有攻克它。 陈右军说:“我们俩联手作战也许还有希望。我们曾有过默契的配合,我俩的 密码灵感相通。相信我们能行。” 有关部门权且把死马当作活马医,在监狱里为张秋琴和陈右军弄了一间特殊的 牢房,俩人开始了一段特殊的生活。白天他们死守在一起破译密码,晚上张秋琴则 被带回她原来的牢房。 刚在一起的几天,俩人手中虽然拿着密码的素材纸,实则心完全没在密码上。 他们只管悄声细语地交流着心声,传达着情感。 通过这一系列变故,陈右军对张秋琴的态度有了重大变化。 张秋琴弃暗投明了。她非但没有干掉他,反而干掉了想干掉他的同党。她的心 自始至终都在他身上,尽管她为敌所用,但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他。敌特组织派她来 策反他,来干掉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敌特组织只知道她熟悉他、了解他,执行 该项任务条件更充分一些,而忽视了他俩之间的情感因素。 陈右军彻底放弃了多年来对张秋琴的抗拒态度,他拿定主意要痛痛快快地接受 她。他对她说尽了天底下有情人所有的爱慕言辞。哨兵不在门窗前晃动时,他就抓 着她的手缠绵,甚至还把她拥在怀里一会儿。她不再对他说一句爱语,只无声地享 受着这迟来的爱抚。 重逢带来的激情过后,他们才开始破译密码。他们调动各自潜在的智力,充分 运用俩人形成的超强合力,一点点啃食着这块硬骨头。他们的心相通了,他们的灵 感炽热地交融在一起了,一次次地碰撞出了耀眼的火花。两个半月后的一天,他们 终于攻克了这个顽堡。 他们没有欢呼,没有狂跳,甚至没有吭一声。他们几乎同时产生了一个念头: 暂不告诉领导密码已达成破译。让我们再过一段这种相聚的生活。 桌上摊着素材纸,嘴里却悄声说着与此毫不相干的话题。 他们谈够了爱情,就谈海豚,谈其他生物物种。 他说,在地球上除了我们自己外,还不知有多少类智慧生物。它们对人类举止 善良,充满着柔情,展现着友好。它们时常用人们不能理解的方式,向人类示爱, 求和。而人类总有那么一部分人,却有计划地杀戮它们。对无辜生灵的糟蹋,使人 类的弱点暴露无遗。 她说,在各种各样的战争中,人杀戮着人,不把对方当作人看待。非但如此, 杀人者的心里还时常充满神圣。纳粹曾宣称某些整个种族是劣等民族。这样划分出 人类等级之后,就有理由剥夺这些劣等种族的公民自由权,奴役他们,杀害他们。 她又说,我们在战争背后搞密码破译,我们不能亲眼看见谁在杀谁,我们的感 觉远没有谋杀别人时的那种感觉。在我们破译的电报里得知,人们杀起同类来都能 那样容易地把无理的事说成有理,把杀人说成是伟大的壮举。就这样,弱势民族被 技术更发达的文明社会横加殖民强暴。 他说,尽管我们探索外星生命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但我们如果能与海豚对话交 朋友,逐步实施一项人类返本归真、走向仁慈博爱的计划,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又说,这一部密码已经耗尽了我们智力的全部,我们已经没有能力破译越来 越现代的密码了,我以后再也不碰这该死的密码了。我的知识储备不够用了,我的 技术水平不行了。现在通信技术发展太快了,密码编码水平长进太快,我真的感到 跟不上趟了。这次,要不是你的辅佐,这块硬骨头我到死也啃不下来了。 他们到底还是拿下了这个高堡。他们不能再装下去了,在最后的期限内,不得 不交出了破译成果。他们不得不结束了这难以割舍的相聚生活。 张秋琴虽已被减刑,但仍需在监狱度过十三年。 陈右军又回到了他那个特殊部门工作。可他再没有破译开一部密码,他渐渐从 机密圈里淡出,逐步离开了特情工作。现在上面对他的惟一要求,是保守住自己以 往所经历过的秘密。