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下雪的平安夜 惊讶地“咦”了一声 原来,她一直在等他 草莓声 下一站,天国 一直下雪的平安夜 这个世界开始下雪。 下雪的时候,小雨正走在去画室的路上———忽然,就开始下雪。 起初是一粒一粒,稀稀疏疏,她伸出双手去接,接住了,敬畏地捧到眼前来 看———真的是雪,晶莹的、六瓣的薄片,那么小,那么神奇…… 渐渐地,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满天肥肥白白、厚厚密密的雪花,从那么 高的天空飘然而下,那么慢慢悠悠地飞舞旋转…… 刹那间,整个世界变得寂静无声,清凉透明…… 一切都放慢了速度,不再有凡俗…… 小雨仰起脸来,闭上眼睛,让雪花飘落在脸上,感受它的清凉,感受它的薄 润,感受它慢慢地融化,化作一粒玻璃水滴…… …… 12月24日,平安夜。大雪。 “吱呀———”小雨推开画室的门,把雪花和清冷之气也带了进来。屋里暖 哄哄的,哦,大家都在这里了。她在她的老位子坐下来。韩嘉在她的身边。哦, 他也在这里。 上个月,他出车祸,手术后一星期,又转到校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小雨跟着 大家,曾经去探望他。 那天,当大家推门进去,却看见他好端端地倚在床头上,正在翻雨果的《巴 黎圣母院》,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静静地洒落在病房里。房里只有他一人,气氛 宁馨充满光明。 韩嘉看见大家走进来,就把小说塞到了枕头底下,笑嘻嘻地立起身来打招呼, 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真的有车祸这回事么?还是一切全是幻觉?小雨立在人 群里,勾了头,一声不响。听说他出车祸的一瞬间,小雨以为自己无可救药地爱 上了他……可是,刹那间,她又恍惚起来———真的曾经爱上他吗? 玲珑抱了一大束的香水百合进来,叽叽喳喳地笑着嚷着,给玻璃杯里装上清 水,把花插起来。金戈走过去,先是在他肩上重重砸一拳,然后,递上一支烟… …大家围住他,总有说不完的话,闹哄哄地无比高兴,只有小雨一个人,远远地 站着,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 屋子里开始烟雾缭绕,金戈坐在那里放声唱歌:“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 荡尽绵绵心痛……”男生们已经在喝酒了,是吕明远去买的啤酒,藏在衣服里带 进来,这会子,男生们喝得唏里哗啦,玲珑也夹在男生里喝,一群人跟着金戈大 吼,把一首《霸王别姬》吼得越来越走调…… 小雨立了一会子,就悄悄走掉了,门在身后轻轻带上。忽然间,她觉得很忧 伤,为什么手指好端端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去想它?只有当它划破了、流血了、 受伤了、疼了,她才会惦记它的好? 面对他,已经没了心跳的感觉,一切都平淡下来,她依然是原来的她,冷冷 的,即使坐得很近,也从不和他说话。 这会子,面对着程老师摆的两组静物———野花、水果、粗陶器和玻璃瓶, 小雨竟茫然不知所措。这种茫然的感觉,已经持续很久了。看着那么多的花瓣, 那么多的叶子,那么多丰富的肌理和光影。常常发呆,浑不知如何去表现? 程老师说,画素描就是用眼睛去感受。而照片是把所有的信息全堆放在同一 平面上,不论是一道光,还是一颗纽扣,一概中立化,不分主次。所以,素描培 养的是对现象的“看”与“画”,先学会“看”,然后才能“画”,“画”其实 是动手去“看”。 程老师说,素描是对现象感受的历史过程的记录,感受,不停地感受。说时, 他在野花面前蹲下身来,看,然后摘下一片叶子,嗅,揉碎,然后放在嘴里嚼… … 程老师说,以前的素描把事物当作静止不变的“存在物”来模写,可是,现 在,我看这只瓶子,关于它的颜色,它的外形和它上面的光线……每次我看这只 瓶子的时候,它好像都在变,它的存在变得很可疑,它好像正在消失……又出现 ……又消失……又出现……它总是处于存在与虚无之间,这正是我想要模写的… … 要看,不停地看;要感受,不停地感受…… 看,感受;看,感受…… …… 小雨坐在那里,看着那些静物,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是的,她一直在看,不 停地看,可是,越看却越不晓得怎么画。