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岁时,我们结婚吧 小雨看见韩嘉骑了车带着玲珑的时候,两个人在外面逛了一天才回来。因为 玲珑说,失恋第一天,她心情恶劣,求韩嘉陪陪她,别丢下她一个人不管。起先, 他们一起去了植物园,在出事现场,竟然捡到一张“暂住证”。玲珑觉得就是半 夜里抢劫她的人之一,于是立刻拿了去交给警察。警察看了说很有用,说破案的 希望很大,让他们回去等消息。玲珑这才稍微高兴了一点。后来,两个人就沿着 西湖边走,到西湖美术馆看了黄宾虹精品展,顺路又到浙江博物馆看了良渚文化 玉器展。觉得饿了的时候,就到青藤茶馆去喝茶。茶馆里有很多好吃的小点心, 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玲珑就把欧阳小野的种种坏话说了无数,越说越恨……说 话间,手机铃声不断响起,她一看是欧阳小野就掐掉了。到后来,索性关机,仍 旧絮絮叨叨个不休。韩嘉只好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听,起先什么也不说,到后来, 就只说一句话:你应该回到欧阳小野身边去。 此时,小雨怔怔地立在那里,目光空空地望向远处,阿圆在她身边,顺了她 的目光看去,就看见韩嘉骑了车带着玲珑,玲珑一路吃吃地笑个不停,很开心似 的。阿圆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小雨忽然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说:“我去图 书馆上自习去,潘皓谢谢你请客!”又向大家点点头,“我失陪了,你们慢慢聊, 再见。”说完,勾了头就走,走了几步,忽然跑起来,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不 要哭!不要哭!不要在人前哭!可是,一滴眼泪,忽然地滴落下来,打在手背上, 冰凉冰凉的。 “咦?她这是跑去哪里呀?”小婵很迷惑地问,“图书馆不是在那边吗?” “她的书包!”潘皓也叫起来,“她的书包还在我这里呢!” 可是小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绝望地跑啊跑,不知要跑到 哪里去? 下午变天了,风呼啸而来,天空中有细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雪越下越 大,飞舞旋转…… 小雨从后校门跑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而行,茫然地顺着植物园的小路, 跑啊跑,天色渐渐暗下来,跑累了又走,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越走越荒凉, 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雪花落在她的衣襟上,慢慢地融 化了,衣襟全湿了。走在雪地里,裤脚也湿了,鞋子也湿了,慢慢地,袜子也湿 了,冰冷冰冷地裹在脚上,冻得人刺骨生疼。 小雨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人真心爱她呢?韩嘉 吗?她只有苦笑,那么林呢?林爱她吗?她也不知道。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爸 爸妈妈是真爱她的,真的爱她。一瞬间,小雨又开始想家了,这里有什么值得她 留恋呢?没有,什么也没有,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小雨!”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也不想理会,只是一个人勾了头,默 默地走。 “桑小雨———”那个人又喊,她听出是韩嘉的声音,原来是他,小雨恨恨 地想,一定是阿圆和他说了什么,他才会来找我。想着,小雨勾了头,走得更快 了。 是的,是阿圆。 “韩嘉!”阿圆大喊一声。“嘎吱———”车子停下来,韩嘉转过身,就看 见阿圆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小雨被你气死了,我也快被你气死了。如果你不想 后悔一辈子,就快点去把她找回来吧!”说完,阿圆瞪了坐在车后座上的玲珑一 眼。玲珑被阿圆瞪得不由垂下眼来。这世界上的人可真好玩,一物降一物的。 “小雨———桑小雨———”小雨听见韩嘉的喊声,就在她身后,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了。她知道他正在向她走来,她不想见他,一点也不想见他,她忽然跑 了起来,拐向另一条小路,泪水热热地流淌在脸上,她拼命地跑啊跑,她听见他 的喊声渐渐地沿着原先那条路远去了。 