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消息传到张云的耳朵里,张云如遭五雷轰顶,他疯了一样拨打弟弟的手机,关 机、关机,还是关机,怎么总是关机? 回想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确实忽略了弟弟, 张云心里似油煎般的难受。他不相信弟弟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他不相信弟弟能 走上犯罪的道路,他要找到弟弟,为他洗脱嫌疑,还他一个清白。如果真是弟弟所 为呢? 潜意识里张云也有些隐隐的担心。不可能!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张云对 自己说,他宁可相信公安机关办错了案,也不相信弟弟会犯罪。 张云请了假,找了欧阳光,找了小嫦娥,找了负责案子的刑侦人员。他们对案 情对张星的描述让张云越来越感到后背发凉,越来越感到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张星正 向他一步步走来。 正如公安部门预料的那样,张星并没有死,他还活着。那天,小毛因为一心想 和张星出去见识见识,所以张星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推了张星的摩托车跟了出来。 小毛亲眼看见张星上了一辆新型捷达车,他远远地跟着,并不敢太靠近,直到前面 的车停了下来,直到三个人扭打在一起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等他赶到跟前 时,哼、哈哥俩已经开着车跑了,树林里只剩下流血不止的张星。因为无钱住院治 疗,小毛只好把张星带回家里听天由命。张星真是命大,他在高烧两天两夜之后, 在没有医生为他治疗的情况下居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他身上的刀口因为没有及时 缝合,都红赤赤的向外翻着,像小孩的嘴,只要轻轻一碰就又会流血。 张星刚刚能下地走动的时候,小毛就张罗着搬了一次家,搬到了这片平房的更 深处,离原来的住处不远,这也是张星的主意,最危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 方。张星打算伤好以后就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从此隐姓埋名靠力气吃饭,即使穷死 饿死也不想歪门邪道,不去违背良心。相比之下,良心比法律对他更具有约束力。 每天躺在床上,张星免不了会胡思乱想,那些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情在 他的头脑中翻来覆去,常常令他突然之间就冒出一身的冷汗,当仇恨终于化成复仇 的烈火熊熊燃烧之后,复仇者的心就似被冰水漫过一样冰冷。 张星是那么迫切地想要重新做人。 张云找到张星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这时张星已经和正常人一样可以自 由下地走动了。张云是从欧阳光那里知道弟弟有可能和小毛呆在一起的,同时知道 小毛有可能就住在这片平房区。因为感激张星的救命之恩欧阳光对警方打了埋伏, 绝口不提张星有可能落脚的地点。其实出事的当天夜里,欧阳光和警察一起去郊区 医院了解情况时,欧阳光就已经猜到了医生说的那个长得单薄的小伙儿就是小毛, 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后来警方也去酒店了解了情况,因为有欧阳光事先提醒, 警察在那里并没有问出什么。但是面对张星的哥哥张云,欧阳光却讲出了他知道的 一切,包括他的猜测。 张云正是顺着欧阳光提供的线索和照片用了十几天的时间才发现了小毛的踪迹, 他跟着小毛来到了这片平房区,看着小毛进了一个院落,他并没有急于跟进去,他 要等到小毛出门以后再进去,他想和弟弟单独谈一谈,问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张云从下午三点一直守到晚上六点多钟才看见小毛出了门。因为小毛临走时将 院门上了锁,张云只好翻墙进入院子。院子很小,也就几平方米的空地,张云站在 空地当中,打量着眼前这间低矮寒酸的房舍。这间房子显然是用废砖头砌起来的, 怎么看都是歪歪扭扭、破破烂烂的,那种在农村都几乎绝迹的窗户压到了地面,中 等个头的人伸手就能够到房檐。因为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一抹金色的阳光正从远 处楼群的缝隙间艰难地穿射过来,显得那么珍贵而柔和。张云穿过这少得可怜的光 线,来到窗户跟前,向屋里望去,尽管屋里的光线很暗,但张云还是看见一个人一 闪身钻进了更里面的屋子。张云不再犹豫,两步跨到门前,门没锁,张云只轻轻一 推就开了。进到屋里张云才发现这间屋子并不矮,而是很深,屋地几乎比外面深了 半米,人一走进去就觉得压抑,仿佛进人了一个阴森的地堡。 张云站在里间门口,推着已经关紧的屋门问: “张星在吗? 是张星吧,我是 张云啊,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干吗要躲起来。” 张云说完耐心地等在门外,他在等着弟弟给他开门,可等了一会。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张云只好使劲地敲门,大声地喊话,可里面还是什么声音 都没有。 “张星,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张云说着又使劲地推门,将门推得咣咣 直响,这时屋里似乎有了一些动静,但转瞬之间又消失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隔着玻璃花纹张云分明看见里面有个白花花的身影,凭直觉,他断定那一定是弟弟 张星。 “开门吧,张星,开门! ”张云的口气已经明显透出一种乞求的成分,. 可屋里的张星就是一言不发。哥俩就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僵持着,一直僵持了 二十几分钟。看张星实在不肯开门,张云也就不再坚持,他长叹一声说,既然你这 么不想见我,那就算了。张云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身后门响, 一回头,张星正站在门边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哥……”张星轻轻地叫了一声。两个月不见,张星明显瘦了,眼窝塌陷,头 发枯黄,往日气宇轩昂的气质一扫而光,他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脸色苍白地倚着 门框。“张星……”张云叫了一声,快步走回来,将弟弟拥在怀里,他感到弟弟的 身体正在微微颤抖,在一点点变冷,他捧起弟弟的脸,那脸上已满是泪痕…… 在张云的追问下,张星有选择地说出了他与哼、哈哥俩交往的过程,说了小嫦 娥移情欧阳光的实情,他隐瞒了小嫦娥当初被欧阳光强奸的真相,事到如今,张星 依然不愿意把小嫦娥卷进来,依然希望小嫦娥能够幸福平安。 “你到底……到底和他们做过什么没有? ”张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和迫切。 近几个月来,本市接连发生多起出租车被抢,司机被杀的案件,作案人手段残忍, 从不留活口,让公安机关一直无法破案。这次张星这个案子一出,所有人的眼睛立 刻都盯了上来,都觉得这是唯一的突破口,都觉得张星就是这个抢劫团伙中的成员, 只要抓住了他,就可以将杀人抢车的家伙一网打尽。 “我担心你也和他们……”张云没有说下去,他很忌讳后面的话,不愿意这话 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张星已经听出了哥哥的意思,也明白哥哥的担心, “我没 有,我什么都没和他们做,我只是陪他们去外地送了一趟车,我不知道那车是怎么 来的。”张星说得理直气壮。 “那这次呢? ”张云追问了一句, “你帮欧阳光 逃跑的这次呢? ” “这次……”张星低下了头: “我没想到他们会让我杀人,我没杀人,我把 欧阳光放了。”张星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理直气壮。 “这我知道, 欧阳光都跟我说了,警方也了解这些,但你是这件案子唯一的知情人,只有你才了 解他们,只有通过你才能抓住他们,使他们不再继续作恶,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应该 站出来,把事实讲清楚,也还自己一个清白。你只要没有和他们一起抢劫作案,你 就是无罪的,就算你参与了销赃,罪行也不会太重,何况你在最后关头有立功赎罪 的表现,这在量刑时都是会考虑的,很可能会免于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你究竟还怕 什么呢? 你躲在这里,警方迟早会找到你,就是我,现在也有权把你带走,可我是 你哥,我要给你一次机会,让你主动走出来,向警方自首,讲清事实,争取从宽处 理……”张云继续说着,他想说服弟弟主动投案,以争取从轻发落。 但他的话在张星听来不过是耳边风而已。见张星毫无响应,张云急了,用哥哥 的口气命令道:“现在你就跟我走,我陪你去自首”。张云边说边伸手来拉弟弟, 张星一甩手说: “我不去! 要去你自己去! ”“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 张云也恼了,再次伸手来拉张星,张星向后一缩说: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要是 有能耐就把我铐走。” “张星,究竟让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这是为你好,我不想让你越陷越深。” 张云几乎哭出来。 “为我好? ”张星苦笑了一下,“现在才想起来为我好,太晚 了。”张星的话让张云备感内疚,弟弟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是绝对有责任的。当 初迫于艰难的家境,他和弟弟只能有一个人继续读书,作为兄长,他理所当然应该 把机会让给弟弟,可是他没有,为了自己的理想,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读书, 从而剥夺了弟弟读书的权利,让弟弟过早地走入了社会……一想到这些,张云便感 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上啃咬,啃得一片鲜血淋漓。 “张星,算哥哥求你了,和哥一起去自首吧! 哥哥欠你的,以后会慢慢偿还。” 张云说得低三下四。“偿还? ”张星一声冷笑, “你偿还得了吗? 你知道那时我 的心里有多苦吗? 