现在,她对画素描充满了恐惧,而且越 画越乏味。以前,画画于她,是一件享受的事,可是,现在,却成了她最头痛的 事了。 韩嘉的画就在她旁边,她一瞥眼就看见了,她明知自己差得太远太远,可是, 当初,程老师还说她很有艺术感觉呢,还说韩嘉将来未必画得过她呢———程老 师真是太高估她了。 程老师在画室里穿来插去,这里停停,那里停停。每次,程老师在小雨身后 停下来,小雨就吓得勾了头猛画,程老师看两眼,什么也没说,走开了……程老 师走开很久了,小雨的心还在狂跳不已。她觉得自己就像滥竽充数的那个滥竽, 分明没有才华,却徒然被看好。可是,终有一天,程老师会失望的…… 一整天都消磨在画室里,中间只啃了一块面包。很多同学都在中途溜走,跑 到院子里去玩雪、堆雪人,男生们的嗷嗷怪叫声,时不时地传来,很野很快乐。 只有小雨一个人,不停地画啊画,走火入魔似的,越画越觉得不好,越觉得 不好越画……直到程老师在她身后大喊一声:“停!”这才停下了。 “不能再画下去了!”程老师冷冷地说,“已经被你画死掉了。还是把它扔 了吧!”程老师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小雨怔怔地坐在那里,窘得满脸通红———为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呢? 小雨几乎恨起程老师来了。 一时,韩嘉侧过脸去看她,见她把画从画架上撤下来,横捧在膝头,忽然委 屈得一大颗泪,从眼里溢出来,“啪嗒”一下,正落在画面上那个玻璃瓶子的高 光处,她就伸出食指,静悄悄把它勾掉了……然后,她忽然立起身来,不管不顾 周围奇怪的目光,勾了头,冲出门去。 一冲出画室的门,泪水就止也止不住地丰沛而下。小雨无声地流着泪,茫无 目的地走,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却总有人迎面而来,惊讶地看着她。临了, 她推开一间小教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她把自己反锁在里面,滂沱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听见有人敲门,她想,是有人来自修吧?就擦干眼泪过去 开门。门外当面立着的人,却是韩嘉。小雨本能地关门,可是韩嘉抢在她前面把 手臂伸了进来。小雨只好逃走,头也不回地逃走。 她走过长长的走廊,走下楼梯,转一个弯,就这么走出了系馆,走进了漫天 漫地的大雪里。 她不回头,她知道他在身后,默默地陪着她走,隔了两三步距离。 她只是走啊走,茫无目的地走。 雪花纷纷扬扬,飞舞旋转……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冬天的明晃晃的冷气———却忍不住大咳起来,且咳 且行。 她就这样在风雪中踉跄行走,走,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校园尽头的石头广场上,她忽然伫了足。广场上空无 一人,只有一组黑色花岗岩的抽象雕塑,兀兀地立在那里,这个世界一片宁静。 她忽然转过身来,她看着他慢慢走近。 雪花飞舞,苍茫地、簌簌地,落进碧绿的池水里,消融,无声无息。 他立在她面前,勾了头看她:“刚开始的时候,谁都是这样的……”他的个 子那么高,而她那么娇小。 泪水又汹汹涌涌地来了,她哭得嘤嘤嗡嗡,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漫天的大 雪里,她委屈地靠在他的胸前,他伸出双臂,轻轻地圈住她的腰:真的想好好爱 护你啊,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惊讶地“咦”了一声 “你看到了什么?” “野花、葡萄、粗陶罐、玻璃瓶。” “再看看。” “难道不是吗?我看得眼睛都疼了。” “可不可以单纯地看?