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有风声说,吕师要改副政委。江山都提前喊她“副政委”了,连吕师本人都 并不怎么反驳地“笑纳”了,可见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现在流行一种说法,说是“群众配班子”。如果听了这种说法,你就幼稚地 认为现在使用干部讲什么民主、走什么群众路线,那你在政治上就太不成熟了。 群众配班子,并不意味干部使用是群众说了算,而大部分情况是属于配干部的领 导或相关部门的人员嘴不严。你不要以为,现在只是军事情报、科技情报、商业 情报可以出卖,现在是商品社会,干部调配的情报也很值钱! 当然,不一定是卖 了,大多是当作人情提前给“送”出去了。因此吕主任主张:保密委员会印发的 那些警示性的胶条,应该贴到领导干部家中去,相关部门的人员家中也要适当地 贴一些。 如果把政工口的仕途位置编个流程,副政委几乎就是政治部主任的下一个流 程。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政治部主任会顺理成章地接替副政委的。这两个位置虽 然都是副师的位置,但政治部主任只能算是部门领导,而副政委则是名副其实的 总站领导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总站领导比部门领导规格要高一些,但大家还是更 看重政治主任这个位置一些。毕竟这个位置是有实权的,尤其是有管干部的实权。 而副政委则基本上是个闲差。虽然副政委也有一只可以在常委会上表决的右手, 但那只手基本上是摆设,一年也用不了几次,副政委的冷板凳坐起来委实不舒服。 但辩证地看,这种说了不算的难受又不失为一种机会:一种休心养性、积蓄能量 的机会,有点类似于蛇的冬眠。只要你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管住了自己想当家主 事的嘴,党叫干啥就干啥,政委叫干啥就干啥,就相当于把自己冬眠起来了。等 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到了属于你的季节,你再膘肥体壮地钻出来,甩开膀子大干 上一场也不迟。因此可以说,副政委的位置是最磨练人的,也是最锻炼人的,当 然,也是最养人的。况且,副政委的下一个流程是政委,副政委的头顶上有曙光, 总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吕师在主任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快三年了,这在通信总站并不多见。主任这个 位置有点像大车店,人来人往走马灯似的换得比较勤。吕师能在这么敏感的位置 上干这么久,可见她干得比较明白,上下都认可,实在是比较难得。这个时候改 副政委,吕师既不感到意外,也不觉得失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实属正常。她 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好像在主任这个位置上还没呆够,有点恋恋不舍。另外,她 似乎又有了一种紧迫感,要把手头上的工作抓紧时间干完,最好不要给下一任主 任留尾巴,尤其是留那种让人头痛不好办的尾巴。 比如二团政委的配备。 吕师拿起电话,按了陈昆办公室的号码。电话半天没人接,她刚放下电话, 电话铃就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正是陈昆办公室的号码。她拿起电话,就听 陈昆埋怨说: “你就不能多响一会儿铃?我正接手机电话呢。” 吕师说: “我怎么知道?我还以为你不在办公室呢! ” 陈昆说: “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呀,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就来了。” 吕师说: “你找我什么事?” 陈昆说: “我找你的事,正是你要找我的事。” 吕师说: “这就怪了,你怎么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呢?” 陈昆说: “要不怎么说咱俩心有灵犀呢?吕师呀,咱俩不搞出点事来,可真 辜负了灵犀相通的两颗红心啊! ” 吕师笑道: “你这算不算办公室性骚扰?我该不该告你去?” 