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爷爷去世以后,母亲主持着将二叔的媳妇娶了进来,让他们自立门户生活。这 时候,老家已基本没有什么牵挂了,父亲决定接我们母子四人进城。我们当时是兄 妹四人,哥哥早已去了城里跟着父亲上学,这次随母亲一起去的有七岁的我、四岁 的大弟夏和两岁的大妹萍。 正式的进城时间,大概是一九五八年的秋天。 这一年,农村正在大办钢铁,到处竖起炼铁的高炉,村上的许多百年老树都被 锯下当了柴烧,各家各户保存的铁器都收缴起来扔进炉子里重冶,学生们经常被老 师带着到河里去淘铁沙。 这一年,农村开始吃食堂饭,起初大概是做实验或者叫搞试点,只让劳动力们 吃,妇女、儿童、老、弱、病、残人员仍在自己家吃。劳动力们在食堂吃的饭食很 好,几乎每顿都是白面杠子馍,大家都很眼馋,都希望早日加入食堂。我的一个近 门小姑,还领着一群姑娘、媳妇编快板书表决心,大意是吃食堂如何能解放妇女劳 动力,使广大妇女从锅台边走出去,像男劳力一样,全心全意去参加集体生产,全 心全意去大办钢铁。 后来果然都加入了食堂,大家小户的铁锅铜盆都收缴到炼钢炉上去融化了。我 当时对大人们的表现很感奇怪:不让妇女、儿童和老人像棒劳动力一样吃食堂时, 大家有意见,可一旦真叫全体加入食堂,许多婶子、大娘,尤其是老奶奶们都哭了, 有人夜里偷偷往红薯窖里或其他隐秘的地方埋藏小锅。我的母亲却不这样,她是干 净、彻底地将家中所有的锅呀,铲呀的全部缴出,她巴不得她去城里与丈夫商量进 城事宜时,留在家的孩子能有地方吃饭,因为她总不能每次外出都带着几个孩子。 搬家的时候父亲没有回来。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即使在家也几乎是从来不干那 些琐碎事情的,他每次回来都是家里的客人,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与前来和他聊 天的乡亲们让烟、说话。所以,收拾东西搬家,父亲回来不回来都无所谓,甚至说 他回来,只能增加母亲的负担。母亲是提前多天就开始了忙碌,将一些家具、什物 分送给叔叔、姑姑和要好的邻居,将棉衣、被褥都拆洗干净。需要提前捆扎的东西 不多,因被褥每天都还需要用,只是临走那天起得特别早,把还带着孩子们体温的 被褥捆成两个大包袱。 起程的时候,很多邻居都去送行。母亲人缘很好,父亲又是全村唯一在外面工 作的干部。大家都说,林姑娘很值(我们老家风俗,娘家姓啥的媳妇被尊称为啥姑 娘),终于熬出了头,要到城里去享福了!有两个婶婶居然激动地拉着母亲的手不 放,说:嫂子跟着大哥去城里做官太太了,可别把俺们给忘了,看在咱们相好多年 的份上,每年可要回来看看俺们……母亲幸福地笑着,笑得热泪盈眶,反复向大家 承诺:回来!一定回来!你们也要常去啊!一定要去啊!我和大弟夏也手拉着来送 我们的小伙伴们又蹦又跳,我们都幸福地笑着。是啊,我们就要跟母亲一起到城市 找当干部的父亲去享福了!城市有汽车,有洋房,有电灯,有电话,有肉,有白馍 ……那天萍妹穿了一身花腾腾的新衣裳,夏还穿上了父亲早两年前就给他买回来、 一直都没舍得穿的小皮鞋。以前我只跟着母亲去父亲工作的城市一次,且不说那干 净宽敞的街道,那林立的楼房和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单就那竖立在街道两旁的 电线杆子上的高音喇叭传出的唱歌声和早上随大人一起到职工食堂吃饭时,满大街 弥漫的饭菜的香味,就令我对城市产生无限的向往。 城市居民和机关家属当时还没有吃食堂,母亲在打前站时就准备好了一套做饭 的炉灶,房子也早已安排好,在家属大院的一个小院子里。这个小院里共住四家人, 另外三家都各有一个或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听称呼,孩子们的爸爸在机关都 是大小不等的领导干部,有叫科长的,有叫股长的,有叫主任的;有两家的妈妈也 是干部,只有刘科长的爱人,也像母亲一样没有工作,只是个“家属”。大家对我 们的到来都以不同的方式表示了欢迎,尤其刘科长的爱人,对母亲特别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