你管过我吗? 你管过爸吗? 你就知道学习,就知道考大学,就知 道你自己要出人头地……”张星把对哥哥的不满一股脑全都端了出来。面对弟弟的 不满,张云一时无言以对。 天渐渐黑了下来,张云执意要带走张星,张星不肯,他说:“哥,你这次就放 过我吧!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我在这里,这就算是你给我的补偿吧。” “补 偿? 补偿是我们哥俩之间的事情,是我对你的亏欠,我不能拿别人的生命来偿还我 的过失。你知道,那两个抢劫犯如果不落网就还会去抢车杀人,所以你今天必须跟 我走。”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只有死路一条。”张星忍不住喊了起来,眼泪也在这喊 声中愤然而出。张星的话让张云心里猛的一惊,突然j 就想起了许大雷的死,难道 弟弟真的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张星大概也觉出自己说漏了嘴,低下头一声不吭。 “张星! ”张云突然郑重地叫了一声,张星下意识地抬起头,正与哥哥凛厉的 目光相遇, “我问你,许大雷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 ”张星一怔,眼神瞬间慌 乱起来,不知道该望向哪里。张云见了心里一沉,声音颤抖地问道: “到底是不 是你干的? 说啊! ”张星将头深深埋下去,同时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字: “我恨他 !” 我恨他! 这就是张星的解释,是他棒杀许大雷的动机。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许大 雷十几年前的一次过激行为竟会滋生出如此深的仇恨,竟会发展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这一后果的受害者不光是许大雷一个人,同时也包括张星、张云和其他许许多多与 他们相关的人。 这就是一件看似平常的滥用职权的小事所引发的深远的社会后果。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张星的脸上,也许是用的力气太大,张星和张云几 乎同时跌倒在地。所不同的是,张星是被哥哥打倒的,而张云却是被自己的绝望击 倒的。没有人能体会到张云此时的绝望,与高山( 许大雷1 特殊的父子之情让他迫 切地想抓住杀害许大雷的凶手,可没想到凶手竟会是自己的同胞弟弟,现在他就站 在自己的面前,是抓是放? 自己面临着多么艰难的抉择。抓吗? 等待弟弟的将是死 亡的宣判。放吗? 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许大雷,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警察身份…… 昏黄的灯光下,张云无声地哭着,哭得肝肠寸断。 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天职压倒了亲情。张云决定要将张星带走,让他去 接受审判。 “今天你必须跟我去自首,这样也许还有活的希望,否则只有死路一 条。”可无论张云怎样说,张星就是不肯挪动半步。他哭着求哥哥放过他,只放过 他这一次,让他远走高飞,他一定会重新做人。在弟弟的苦求下张云几乎要动摇了, 几乎想放过弟弟。可是一想到许大雷的死,他的心又硬起来,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一个罪犯,一个杀人犯,无论他是谁,他都要受到惩罚。 哥俩终于扭打在一起,张星重伤初愈,根本不是哥哥的对手,只几下就被哥哥 摁倒在地。因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弟弟身上,张云并没有意识到来自身后的 危险,小毛从外面回来时正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他见陌生人把张星摁倒在地, 心里一急,抡起刚刚从工厂院里拣来的生满铁锈的角铁向张云的头上砸去,张云听 到了身后的动静,躲了一下,但没躲过去,那块生满铁锈的大家伙正好打在他的后 脑勺上,他只觉得头嗡的一下,眼前顿时金星乱冒,但他还是转过身向小毛扑去, 小毛惊慌失措,慌乱中抓起菜板上用来切肉的尖刀护在胸前,这时张云的大脑已经 变得迟钝,脚步也已经开始发飘,他眼看着尖刀立在眼前,却没有能力收住自己的 脚步,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小毛手里的尖刀已经刺进了张云的身体,只剩一个黑色 的刀把还留在外面。看见真的刺中了人,小毛吓得妈呀一声松开了手。张云愣了一 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刺中了,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终于解脱了,终于 不用这么艰难地抉择了。 直到张云慢慢倒在了地上,张星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呆立着的小毛,死死地掐住了小毛的脖子,红着眼睛 吼道: “他是我哥! 他是我哥! ”小毛被张星掐得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身 后的张云似乎呻吟了一句什么,张星这才松开手,转身扑到哥哥身边,此时张云的 上腹部几乎都被血染红了,那个黑色的刀把就那么非常醒目地立在红色的中央。