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在舞台灯光的刺激下,坐在主席台上的吕师若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下午在大礼堂里传达中央文件,总站机关干部战士、职员职工,以及直属队 的全体人员,把礼堂楼下的座椅塞得满满当当。偌大的舞台上,长条桌上并肩坐 着政治部主任吕师和政治委员王恩江。主任主持,政委传达,很正常也很平常的 一种形式和分工。吕师以前也不是没有跟王恩江一起在这种场合下并排坐过,但 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却格外地别扭不自在。灯光也刺眼了,音响也没调好了,连 桌上铺的红格子台布,也显得不合时宜地不庄重了。总之,吕师就是觉得芒刺在 背,就是感到如坐针毡! 上午从政委办公室里破门而出,在门口撞上了正要进门的参谋长杨铁民。杨 铁民肯定看出了她神色的异样,因为他明显地愣了一下,仓促中,给她打了一声 莫名其妙的招呼: “没事吧?”在气头上的她,对这种话格外地敏感,气哼哼地 站住,满脸通红地瞅着杨铁民,质问道: “你想有什么事吗?”杨铁民诧异地看 着她,脸上有了些愠色。但面带愠色的参谋长还是客气地后退了一步,几乎是靠 墙而立,把走廊的大部空间让出来,让她先行。 参谋长跟她同龄,在月份上还大她两个月,但兵龄却比她短了将近五年。人 家是正常入伍,而她却是非正常的小兵。因此,杨铁民虽然跟她是同级,又同是 部门领导,但按照部队的传统和惯例,却在姿态上始终自觉地处在她的下方。自 从郭立业出事后,她因为主动承担了责任,并为此挨了处分,在舆论和道义上无 形中给了杨铁民不小的压力,两人的关系因此而微妙起来。吕师能感觉到这种微 妙,同时也能够理解这种微妙。因此,在同他打交道时,就加了几分小心和刻意。 因为毕竟在一起共事,微妙着相处,不但他俩别扭,弄不好还会牵连着两个部门 之间也别扭。俩人的关系刚有一点起色,让她这样张口就来的一句话,搞不好又 要重新微妙了。 脾气还没发完,不妥就不会结束。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见军务科管保密的参谋正带着保密员在忙活,把电话机、 传真机上,台式电脑和笔记本电脑上,统统贴上了不干胶的标语口号,什么“请 保守秘密”、什么“保密工作,慎之又慎”,好像吕师的嘴不严,需要特别提醒 注意似的。 见主任满脸通红地皱着眉头,保密参谋连忙解释说: “今天下午部里保密委 员会要来大检查,所以,我们……”他卡了壳,不知怎么说好了。 吕主任替他接着说: “所以你们就临时抱佛脚!所以你们就现上轿现扎耳朵 眼!” 保密参谋看出了主任的不痛快,站在那儿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走不是留也 不是,支支吾吾地怪难受的。 吕师懒得看这种难受,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你们贴完了没有?还有别的事 吗?” 两个没招谁没惹谁、却饱受了冷言冷语冷面孔的年轻人,手忙脚乱地划拉起 桌子上的不干胶条,迅速撤退。慌乱中,保密员还被电话线绊了一下,差点把电 话机撞翻不说,还差点把自己摔倒。 吕师目送着两个狼狈的后背,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用手捂了捂发烫的脸颊, 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明知过分,却控制不住,就属于病态了。自己这种病态,和王恩江老婆的那 种病态,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距离,也差不多少。五十步尚且被一百步气得 不成样子,更不要说无辜的人了。刚才那两个年轻人,关上门会气得骂娘吧?唉! 这不是东西的更年期,搞得自己大失水准不说,还要拖累上早逝的母亲大人,这 叫什么事呀! 在反省中,理智慢慢回归。吕师可不想让病态再牵连自己,让更多的人领教 自己的失态。她要把门暂时锁一下,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恢复正常。 