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妈的,没希望了。一上班吴大豪阴沉着脸说。 看他那消沉又气愤样,雾庵把要说金香炉的事儿吞了。“没希望,怎么了?”雾 庵知道大豪的希望就是升官,当更大的官。 大豪说:一刀切个屁,只下了两名副局长,陈老头子不下;上面说,诺大一个城 市一年有多少案子要破?不是陈局长不想退,就这么突击大换班让年轻人上行吗?刑 侦支队可上的队长有德的逊才,有才的德又不完备;刑侦局长,支队长上也好,退也 罢,都缓一缓,他们要在一年半载的时间里挑选和培养出德才兼备的好苗子来。 局长不退支队长不挪位,队长当不了支队长,探长上不了队长,第三梯队的人们 都得等待。 等待,在他们心里,比等孩子老死还难。可也有人说支队长要走了,到安全局当 副局长。还有,经侦大队拔格升经侦支队,谁当支队长就在第三梯队里面选。这又有 了希望,但谁能保证说这是真的呢,可人们宁可信其真。于是有人猜测吴大豪会任经 侦支队长,但有人反驳说:那经侦大队江怀志大队长往哪儿摆? 江怀志的叔叔是市组织部副部长,他本人还有一张中南政法大学的大专文凭,当 初从局政治部调刑侦支队就看好了这个位子。大豪没法与人家争,有人说。 妈的,看江怀志那踌躇满志样,大豪真不想与他在一个地球上呼吸空气,连他妈 局办的俏妞儿小雅也向江怀志频频送秋波。 江怀志的父辈给儿孙一片蔚蓝色的天,可他大豪的工人老子给了他什么呢?身上 淌的是小户人家的血,真能干什么,只有摆地滩尽可以往酱油里掺水。他大豪也读了 大学,可又怎么样呢,猴子穿上衣服还是猴子。前日开各大队头儿会议,大豪一个副 大队长自然矮了江怀志半截,可江怀志却说:吴大队长你汇报我怎么就愈听愈糊涂呢 ? 更可恨的是李兵,艾忠,一个说汇报讲一二三,层次分明好些;一个说汇报讲司法 用语更确切些。他们为拍江怀志马屁不惜对我落井下石,大豪想。 今天半个钟头的会议,二大队的人就这么耗着,待他们走了,云雾庵总算把金香 炉的事儿以及对舒构,金方明之死的想法对大豪说了。 大豪说:不就是个怀疑,我们又能做什么呢?金方明之死案李兵他们在办,我们 不插手,那个白无黑,雾庵你注意一下,要么把你的想法告诉李兵。 行。云雾庵说,就走。大豪说:不忙告诉李兵,你有空找一找那个陆毛狗,金香 炉是真事儿就有戏。正说着江怀志来了,哎,还有陈局长。大豪站起,雾庵向局长点 个头笑笑走了。 “怎么样?”局长笑微微的。不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明知故问。大豪感到局长的 笑多热情也是皮笑肉不笑,他一个憨样盯牢局长:什么怎么样?“ 局长问你那坠楼案有什么进展。江怀志忍不住了说。 六月二十七日红星二塑料厂七楼平顶,一个身份不明男子坠地身亡。自杀还是他 杀只有查清死者身份才能认定。 “身份还没有查清,”大豪说。他盯着江怀志,心里说龟孙子你也急了点,还没 当上支队长呢。 “是谁说那死者生前讲川话,你们查一查那一栋住户有无川籍人,”局长说。他 总能画龙点睛。“你和任娅娅闹别扭了?”局长又问。 咋了,恋爱的事也管?大豪一愣,喉咙里一声咕噜说:我们还好。 江怀志说:我们吴大队长这一阵儿心扑在案子上。 “别忘记了,是副大队长,”大豪火了,冲江怀志也说局长听。 江怀志说:也是,副职行正职事这么久了。局长说:忘记了我以为他摆正了,哎, 忘性大,也该退职了。 “真换新局长不如你老好,”大豪假话真说,心想,说你个好又不要花钱。 “长江后浪推前浪嘛,”局长笑了。没人不喜欢恭维。 “听说支队长的人选你老物色好了?”大豪问。江怀志到一旁似乎不想听。 “你们几个大队长谁当经侦支队长合适?”局长瞟了一眼江怀志问大豪。大豪说 :我不争就是了。心想你这老家伙总不会把好给我,我又何必招是非呢。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江怀志说。