怎 么办? 怎么办哪? 张星慌了,不知是否应该把刀拔下来,他转头问小毛: “是拔 好还是不拔好? 你说啊! ” “我也不知道啊。”小毛带着哭腔说,张星又扑过去打小毛的嘴巴,小毛捂着 脸,说: “我不知道他是你哥,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哥,我得救你。” 片刻之后,张星才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他翻出哥哥身上的手机先拨了120 ,说 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及具体的接车地点,然后又从手机里调出何之水的电话号码。 张星知道哥哥和何之水的关系,也见过何之水,还管何之水叫过嫂子。张星把电话 打过去时,何之水刚从北京集训回来,她没有入选奥运名单,心里多少有一些想法, 包括她的教练和她的队友都有一些想法。在电话里张星对何之水说张云受了刀伤, 有生命危险,现在正在哪哪哪,让她马上过来,并嘱咐她别忘了带钱,多带一些。 打完电话,张星在张云身边静默了几十秒钟,然后才小心地把张云扶起来,并喊了 小毛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将张云架起来往外走。因为这里是平房区,胡同很窄又都 曲曲弯弯,一般的机动车很难开进来,为了不耽误时间,张星已经和120 约好,在 某某路口等他们。 路很不好走,又没有路灯,三个人走得跌跌撞撞。黑暗中,张星和张云的手始 终握在一起,他们是一对血肉相连的亲兄弟,他们的血管里流着一样的血,他们经 历了一样的童年和少年,但是他们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谁该为这一切负责 呢?!何之水和两个队友赶过来时,张云正被急救人员抬上车,看到何之水,张星只 简单交待了几句就闪身消失在黑夜里。因为担心张云的伤势,何之水对张星的离去 并没有太在意。 张云的伤势已经相当危急,大量失血已经影响到他的生命,他面色苍白,四肢 发冷,意识丧失,这些死亡的前兆都一一表现出来。 经验丰富的医生在积极抢救的同时也不忘给何之水下达任务,他们让何之水不 停地呼唤张云,并警告说,千万不能让他睡实,否则他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何之水本来就不是那种扭捏的女子,何况是在心爱的人生命垂危的时刻。听医 生说她的呼唤可以挽留张云的生命,她便毫不迟疑地伏在张云的耳边说:“张云! 你不能死,我还要和你结婚呐! 你不是说过要和我结婚的吗? 你不能说话不算……” 何之水的声音很大,急救车里的人都能听得见,何之水却没有因此而难为情,她把 脸贴在张云的脸上,轻轻地磨擦,希望尽快将张云唤醒,远离死神。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把杀死我舅舅的凶手抓到吗? 你还没有做到呢? 你不 能死,我不许你死! ”何之水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滴在张云的脸上。 朦胧中,张云似乎听到了何之水的呼唤,只是那声音太遥远,像从天的另一边 传来,他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他想到了何之水,想到了何之水脸上的那块红 记,那块红记真的很美,像正在飘落的花瓣,更像一小团跳动着的火焰。何之水, 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快去找她吧,自己不是答应过她要抓住杀害她舅舅的凶手吗。 不能睡了,真的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会误事的。张云告诫着自己,努力地想 睁开眼睛,眼睛似乎是睁开了,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飘着白雾一样的东西,一个 声音催眠似的传来,睡吧,睡吧,睡着了多好啊,睡着了就再也不用这么累了,就 再也不用这么艰难地抉择了,就再也不用去抓弟弟了…… 睡吧! 睡吧……醒吧! 醒吧……两种声音交替出现,几乎都想左右张云的意识。 张云犹豫了,徘徊不定,时睡时醒。模糊中,张云似乎看见面目狰狞的许大雷正手 拿电棍追打他和弟弟,弟弟吓坏了,缩成一团,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向他求救,他 跑过去,想挡住许大雷,想救下弟弟,可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竟眼睁睁地看着 许大雷将弟弟从自己身边揪走,然后又嗖的一声抛出去,远处传来弟弟撕心裂肺的 惨叫声。弟弟完了,他心里说,挣扎着爬过去,仿佛是爬上了一处悬崖,下面是万 丈深渊,深渊中回荡着弟弟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看见成群的豺狼正向弟弟奔去,将 弟弟团团围住,转瞬之间弟弟身上便被咬得鲜血淋漓,那些蛇和老鼠似乎也闻到了 血腥,纷纷向弟弟聚过来,争着抢着舔食弟弟身上流出的鲜血。在野兽的围攻之下, 温顺的弟弟也变得面目狰狞,眼神中竟也射出豺狼一样的凶光…… “你快起来,你不能睡,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哪……”远处又传来了何之水的 呼喊。