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叶乾信一瞬间无措起来,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到底听到了多 少。 他还心存侥幸的想,他和沈懿说话都是点到即止,兴许……她并没有听懂? 可是,当他望入她眼中,看到那一抹决绝的意味,才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媛媛站在那里,仰着头看向他,她没有穿鞋,就赤脚站在冰凉的瓷砖上,可是 并不觉得冷。 她只是觉得心寒齿冷,牙关忍不住轻轻打起颤来。从知道当年的受害者里居然 有沈懿起,她就心神不宁,可她还是不停告诉自己,那不一定和他有关系,可能只 是一个巧合。甚至她都替他想好理由了,他骗她沈懿的腿是因为车祸也许是她求之 不得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可现在,他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将她推到悬崖底下。 噢对,还不止这些,媛媛恍惚的想,她记得自己前几天问他和恒聚有关的事情, 他当时告诉她他并不清楚。 叶乾信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就那样十分可笑的站在那里。 外面在刮着很大的风,远远地就传来一阵呜呜的响声,饶是双层玻璃,也被撞 得“嗡嗡”作响。 媛媛不说话,亦不看他,只是极慢极慢地掉转过身子,一步步走回客厅,然后 摸到顶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推了上去。 客厅里瞬间亮如白昼,媛媛往旁边挪了几步,坐在了沙发上。 她有些难过,心口扯得疼,就像是把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往身上划,直划得 血肉模糊。 媛媛想,自己从来都不是爱较真的人,一直都有人说她糊涂,可是她觉得自己 这样未必不好,谁说事事都要清楚明白才是幸福? 她傻,可有些时候也不太傻。 她模糊的想,从前没有他的日子自己是怎么过的呢?噢,那时候她又懒又馋, 同班同学黑了她的奖学金和入党名额都只是一笑而过。不是她不懂得维权,那时候 倒觉得其实不是太生气,计较出个水落石出身上也不会多开心一份。 是啊,那现在她是怎么了?其实这根本没什么,他骗她就骗她,很多事原本就 不该问前因的。她知道了更加别扭,如果不知道,倒是可以一直把那个傻子当下去 的。 媛媛心里觉得自己想得通透,想要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却觉得脸上痒,伸手 一摸却是眼泪不受控制的“哗哗”往下流。 我不介意的,不介意的。媛媛一边胡乱擦着眼泪一边对自己说道,她一点也不 介意当个傻子,可是为什么就哭了出来呢? 叶乾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来,他在她面前蹲下,想要伸手帮她擦眼 泪,可媛媛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一脚就重重地蹬在了他的心窝上。 她的眼泪流得越发汹涌,可是却是一直死扣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是啊,她知道世上只有两种人能活得快活,她做不到绝顶聪明,可傻子还是可 以做的。可是为什么,当她发现那个让她当傻子的人是他的时候一切就变得这么不 可忍受呢?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一颗真心已经完全交付,那他呢?他有几分真心,这里 面又掺杂了几分假意?她通通都不知道,她这才发现其实自己从来不了解他。 媛媛想起来,他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笑着的,在她面前也从未 对他们流露出半分不满的情绪。可是,在他的那张笑脸之下呢?是不是隐藏着汹涌 的恨意,恨不得食肉寝皮? 因为十年前沈懿的那场意外,他居然要这样报复她! “媛媛。”叶乾信涩着声音,轻轻叫了她一句。 “你闭嘴!”原本安静的媛媛此刻的反应却异常激烈,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闭嘴!”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在爱情里最完美的,如果可以,她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丑 陋。可是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将手边所有够得着的东西都狠狠往他身上 砸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她心中的一点愤懑。 她只是个普通人,从来没有小言女主角那样的本事。 她爱上一个人,何尝不需要花费了大力气?受伤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伤筋动骨? 她告诉自己,要么忍下去,要么潇洒放手。她试过第一种方法,可如鲠在喉,终究 忍不下去,想要放手,却做不到“潇洒”二字。 可她长到这么大,竟然从来没有人告诉她爱情是这么一件劳心的事情。 媛媛咬牙,她从来就不是个有决断的人,可这个决定一点都不难做。