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不知道什么是野花,什么是 葡萄,只是单纯地看,整体地看,忘掉分类,忘掉概念,忘掉一切知识———你 看到了什么?” “嗯……是一团混沌的光和影,还有色彩。” “是啊,就是这样,不要一片一片地描那些叶子和花瓣。” “就像婴儿那样,什么也不知道,眼里只见混沌的光和影?” “是的,就是要越过分类边界,整体地看,把光影结构一层一层地寻找出来。” “回到事物的本源?纯粹直观?———我忽然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么,再来画画看。” 天色昏暗下来,已经很晚了,画室里只剩了他和她两个人。 “放松你的手,让它慢慢跟着我的手走。”这会子,韩嘉俯下身来,握住小 雨的手,铅笔在纸上扫过,一笔,两笔…… “看,就是这样,你越来越有感觉了。”他放开了手。 真的呢,对着那些静物,小雨忽然就知道怎么画了,越画越兴奋。“哎呀, 真好!”小雨笑了说,“原来这么简单啊!原来我可以画得这么好。”笑的时候, 泪水还糊在脸上,觉得紧绷绷的,“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画得比你好?” “好啊,”韩嘉淡淡一笑,眼神宁静,“但愿。” “难道你就不介意别人画得比你好?”小雨挑了眉问。 “我为什么要介意呢?”韩嘉反问。 小雨就噎住了。是的,为什么要介意呢?他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他总是乐于 助人。想着,小雨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你教我!”这还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 对他说谢谢。 “不用客气啊,”他慢悠悠地说,“你能学会是因为你本来就会,我不过是 帮你发现。”说着,他忽然狡黠地一笑,“你看,我就没办法教会一只母鸡嘛。” “讨厌!”小雨捶了他一下,“你拿我去比母鸡!” 从画室出来,两个人就此散了。 小雨拐到资料室拿了复印资料,再走到系馆门口找自己的自行车。 找到了。那里停了很多的自行车还有汽车,挤得满满的。右手边一辆银灰色 的面包车“嘟嘟”地按了两声喇叭,小雨就把自己的车向左边又挪了挪。等那辆 面包车开走了,小雨才弯下腰去开锁,直起身来的一瞬间,不由惊讶地“咦”了 一声———怎么会这么巧?韩嘉就在她身边,也在弯腰开锁,隔在他们之间的面 包车走了———恰剩了两个人,咫尺之遥,鬼使神差地并立在那里。 韩嘉被“咦”的一声所吸引,侧过脸来,看见是小雨,不由笑了:“真巧, 一起走吧?”两个人就很自然地肩并肩骑着车子,一边骑车一边说话。 雪还在下…… 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却看见他们班几个男生走在前面。小雨和韩嘉并肩骑过 去———韩嘉忽然伸出胳膊,从后面搂了下吕明远的肩,紧了紧。结果,他们在 后面就大声地哄起来了…… 韩嘉不禁转回头去看,还向他们点了下头,不曾想,那动作太大,车扶手向 右偏过去———拐了好大一个弯,挤兑得小雨避无可避,“哎呀!”尖叫一声, 车身晃了几晃,险些就撞到界石上了,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 “你?”小雨撅了小嘴,略带责备地横了韩嘉一眼,“对不起,”韩嘉连忙 说。却听见身后那群人,可着嗓子在那里嚷:“干吗?干吗?干吗这么夸张?” 这会子,小雨真是羞死了,又不好突兀地一下子停下来———那样反倒显得 她……其实,男女生一同骑车又有什么大不了?玲珑不是常常和班上的男生进进 出出的么?为什么临到她桑小雨,事情就变得怪怪的?她徒然地想要显得无所谓, 可是却越发地不自然了,勾了头,不声不响地骑着车,他就在她的左手边,离得 这么近,此时的感觉,亦羞亦喜,似嗔似怨的…… 就这么一路并肩骑着,过了5 舍又过了6 舍,过了香樟树,又过了老槐树… …到了山脚下,小雨就下车,韩嘉也“嘎———”地一声,在路边停下了,陪着 小雨推了车慢慢走上坡。走到15舍楼前那棵白玉兰树下,小雨说:“我到了,再 见。”