这成了他惟一的一项工作。 密码破译行业的职业背景十分复杂。它常年用冷酷执拗的态度,向它的所属人 员发布保密、保密再保密的训示,直到把保守秘密的意念,培养得胜过自己的生活 习惯,成为自身的第二天性和真正的本能。 陈右军始终处在这种令人窒息的保密气氛之中,从不能真正对他圈外熟悉的人 提起自己的身分,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己牢不可破的职业特点。这是职业戒律所要求 的,无人敢突破它。领导说:“你要自己告诉自己,你的过去是一场梦,醒来要忘 个一干二净,不能再对任何人提起,甚至不能再对自己提起。”是啊,对不再从事 破译行业的陈右军来说,这就是一场梦。不,还不如一场梦。梦醒了,还可以对睡 在身边的人说,我做了一个怎样的梦。而这个梦做了要像没做一样,死死地封存在 自己的脑壳里,千万别让它探出头来。他明白:他们这些特殊的做梦人,一定要耐 得住寂寞,从心底深处彻底忘掉过去的特殊岁月。否则,各种各样的麻烦将与你纠 缠不清。 陈右军同“与世隔绝、单调乏味、沉默无语、绝对保密”的生活告别了,不能 再靠近那个神秘机构半步。然而,他却时常接受着那个神秘机构各种形式的督查。 陈右军又回到了海滨海洋生物研究所工作。 陈右军数月未到海豚池来,私自跑到这里参观的人增多。他看到,有人在用木 杆引导索妮表演水上迪斯科。 陈右军不知突然发现了什么,冲逗弄海豚的人大喊:“停下,快停下! ” 他下到水池,搂着索妮仔细察看着。索妮对久日未见的老朋友十分热情。显然, 它还牢牢记着它与陈右军之间的友谊。 陈右军落汤鸡般爬上水池,先是兴奋地原地转了两圈,还无声地笑了两声,然 后就冲持木杆的人大叫起来。“索妮已经怀孕足月了,你们怎么还残忍地让它做腰 部剧烈运动的水上迪斯科? 索妮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负这个责任? ”这是一个奇 迹,是一个意外惊喜,继而成了陈右军的精神支柱。在他心里索妮有孕,不亚于他 破译开了一部高级密码。这也是一个令人鼓舞的重大成果。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索妮就要生产了。爱海豚如命的陈右军一直双手合十,跪 在海豚池边,怀着复杂的心情目睹着索妮生产的全过程。 幼豚的尾部先露出母体,然后是娇小的身体。全头全尾滑进水中后,紧贴在身 体上的背鳍和侧鳍渐渐展开。 索妮拱护着幼豚游向水面。它张开出气孔,完成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口呼 吸。 半小时后,小海豚就游动自如了。 陈右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脸,竞嘤嘤地哭起来。 那是一头十分可爱的小家伙。它一刻不离地贴着妈妈的身体,一步不落地跟着 妈妈在池中漫游。 索妮对小海豚呵护备至,十分警惕,就连同它感情深厚的陈右军也不让靠近。 因此,产后半月,他都无法辨认小海豚的性别。 这些日子,陈右军的心情难以言表,恨不能时时刻刻守在海豚池边。他的视线 一时也不愿离开索妮母子。 小海豚在父母之间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当它显出有些疲惫时,父母就会及时 过来帮助它,把它轻轻托浮于水面呼气、休息。 索妮给孩子喂奶的一幕使陈右军触目惊心。幼豚没有嘴唇,不能吮吸母乳。想 吃奶时,它就会用吻突轻轻地碰撞一下索妮的肚皮。心有灵犀的母亲,只在幼豚轻 碰一下之间,就把隐藏在腹沟内的两个乳头露了出来,把乳汁准确地射到了幼豚恰 好张开的嘴里。 陈右军感慨万千,宇宙间任何动物都有伟大的母性。