刚走到门边,手还没碰到门锁,却差点被门撞了个正着。幸亏她反应还算快, 侧了一下身子,才没被猛地从外边推开的门撞上。刚要鸣锣收兵的火气呼地一下 子又起来了,定睛一看,又是边锋! 前一阵不是会敲门、知道喊报告了吗?怎么又忘了?又不会了?吕主任气得 拿眼瞪着他,懒得用嘴再说他了。 边锋没有想到主任会在门口迎接他,而且还是这副不待见他的表情。他马上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连忙退出去。一边退一边检讨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又 忘了敲门喊报告了!” 门刚被关上又被敲响,同时还有干脆的“报告”声,没等主任表态,边锋就 推门进来了。 主任横眉冷目地立在门口,边锋只好在门口呈上一页白纸: “领导,这是下 午开会的时间表,请您过目。” 主任接过来,等着他离开,好锁门静心。谁知他偏不走,不走就不走吧,还 胆敢对正在气头上的顶头上司品头论足。 “主任,你又生气了吧?” “我生气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地球人都知道:脸红脖子粗就是生气的标志!” 吕大校飞起一脚,将门踹上,把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边中尉关在了门 外。 王政委经过杂交改良的家乡口音,通过麦克风的扩音,抑扬顿挫地回荡在有 些老旧的礼堂上方。坐在主席台上浑身不得劲的吕主任,努力想使自己尽快地沉 浸到中央的精神中去,无奈,脑子里像刷上了糨糊,心里头也像长满了草。 最近,吕主任经常陷入到这种状态中:因情绪失控而失水准,又因失了水准 而内疚沮丧。此刻,台下的部属们谁能相信,台上正襟危坐的大校吕主任,内心 正备受煎熬!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当时自己怎么会说出“真无聊!”这种话来?好像两位 军政主官轻薄了自己似的!还有,怎么可以跟参谋长那么说话呢?别说人家心里 对自己还有疙瘩,就是没有,谁听了那话能不往心里去呢?简直就是指责人家对 自己别有用心!哎呀!真是的!我的脑子是不是被水淹了? 唉!自己还看不起汪秀娥这些家属们,其实自己跟她们有什么不同呢?穿着 军装是个体面威风的大校军官,脱了军装呢?还不是跟她们一样吗?一样更年期! 一样失水准!一样出洋相! 也许,自己还不如汪秀娥她们呢!人家做女人做得单纯,做得纯粹,也做得 过瘾:就是更年期了!就是失水准了!就是出洋相了!怎么啦?不行吗?犯法吗? 碍着别人事了吗?哪像自己这么多毛病,又是内疚,又是沮丧的,还心神不宁! 还坐立不安!从这个层面上看,自己还不如人家呢! 想到汪秀娥,自然就想到她吃的那壶没由来的醋。即便是自己五十步的级别 不如她这一百步,再设身处地地换个角度替她着想,也不至于怀疑自己跟王恩江 有什么男女私情呀!别说我吕师还没打算红杏出墙,就是有这个打算,也轮不到 你家老王啊!先不说别的,光听听他这一口土不土、洋不洋的口音吧!要么你就 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要么你就说至真至纯的家乡话,这样两头都不沾、两边都 不靠的土洋结合,也就汪秀娥听着顺耳、听着舒服吧! 这样想着,这样埋怨着,吕师不由自主地侧过头去,不认识一般,上下打量 起正聚精会神地照本宣科的王恩江。 如有神助,王恩江突然之间与她心灵相通了一般,脱离了中央文件,别过头 来,盯着她看了一眼。 台下近千双眼睛没有丝毫的察觉,毕竟是很短的一瞬间,也就是两秒钟的事, 但就是这四目相撞的两秒钟,令吕师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与此同时,她的脸红了, 台下的眼睛们依然没有察觉,但吕师自己感觉到了。她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得厉 害,因为她的脸烫得厉害。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