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叶乾信一直紧紧盯着自己,虽然嘴里不说话,但满眼皆是 企盼的光芒又带着一点卑微,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媛媛闭上眼,却是连笑都笑不出来。突地,她站起身来,这回是真的下定了决 心,她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却看见叶乾信拦在她面前。 “媛媛,我解释,我解释好不好?”他死死地盯着她看,似乎有些急切的说道。 她摇头,推开他,淡淡的说:“不好,我不要。” 她不让他说,但是自己却靠在门框上,一边回忆一边慢慢的说了起来:“我一 开始只是觉得你脑子有毛病,不知道为什么,就愿意缠着我不放。现在我终于明白 了……我当了这么久的傻瓜,又害你演了这么久的独角戏,你心里一定把我骂死了。” 媛媛极力想要做出轻松的样子,她站直了身子,脸上居然浮现了一丝笑意: “可是你演得真好,我都要爱上你了。接下来呢?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让我猜猜,你一定没有情义难两全的烦恼。按照你的原计划,接下来就应该 甩掉我了,对不对?”说到这里媛媛摇摇头,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也不对,你 比我聪明得多,只是甩掉我当然不够……你大概会顺水推舟,就做了我家的女婿, 这样……更方便你搜集我爸爸的‘罪证’,来为你的好朋友出气,是吧?” 是啊,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可总管得住自己不要再犯贱。丢掉的脸面要不回来, 可至少可以不再丢脸。 可一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遍体生寒,难道沈懿的一条腿要用爸爸的一条命来抵 么?抑或是下半生的牢狱生活?别说爸爸是无辜的,就算爸爸的设计真的出了问题, 媛媛也依旧自私地觉得不公平。 站在她面前叶乾信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媛媛这些知道了,她活了二十多年,就属刚才最聪明,一点不漏,大概全都让 她给猜对了。 那些那么难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之后,媛媛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想,要是叶 乾信一点儿内情也不知道,那就和别人一样,只知道始作俑者是无良地产商。若他 知晓全部的前因后果,说不定还会同情自己爸爸。可偏偏他只知道一点,却以为一 切都看明白了,在他眼里,爸爸就是要为沈懿的那条腿负全部责任的人,而所谓的 开发商,只是无辜的替罪羔羊。 媛媛想起他刚才电话的内容,想他现在大概是抛开成见了,可是不觉得太晚了 么? 越想她越觉得没意思,只是绕开他,径直向门口走去。 走到玄关处,巴依老爷突然窜出来,其实一开始媛媛就看见了它在客厅里一圈 一圈的转,大概是它也很懂得察言观色,之前一直都没有敢靠上来。现在看见媛媛 要走了,倒是着急了,上前来咬住她的裤腿。 她蹲下/ 身去,抱起巴依老爷,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叶乾信淡淡道:“你和叶 涵说一声,我把它带回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费了大力气将手指上的戒指拔下来,放 在鞋柜上,对叶乾信说:“之前的那个我放在家里,连带着那对镯子,我明天一起 送到你公司去。” 叶乾信往前走了一步,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终于开口道:“现在这么晚了, 你要赌气也不是这样。” 媛媛极其惊讶的抬头看他,连笑都笑不出,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反问: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赌气?” 顿了顿,媛媛才又缓慢的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手下的巴依老爷大概是被她捏得痛了,对着媛媛呲牙裂嘴的吐着舌头,但却没 有得到回应。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叶乾信终于开口,定定的望着她。 媛媛放开手上的巴依老爷,也抬头看向他,冷笑着打断他:“不是故意的?不 是故意用那么龌龊的理由接近我,不是故意要给沈懿报仇,不是故意让我——”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大口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抱起巴依老爷就要走。 叶乾信的一生中从未有这样一个时刻让他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舌,他找不到任 何理由阻止她,心里急了但却仍要求自己不动声色,只是冷着一张脸说:“狗你不 能带走!” 媛媛冷笑了一声,松开手,直接站起身来,打开大门毫不留恋的走了出去。这 一次,再没看他一眼。 