张云似乎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着的只是一场梦境。 “你不能死,听见没有,你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哪……你不能死……” 何之水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传来。 “什么? ‘你不能死’? 难道我要死了吗? ” 死是多么的简单,而活着又是多么的艰难! 死吧,只要一直睡着就行……张云 在生与死之间犹犹豫豫地徘徊着。“你起来,听见没有,你不能死,你不是说过要 写一本书的吗? 你不是要写一本关于青少年犯罪的书吗! 你不是要挖掘青少年犯罪 的根源吗? 你想放弃了是不是,你想逃避了是不是,你这个懦夫,你不应该是个懦 夫……”何之水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么清晰,那么执着。是啊,自己怎么能死呢, 死了纵然简单却是白来一世,而活着纵然艰难却还有希望,活着吧! 只有活着才有 机会走出这份艰难,活着! 一定要活着! “你不能死,你必须活着,我还要和你 结婚,和你一起生活……”这是何之水的声音,没错,就是她。张云顺着声音寻去, 想和她会合在一起,他相信爱情的力量。 张云的伤势刚刚稳定,分局两个搞刑侦的警察就找到医院,也? 许都是同行的 缘故,他们对张云说话还算客气,问他在哪儿受的伤,是什么人下的手,是否与他 弟弟有关,是否知道他弟弟的下落。见对方问话时胸有成竹,步步深人,张云意识 到他们绝不是简单的例行公事,而完全是有备而来,他们一定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 或者证据。知道不能瞒下去,张云也就将他和弟弟会面的过程和地点一五一十地讲 了,将弟弟说过的话变换了一下人称之后又重新复述了一遍。同时张云还向对方保 证说,弟弟绝不会做那种杀人抢劫的事,他和罪犯在一起并不能说明他就会犯罪。 张云还特别提到了他被攻击时的细节,他说他那天没穿警服也没有向第三者表明自 己的身份,他当时只是想尽快把弟弟带去公安机关说明情况,因为觉得张星是自己 的弟弟,也就没讲什么策略,也许攻击他的人误会了他的企图,以为他会对张星不 利,情急之中才出的手,这样看来对他的伤害应属于误伤,甚至还有一些正当防卫 的意思。张云没有提到许大雷的死,冷静下来一想,他觉得杀许大雷的凶手也许另 有其人,那天弟弟只说我恨他,并没有说是我杀了他,他当时认为弟弟是棒杀许大 雷的凶手完全是凭着一种直觉,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直觉是错误的,甚至是愚蠢的, 自己不也曾憎恨过许大雷吗? 不也想过要杀了他吗? 但自己并没有去做,可见动机 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那两个警察静静地听着,脸上不 时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最后其中一个说: “也许你弟弟真的没有参与抢车 杀人,但我们却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棒杀许大雷的凶手。我们已经通过技术手 段从凶手行凶的棒子上成功地提取到一枚完整的指纹,它和张星案卷中保留的指纹 完全一样。另外许大雷被害的那天夜里,有两名出租车司机在平安镇以北不远处看 见过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男子,经照片辨认,两名出租车司机一致肯定他们当晚看 见的人就是你弟弟张星。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向你核实一下你是否见过你弟弟, 是否知道他现在的下落,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据我们推测张星还留在本市,而且极有可能会来看你,我们希望你不要忘记你 自己的职业,协助我们工作,发现你弟弟的踪迹及时报告。” “我会的。”张云机械地回答,内心有如刀绞一般的难受,他相信公安机关没 有绝对的证据是不会对他说这番话的,他们不会冤枉弟弟。张云心中那赖以支撑的 侥幸骤然倒塌,巨大的伤痛和恐惧排山倒海般压来……张云再也无力承受。 守在张云身边的何之水一句不落地听清了两位刑侦人员与张云的谈话,知道了 棒杀舅舅的凶手原来就是张云的弟弟张星,她在伤心、震惊、愤怒的同时更担心的 是张云对这件事的承受能力。果然,仅仅几分钟之后张云就再次被推人抢救室抢救。 也许是为了推卸责任,事后,那两名刑侦人员专门找到何之水谈话,表示他们 之所以这么不近人情完全是因为案情紧急,同时要求何之水配合他们工作,争取早 日将杀死她舅舅的凶手绳之以法。 从这天开始,张云的病房周围就多了几个目光锐利的“闲杂人等”。 几天来,何之水一直在医院照顾张云,几乎是寸步不离。她曾给她的教练打过 电话,希望教练能够准她半个月的事假。教练已经从她的队友那里听说了她正在谈 恋爱的事儿,于是认准了她落选奥运会运动员名单与谈恋爱有关,正在气头上的教 练说什么也不应允她的请假,而且还说就是他现在死了也得回来训练。何之水也气 极了,说一句我歇定了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