她跑啊跑,忽然觉得虚脱,两条腿好像枯竭了似的,异物一样重得不听使唤 了———直拖累得她牵牵绊绊,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嗓子眼里腥腥的,快 要断气了的感觉,可是她不愿停下来,她还在拼命地跑啊跑,机械地跑,不停地 跑。 忽然脚下一滑,她扑地跌倒在雪地里,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却浑身酸软… …她就那么无助地跪在雪里,委曲的泪水滂沱而下。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整整 三天都不来找她?怎么可以让那辆在平安夜带过她的自行车又带了那个女人?她 恨死他了。 “小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哭肿的眼皮,看见韩嘉俯下身来,他的 脸和她的脸离得那么近,“你怎么了?”他问她,他把她从雪地里拉起来。可是, 她不要他拉,她倔强地推开他,自己站起来。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满是雪水和 泥浆。她又开始漫无目的地走,他默默地陪着她走。她站住了,蹙了眉说:“你 别跟着我。”可是,他并不走开。她一走,他又跟着她走。 “你为什么哭?”他问她。他不问还好,她刚才已经止住了,他一问,她又 伤起心来,她不断地告诫自己:忍住!忍住!忍住!可是,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 出声来,他怎么还不明白? “不哭。不哭了,好不好?”他用他的手去揩她的眼泪,她把头一扭,躲开 了……他又说:“你看看你,全都湿了,要生病了。”说时,他解开外衣,把她 整个裹住了,他的个子那么高,而她又那么娇小。 “你走吧,”她冷冷地说,“我只想一个人。” 可是,他不走。他拉起她的手。 “你走吧,”她摔开他的手,“我永远不要再看见……”可是,“你”字还 没有说出口,他的火热的唇,忽然落在了她冰冷的唇上———那么迅速地轻轻啄 了她一下!天!他吻了她!他竟然吻了她! “你!”她很生气,用手按住嘴,“你怎么这样?” “对不起,”他说,“我情不自禁。”说完,他把她的脸埋在他胸前:“你 听,你听———我的心跳得多厉害啊!” 隔了衣服,她仔细地听,她听见他的心跳,那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很响。这 就是你的心脏,它为什么那么脆弱?脆弱得让她好心疼,好想哭。 “你看,我的眼睛。”他又说,他那么深情地注视她,她和他,就这么面对 着面,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他的温暖传过来,她的寒冷流过去,“我 的眼里,只有你。” 然后,他牵起她的手,在那个下雪的黄昏,他们在梦一样的红墙下行走。 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红砖老房子。孤零零的红砖老 房子已经很破了,四壁已坍塌残颓,屋顶已不知去向,门窗也已莫知所终。可是, 门洞和窗洞还在,空空的,络满枯萎的藤蔓。 雪,漫天漫地地飘,红砖老房子,就那么沉静、那么荒凉地立在雪里。那墙 很红,很纯粹的红,是被冻红的吗?在那样茫茫的白雪映衬中,红得就要燃烧起 来了。 “来———”他说,他牵她穿过那个破破烂烂的门洞,走进那座没有屋顶的 废墟中,地上还散落着红砖和碎瓦,一半埋在雪里,那么荒凉而且忧伤。 “来———”他说,他牵她走上了那半壁坍塌了的红墙,那红墙蜿蜒而且漫 长。他牵她向上,再向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越走越高,最后站在高高的没 有路的地方。 有深灰色的鸽子,穿越重重的窗洞,来来去去,在他们的头顶飞啊飞。 他在下面仰起脸,看着她摇摇摆摆站不稳———“你现在比我还高了!”他 说,他在下面,伸出两条坚实的手臂,把她从高高的红墙顶上抱下来。 雪,在飘,大片大片的雪,不停地飘。他牵着她的手,而她只攥住他的食指。 那个下雪的黄昏,她说:以后不许丢下我,害我孤单一个人。 好的,他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拿去。 我们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好的,除非我死了。 等到很老很老的时候,等到80岁的时候,我们结婚吧。 四野安静得像要死去,唯有雪花簌簌地落下来的声音。请君细听,是谁在唱?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