对幼子的母爱,是没有物 种类别区分的。这是天性,这是本能。 正当陈右军被海豚母子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的情景所深深感染时,一件一反常态 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了。这事情来得太迅速,来得太突然,来得惨不忍睹,来 得不可理喻,来得让人脑筋转不过弯来。 这天,陈右军心情极好地坐在池边看海豚母子嬉游。母亲招引孩子前跑后蹿, 时而拍拍孩子的小肚皮,时而挠挠孩子的后背痒,时而扯一下孩子的小手,时而亲 吻一下孩子的脑门。孩子兴奋异常,“吱吱”地叫着围着母亲撒欢,还不时仰泳于 水面,展露出娇嫩的白肚皮,唤母亲过来抚摸。 母亲与幼仔玩得很投入,父亲却孤苦伶仃地在池的另一边无聊地闲逛。自从幼 豚出生后,母亲就中断了同父亲的嬉戏。母亲的心思和柔情都倾洒到了孩子身上, 似乎幼仔成了它的惟一,成了它的寄托和生命。 不一会儿,幼豚离开母亲独自游向一边玩耍。在陈右军眼里,这是幼豚第一次 脱离母亲的呵护而单独行动。它自由自在地游着,渐渐向父亲靠近。 父亲不动声色地慢悠悠地转着圈子,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自己孩子前来同它温存。 幼豚游到了父亲身边,同样把白白的小肚皮露出水面,展现给父亲,唤引父亲 过来给它挠痒。 父亲过来了,轻轻地用喙嘴把幼豚顶了几个滚。幼豚嬉嗔地“吱吱”叫了几声, 又撒娇般地把小肚皮呈现于父亲眼前。 这时,陈右军看到,雄野张开喙嘴一下咬住并举起了幼豚,用幼豚的身体轻轻 拍打水面,一下,然后又一下。到这个时候,陈右军还以为雄野在给幼豚玩一个索 妮从来没有玩过的游戏。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使他的思绪骤然分了岔。 雄野紧紧咬着幼豚,举得一次比一次高,拍击得一次比一次重。暴怒地举起, 恶狠狠地摔打。反复上下,无休无止。 幼豚白嫩的肚皮与水面猛烈撞击的响声和幼豚“吱吱”的惨叫声,震痛了陈右 军的耳鼓,水面上泛起的一股血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次残忍的杀戮行动”,陈右军脑袋里闪出了这个概念。 陈右军不知所措了,他只是“雄野、雄野”地呵斥着在池边上蹦跳不止,原地 转圈。 此时的雄野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继续狂暴地拍打幼豚。 片刻,陈右军跳下水池,向雄野游去。他想阻止这位父亲的残暴行为。这时, 雄野放开了幼豚,急速冲向陈右军。雄野把喙嘴当作棍棒舞动着,冲撞着,搏击着, 陈右军顿时觉得胁骨和右腿一阵剧烈疼痛。他慌忙爬上池来。 雄野迅速返回,重新把浮在水面上的幼豚咬住,又重复起它的杀戮行动。 陈右军歇斯底里地高声呼喊,出口却是“救命、救命呀”。 听到喊声,工作人员跑来,见状又跑回去取网。取来网.下了水,巧妙地把雄 野网住,赶到了一边。 这时,池中一片血红,幼豚已渐渐下沉。陈右军等几个人游过去,把幼豚弄上 池救治。 陈右军呆坐在池边的水泥地上,出神地望着水池里游动自如、像什么事都没发 生过的海豚夫妇。他想不明白,雄野为什么会突然采取如此残暴的杀婴行为? 他想 不明白,为什么在雄野实施暴力时,索妮竟然无动于衷,依旧在水池的另一边悠闲 地游动着,慢条斯理地翻滚着身体自得其乐,好像眼前的一切与它无关。此时,索 妮的母爱哪去了? 陈右军的思绪乱了。他难以考虑清楚,多年来海豚在头脑中刻下 的美好印象与眼前如此凶残的杀婴行为之间的必然联系。确切地说,他难以接受眼 前发生的一切。 然而,不幸的事继续着不幸。