陈昆说: “该! 该! 你应该去告! 我正愁着怎么把咱俩的绯闻传播出去呢! 好了,说正事! 吕主任,你是不是应该在主任的位置上把二团政委的命令给下了?” 吕师说: “我也觉得应该,这不正找你商量吗?” 陈昆说: “这种事哪能在电话上商量?又不是三言两语的事。咱们面议吧, 我去你那儿。”不等吕师说话,他就性急地挂了电话。 顶多一分钟,陈昆就推开了吕师办公室的门。吕师一见他这种神速,忍不住 笑了。陈昆问她笑什么,吕师说,笑你的速度。你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来的吧? 陈昆说,正是。加快军队现代化建设,不跑行吗?吕师更笑了,说他,难道你就 不怕这种急三火四的样子被部属们看见,议论你不稳重没有当领导的样子吗?陈 昆拍着脑门说,哎呀哎呀! 我光顾着埋头拉车了,忘了抬头看人了,把这么重大 的问题给忽略了。 开过玩笑,进入正题。 怎么办呢?贺建国接政委的事,该怎么推动、如何拉动呢?按说事情应该有 眉目不难办了,连开始“本位主义”的吕主任都顾全大局地“丢杨保贺”了。现 在的局面,似乎是对贺建国有力。但政委的态度一直不明确,对贺有利的局面随 时都有可能翻盘。因为毕竟是配备政工干部,政委那票至关重要! 更何况,这支 队伍他当家! 地球人都知道,政委是主张用宣传科长杨新光的。虽然下面有人瞎议论,说 杨新光和王政委是山东老乡,所以怎么着怎么着的。对此,吕师和陈昆都不以为 然。杨新光和王恩江是山东老乡不假,但你让王恩江不讲原则地一味讲老乡观念, 那是没有可能的。跟王恩江共事这么久了,对他起码的了解还是有的! 这次王恩江对杨新光如此地坚持,除了不完全排除山东老乡这点,更多的恐 怕是王恩江对杨新光的不忍。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王恩江的厚道来。 这次提升,对杨新光来说,意义非同一般,几乎就是他人生的一个岔路口, 是关系他向前走还是向后转的一次人生转折。这次提升,是杨新光军旅生涯的最 后一次机会,过了这村,在部队就再也没有他住的店了。因此可以说,这次对他 的提升,是带有抢救性质的。 当然,并不是说,人家杨新光离开部队就活不了;但可以肯定地说,他杨新 光离开部队活得就不会那么如鱼得水了。像杨新光这种年过四十、又没有什么文 凭也没有什么背景的干部,转业到地方能干什么呢?地方上自己都人满为患了, 哪会给他们安排什么好位置呢?别说好位置了,连一般像样一点的单位他都进不 去! 你让他转业到哪去呢?干什么去呢?你让他脱了军装到地方上一切从零开始 吗?不要说他的精力和能力了,单说他的心理,能够承受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人家来当这20多年的兵干什么?当然,做领导的可以冠冕堂皇地跟他说:你是在 替国家尽义务嘛! 但人家为什么就不能反问一句:我为国家尽了义务,国家能为 我做点什么呢? 现在不同以前了。以前你可以用理想、信念、责任、义务、奉献这些崇高的 词汇打动他们,并为他们欣然接受。那是因为从前这些崇高的词汇在社会上有普 遍的认同感,也有自豪感。类似于“一人参军,全家光荣”那种感觉。现在可能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吗?可能有,但恐怕不多,甚至很少。因此,杨新光他 们完全可能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国家能为我做点什么呢? 自然,没人会回答他的问题。试问:谁是国家?国家又是谁呢?只要没人出 头替国家回答这个难题,他的问题就是白问! 等于废话! 说了等于没说! 等于白 说! 但是! 虽然他说了等于没说,等于白说,可以不去理会他,但他内心那股怒 气呢?你能视而不见吗?这股怨气是会积少成多的,你还能视而不见不去理会吗? 王政委对杨新光科长面临的处境不会无动于衷,更不会坐视不管。倒不是王 恩江胸怀了国家那样的大志向,而是为人忠厚的他的确有些于心不忍! 别说杨新 光还是个山东老乡,他就是河北河南、山西陕西跟王恩江不搭界的人,只要他跟 杨新光是一种情况,王政委都会于心不忍的! 王政委也知道贺建国是个正派的好干部,以前他就这样认为,出了匿名信的 事以后他更这样认为了。用贺当二团政委,更合适,也更顺理成章一些,这点他 跟陈昆的看法是一致的。但贺在部队还有机会,而杨却是背水一战了,这点陈主 任不是不知道,而是不以为然。在这种情形之下,王恩江就显示了他农民的本性 来。这也是他与陈昆和吕师他们这种干部子弟不一样的地方:更有人情味。 