韩嘉也说:“再见……”说“再见”的时候,他的黑眼睛隔在纷纷扬扬的 细雪后面,闪闪灼灼,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小雨就挑了眉,立在那里,目光中 有询问的意思。 韩嘉笑笑,有一点羞涩,可是,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小雨就转过身去停车, 心里忽然间觉得空空荡荡的,很不舍,她晓得他还有话没有说,可是她终于没有 再回头,她感觉到他从她身边默默地走过。 原来,她一直在等他 停车的时候,小雨才蓦地发现,平时挤得满满的车棚,这会子竟空空的,没 停几辆车。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她这么急着赶回那间朝北的寝室里去做 什么呢? 忽然间好空虚,好想身边有个人陪。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心怯空房不忍归”,唉,王维的诗句真是直指人心。 小雨真怕回到寝室里去,在这种时候,屋子里空空的,因为朝北,昏昏冥冥, 点灯也无聊,不点灯也无聊。那种冷冷清清的滋味……想着,小雨又把车子推了 出来,茫然地,不晓得要到哪里去。 就这么勾了头,茫然地推着车走,走着走着,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是一个 男生的声音:“Hi———小雨!”她怅然抬眼,却看见冷青枫亲亲密密地搂着郑 丽丽的腰,迎面走过来。 “你们好!”小雨甜蜜一笑。 说话间,身边总有一对一对的男孩女孩手挽着手走过,渐渐地走远。看着女 孩歪了头,枕在男孩肩上,那么幸福的样子,真美,小雨在心里羡慕不已。 “哟!一个人呀?”丽丽的眼睛瞟起来,骨碌骨碌转着看小雨,“你的气色 不太好。” “哦?”小雨一怔,“是吗?” “青枫,”丽丽就侧过脸去对冷青枫说,“把你哥伊侨介绍给小雨认识吧? 小妹妹一个人出门在外,父母不在身边,孤孤单单过圣诞节,多可怜呀?”说着, 又转过脸来对小雨一笑,“听着!我来做个好人,介绍个优秀的男生给你。他是 信电系的博士,人很聪明,又很迷人。你一看见他,就会爱上他。” “你说什么呀?”小雨怔怔地立在那里,不敢相信。 “哟!怎么啦?”丽丽瞪大了眼睛,很不满小雨的反应,“我还以为你会高 兴得跳起来呢!” “哦。”小雨咬了下唇,觉得很委屈。 “我是好心,看你单身,想介绍一个男朋友给你。这样吧,”丽丽拍了拍小 雨的肩,关怀备至的样子,“把你们寝室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让伊侨来找你,接 下来嘛,见面啊,交流啊,吃饭啊,由你们自己决定,好不好?” “不好!”小雨差点气晕了,简直神经病嘛! “哟!还不好呢!”丽丽撇了撇嘴,“人家伊侨可是个博士,人又长得帅, 很多女生抢的,还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你呢!” “你……”小雨气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已经噙在眼里了。早知要受这份闲气, 还不如回寝室里一个人呆着,听听音乐好了。 “你不要这么逼人家嘛。”冷青枫拉拉丽丽的衣袖,又转过脸来对小雨说, “小雨别介意哦,丽丽不会说话。” “小雨!”正僵持着,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回过身去看时,却见韩嘉缓缓向 她走来。 “你……”小雨惊喜得哽住了,万万不曾想到,竟会在此刻,又再看见他, 看见他缓缓向她走来。 原来,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他,而他,终于感觉到了———他来了。 “忽然想给你看一些东西,”他走到她面前,平静地说,“你来吗?” “啊———是什么好东西?”小雨问,转着眼睛看他,心中温柔氤氲…… “你来了就知道了。”他说。 “嗯,好啊。”小雨笑,然后,转过身去对冷青枫和郑丽丽说,“不好意思, 失陪了,再见哦!” “再见!”冷青枫友好地挥着手。 “哼……”丽丽很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忽然,一辆大卡车飞驰而过,车轮轧过融化的脏雪,雪水溅起来,恰溅了丽 丽一身,气得丽丽破口大骂…… 冷青枫在旁边,忍不住大笑起来,着了魔似的,止也止不住。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还笑!你去死。” 草莓声 清脆、明快、悦耳的雪橇铃声,在俄语中叫“草莓声”,也不晓得为什么, 那一天,小雨的耳中就总是听见那种“丁零———丁零———”像草莓汁一样清 凉、甜美又快乐的“草莓声”。 “他们去哪里了?”小雨问。 “去邵体馆看电影了。”韩嘉说。 这会子,小雨正坐在韩嘉的床边。她还是第一次来男生寝室,东瞧瞧,西看 看,觉得很好玩:扔了一地的图纸、张贴满墙的彩色海报、挂得到处都是的衣服 ……很乱,但比她想象的干净。 桌面上有一对古旧的青铜烛台,造型粗犷而繁丽,散发出一种神秘的巫气。 烛台上点了白蜡烛,烛光似幽似明,烛焰摇摆伸缩,温柔而妩媚。 “哪里找来的这个?”小雨又问。 “旧货店里淘来的。”韩嘉说。 “这些都是你的书?”小雨立起身来,看韩嘉书架上的书。有一大半是画册 :八大山人的、徐渭的、石涛的、郑桥板的、黄宾虹的和潘天寿的,竟然还有《 陈子奋白描花卉册》!小雨一看见就惊喜地抽出来,在手里翻着,一页一页那么 熟悉,那么亲切:“真想不到,你也有这本!” “小时候,我爸要我每天临六张陈子奋。” “真的吗?”小雨几乎不敢相信,“我也是呢!” 这个世界多么奇妙啊?直到今天,她才真正认识了他。她和他远隔万水千山, 在18岁以前,他们那么安静地各自存在。小女孩并不知道还有一个小男孩,在遥 不可及的地方,和她一样,每天临摹着同一本画册。然后,他们长大了,忽然就 相见了,好像命中注定,在这一年的平安夜。 似乎无论什么故事,都会有一个开始。在此之前的一切,仿佛都是在为这个 开始埋下伏笔。这个相见的时刻那么神秘地存在着,隐藏在一年又一年的日历里, 当他和她的手无视地撕下标志这个时刻的日历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它与其他 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可是他们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就是在这个日子,她 注定会遇见他,他注定会遇见她,他们活着,就为一年又一年地接近这个日子啊, 一年又一年,一共度过了十八年。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认识你呢?”小雨立在那里,忽然感伤得泪眼婆娑。 “怎么了?”韩嘉笑起来,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以前那个倔强丫头哪 里去了?一个月不见,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小雨不理他。右手食指继续在书脊上慢慢划过,忽然停下来:“这个,能看 么?”是一本厚厚的相册,她问他。 “看吧。”他说,一边给她冲了一杯热腾腾的绿茶。 小雨就在烛光里,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相册。看那些泛黄的旧照片,那些韩 嘉从小到大的旧照片。“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啊!”看着,小雨不禁咯咯笑起 来。 “很难看,是吧?”韩嘉说着,就去把电脑打开了。一时,屋子里响起了里 姆斯基·科萨科夫的《舍赫拉查达》,音乐弥漫开来,像雾一样飘散,又像月光 下闪闪灼灼的海水。 外面的世界还在下雪,可是这屋里却温暖宁馨:有橘色的烛光,有如水的音 乐,还有热气袅袅的清茶。 “怎么会难看呢?”小雨说着,心里却想,原来,你小的时候这么可爱呀— ——胖嘟嘟的脸蛋,胖嘟嘟的小手,一双微凹的圆圆的大眼睛,充满了稚气、充 满了惊奇地看着这个世界……真可爱呀。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