因幼豚受伤严重,经全力医治无果.十天后死去 了。 本已智力枯竭的陈右军,又受到海豚杀婴的刺激,继而遭到痛失幼豚的打击, 他的脑筋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从此,他的智力快刀劈向歧途,沉浸到了无底的精 神泥潭中不能自拔。他彻底疯掉了。 在他连续七天七夜打坐海豚池边,不说不叫不躺不睡只进食一点米汤后,被送 进了一家医院诊断。之后,又被送进了那个特殊机构的内部医院治疗。上面为预防 他说疯话而泄露某些秘密,没有直接把他送到精神病专科医院,直到发现他虽疯却 从不胡言乱语,甚至很少当着人的面开口讲话,才把他从内部医院接出,送到了本 地惟一一家精神病医院医治。 院方并不知这病人是何等人物,只知道是上面十分关注的特护病人。这病人是 个文疯子,平时不打不闹,不哭不笑,每天只是埋头深思,似乎有永远思考不完的 问题。令人不解的是,他发病时嘴里还常念叨一些谁也听不懂的音符。 在他住进精神病院一年后的一天上午,众医生目睹了他发病时的一次惊人表现。 这是一场他同隔墙那边女病区一个女疯子共同表演的疯戏。 十点多种,暖洋洋的阳光充实而亮丽,清新可人的郊外空气,笼罩着院内男女 病区的病人们。很显然,这是病人们放风晒太阳的时间。 低头散步的陈右军走一步,停一步,停一步,想一步,有时一步迈出,脚却停 在半空,仿佛一个问题已经爬出脑壳,生怕脚一落地那欲念就会跑掉。 他踱到墙根下不走了。他突然仰起头,一副要对天长啸的样子,可他并没有大 喊大叫,嘴里却发出一串串谁也听不懂的音符。 不一会儿,隔墙女病区也传来一阵与此呼应的声音。 一对男女病人,一阵此起彼伏的古怪对答。没有人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周围的精神病人们没有被这一怪异的现象所吸引,都各自在各个角落里,玩着 自己的把戏。 有医生走近他,仔细看着听着。他目中无人,痴呆的目光直盯着金灿灿的天空, 嘴里节奏变化莫测地发着那种古怪声音。 多半个小时后,他停了嘴巴,却不知从哪儿弄出一石块,又节律分明地在墙上 敲打起来。墙那面也有了相应敲打。 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几次,医生次次收回他的石块,可他却次次又不知从哪儿弄 到石块。精神病院里是见不到这种能伤人的物件的,可他却能在医生的严密监视之 下,变戏法似的弄出石块。 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才把石块抛上天空,落在了另一个呆若木鸡的精神 病人背上。有医生赶快抢到石块扔出院外。 不久,有人突然觉得他嘴里发出的是一种发电报的模拟声音,石块敲击墙的也 是一长一短的电码声。他们在一些电影里听见过这种“嗒嘀嗒嘀嘀嘀嘀嗒”的发报 声。真的发报是用发报机电键,而他和那女疯子是用嘴和石块模拟发报。 医院警惕性很高,就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有关部门。上面来人观察一天后,就 把女病区的一个病人提走。那正是服刑中患了精神分裂症的张秋琴。来人把张秋琴 提出医院大门时,她突然说:“陈右军没有疯,他的表现是一种有别于正常人的高 智能行为表现,是一种类似外星智慧物种的常态行为。这种行为在常人眼里就叫疯 子。实际上,他并没有真正疯掉。如果谁想以他为标本而研究人与外星智慧物种之 间的联系,那将有重大的科学研究价值。” 医生说,种种迹象表明,这对疯子在念叨别人听不懂的那些音符时,头脑是清 醒的。 上面下来调查的人越发对他俩的疯病百思而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