出了楼道,媛媛只觉得冷风像刀子一道道割在脸上,衣服领口大,冷风直往里 面灌,她自己先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现在是深夜两点,她回不了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也住不了旅馆。她再是为 情所伤也不能冻坏了脑子就在这冰天雪地里呆一个晚上。 媛媛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号码簿翻下来,她拨通了乔聆的电话。 那边显然已经睡着,含糊不清的问一句:“干嘛?” 媛媛腿冻得直打哆嗦,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然后说:“好姑娘,你家没男人 吧?能借宿一晚吗?” “唔。”乔聆打了个呵欠,“随便你。” 她一边搓着手一边抢在那头挂电话之前又喊道:“我没带钱,我打车到你家, 你下来帮我付账啊。” 乔聆睡得昏昏沉沉的,胡乱的“嗯”一声。 挂了电话媛媛想,有朋友真好,有朋友顶呱呱。 她迈开步子就要走,叶乾信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上还抱着巴依老爷,就 那样拦在她面前,说:“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如果换在平时,看见一个平时那么怕狗的人抱着狗狗的滑稽样,媛媛肯定会忍 不住笑场。可她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只觉得恶心。 她看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我也有朋友,像你和沈懿那样。你要拉皮条和 我没关系,但是别扯上乔聆。” 乔聆上次差点**的事情她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她就拼命说服自己那只是Maggie 的主意,和他没关系,他不知情。现在想来多可笑,那时她不向着自己的朋友却拼 命为他辩护,现在看来,当时就算他没赞成,可至少也没有反对,甚至是默认的。 或许他对无关的他人本来就是这样漠不关心的,为了达到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可 以牺牲。她看到的那个叶乾信从来都不是真的,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了解他。 叶乾信再度沉默下去,这让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她在心里冷笑一声,直 接绕开他。 夜里的出租车少,一上车司机大叔就说要加夜班费,媛媛点头如捣蒜。 车开到了小区门口就进不去了,媛媛探头探脑,遍寻乔聆不见,这时一个男人 上前来,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给了司机大叔一张钞票。 媛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推门跳下车,对着秦念狗腿的笑:“谢谢,谢谢。” 秦念瞥她一眼,没说话。 其实媛媛也不太想说话,她多想找个人来逗自己开心啊,可绝不会是面前这个 面瘫。 原本媛媛还担心自己打扰了人家两个,可是到了才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卷着被子 和枕头,她瞬间就放心了。 关上卧室的门后乔聆才问她到底怎么了。 一片漆黑里,媛媛枕着胳膊,盯着天花板,长长的叹一口气,故作惋惜的说: “本来想找个帅哥419 ,但是开房的时候发现两个人都没带钱。” 乔聆给了她一个字——“滚”,然后就翻身背对着她。 媛媛其实很喜欢乔聆这个朋友,她一直都觉得她挺聪明的,不像自己。就拿现 在这情况来说,乔聆给足了她的面子,绝对不像平常八卦又多嘴的自己,什么事情 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乔聆。”媛媛低低叫她一句。 “啊?”看来她也没睡着。 “秦念他对你好么?”问完之后媛媛想,自己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应该是很好吧,过了五年之后,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真心,于是加倍的补偿她。 怎么会不好? 乔聆翻了个身,声音有些不自然:“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是来看孩子的。” 媛媛长长的“哦”一声,又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件事情,心里悔恨交加,但最后 还是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啊。” “什么?” “唔……上个月我带两个小崽子去吃冰淇林,结果他们吃太多拉肚子了,我怕 你骂,就让他们别告诉你。对不起啊。”她想,她在心里已经认了错。她真怕说出 来两个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嗯。”乔聆淡淡的应一声,“那下次别带他们去吃冰淇林了,火锅也不要。”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