但问题是:在需要战斗力的军队里,需要这种拖泥带水的人情味吗? 陈昆摇着脑袋说: “也不知老王犯什么邪了,非要较这股劲! 不就是个杨新 光吗?他至于这么坚持吗?明摆着杨新光不适合到二团去当政委,他跟赵海川俩 人能搭档吗?赵海川是个要说了算的人,说一不二;杨新光又是个一根筋的人, 瞎讲原则。这俩人,能在一个槽里挤着吃食吗?老王光想着抢救杨新光了,杨新 光倒是得救了,二团恐怕就要乱套了。” 吕师说: “乱套倒不至于,麻烦肯定不少。” 陈昆说: “你就不能把这话跟老王说说去?他……”陈昆话说了一半,吕师 就打断他: “为什么要我去说,你自己干吗不能去说?” 陈昆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吕师的办公桌前,用指头敲打着桌面埋怨说: “吕师,不是我没完没了地说你,你看你们这样多耽误工作,年纪都一大把了, 还搞得情窦初开似的不好意思见面了,你……” “啪”的一声,吕师手里一直在把玩的笔摔到了桌子上,又从桌子上连滚带 爬地掉到了地板上,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吕师的脸都红了,坐在那儿瞪着陈 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陈昆一见吕师气成这样,反而乐了,探过头来盯着吕师的红脸看了又看。吕 师连连往后靠,陈昆更乐了,逗她说: “吕师,你生气的时候比平时好看,妩媚。” 又说: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吕师并不笑,依然气呼呼地瞪着陈昆。这时桌上电话响了,吕师并不接,由 着它长一声、短一声地响个不停。 陈昆弯腰看了眼来电显示,直起腰想了想,又弯下腰去看。再直起腰来时, 脸上的玩笑就不见了,正经地对吕师说: “你快接,是干部处丁铁的电话。 吕师半信半疑,陈昆又催他: “真的!真是丁铁办公室的号码。你快接,看 他有什么事。” 吕师接了,果然是部里干部处丁处长的电话。 丁处长先是客套了一番,吕主任也跟他客套了一番。他刚从外地进京当处长 没多久,彼此都不熟悉,只好彼此客气。客气了一通,才说到正事。 丁处长的正事是二团政委的事。他说部领导都很关心,问了多次。尤其是庄 政委,不止一次地问。又说再拖下去就不合适了。然后,他开门见山地提出个人 选,希望吕主任考虑。 丁处长虽然开门见山地没绕圈子,但口气却十分客气,完全是商量的口气。 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又似乎带有上边的意思,好像这事又没什么可商量的。这 就是干部部门的本事,说话滴水不漏,严谨得不留任何把柄。而你又不得不按他 们的意思办。更绝的是,你按他们的意思办了,这事还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这 就是办事的艺术,也是艺术的办事。 电话还没扣好,陈昆就问: “是说二团政委的事吧?” 吕师点头,面露嘲讽: “正是! ” “他提到人选了吧?” “正是! ” “谁呀?” “你猜。” “是不是又要杀出匹黑马来?” “不是。” “是我们自己人?” “是。” “是谁呀?谁的脸这么大?” “你猜。” “你给个范围。” “贺和杨。” 陈昆有些意外,盯着吕师看。吕师在老板椅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他们 就这样四目相对地盯了一会儿,陈昆先眨了眼,说: “杨新光! ” 吕师也眨了眨眼,问他: “你是怎么猜到的?” 陈昆“哼”了一声,冷笑道: “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去掉一个最不可能的, 剩下那个不是也得是了。贺建国除了一个帮倒忙添乱的大姨子,哪可能长那么大 的脸?剩下的不就是你的部属杨新光了吗?” “杨新光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人家吉人有天相,有贵人相助啊! ” “谁是他的贵人?”吕师又故意问。 “你想知道吗?”陈昆也故意问。 吕师点头: “想知道。” 陈昆坏笑: “你家老王! ” 吕师火了,真火了,她一拍桌子声音都变了: “你家老王! ” 陈昆这次真的被吕师逗乐了,放声大笑起来。笑够了,还不放过吕师: “行 行! 这样吧,咱俩各让一步,就算咱们老王吧! ”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