原来他什么也听见了,他笑了笑说: 你吴大豪真不想当支队长?鬼信,好多年轻人不得志是上代人造成的,说什么德才兼 备,年轻人呢,要么牢骚满腹要么沉默,你大豪属后一种。 “小江,你叔近来可好,”局长历来说什么点到为止。 “好,公费一趟去日本,说日本富但没有中国制度好,”江怀志说。 “你叔在部队时是我的首长,”局长说,又没下文,可江怀志听懂了说:我叔早 该退二线了。 “局长还有什么指示?”大豪问。他俩的对话他甚感无聊。江怀志说:局长就是 要看看最近几起案件谁先拿下,局长你是不是要去政委那儿吗? “大豪,可别把娅娅凉到一边,”出门时江怀志冲大豪意味深长地一笑。大豪这 才想起口袋里揣着娅娅买给他的一张晚上七点半的曲艺票。 他和娅娅近半年来关系时好时坏,最后一次吵架不来往有一个月。昨天娅娅像什 么事儿也没发生说她买了两张曲艺票,给了他一张。 曲艺有什么好瞧的,十元钱一张票占去工资八分之一,这世上的人只怕是疯了。 可娅娅说,冲候老是名人也值。“为买票被人撞跌了一跤呢。” 当时他笑了,说:跌伤了胳膊摔了断腿那就委屈你了。娅娅见他笑得不怀好意, 问:什么? “当然是嫁给候老哟。” “狗日的吴大豪,”娅娅才不开玩笑,一屁股坐在地上噘着嘴不理他。上班时间 到了他说:“不上班了?”娅娅抚摸着她的玉腿就像真的断了一样。她不吭,他先走 了。 今晚的曲艺她看不看呢,他不知道。 任娅娅,市人事局长的女儿,读过电大,人长得漂亮,能歌善舞还“雪莱”“舒 婷”,在工商局调公安局通讯科前,追她的人不少于一个排的“伪军”。 下班前五分钟,任娅娅来电话:“曲艺看不看?” “曲艺陶冶人的情操,怎么不看?”大豪笑了。 “大豪,看来你想通了。” 凭感觉娅娅正得意呢。“咋不想捅,捅得你死去活来。” “流氓。七点,剧院门口等。”娅娅压了电话。 大豪想,当初如果不是她死追乱缠,前女友秋风也不会同他吹,如果不是她有一 个局长老子,他就不会同她来往;同她恋爱他好累。 晚上七点,大豪准时到剧院门口,娅娅不在,云雾庵在,他站在那儿等什么人呢。 大豪不好意思问他也就不吭声。 “今天和局长谈的怎样?”雾庵走拢来问。大豪知道他问什么。 “不做白日梦,”大豪说。扭头, 看任娅娅来了,从左侧绕过来。她上穿白色乔 其纱短袖子衫,下着浅兰色筒裙,那浑圆的殿部显得更圆,每走一步就扭动一下那柔 软的腰肢,那撅着的殿部就一颤颤的。 “坠楼案那七层楼我找到了一个叫许莹莹的女人,四川人,”云雾庵说。 这家伙判断案情就像中医拿脉,局长下午还提到四川口音呢,他竟然找到了一个 四川人,总比别人快一拍,大豪想。他说:“看完曲艺再说。”他几大步赶上娅娅在 她身后拍拍她的屁股,她对他一笑,几多妩媚,说:“干吗呢?”他说:“我是借助 自己的想象力去挖掘这个属于我的世界。” 大豪的世界怎么也不止是她的屁股吧,但这话任娅娅爱听。就是这个既上进又自 卑,既郁抑又幽默的家伙叫她又恨又爱。“你应该珍惜你已经拥有的东西,”娅娅说。 他笑了。“你笑什么呢?”她问。 他撒谎说:“我想为你买一件衣服使你线条更美一些。” “你还真没有为我买过衣裳呢,还早,去《美尔雅》吧。”任娅娅一高兴在他的 脸上飞吻了一下。 “行,买了衣裳再去看糟老头曲艺。”大豪挽着娅娅胳膊前往剧院右侧自由贸易 的百货市场。 时下兴打包西服,价格便宜式样新颖,洋为中用,大豪要为娅娅买一件。可娅娅 说:“哪那行?那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出了自由市场,大豪还在耿耿于怀说:“我就知道这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没有 你高贵。” “这不是我高贵,也不是那些西服真有什么梅毒病菌,我要的是中国人的志气,” 娅娅说得振振有词。 瞧她高昂着一颗美丽的头颅,大豪说:“美国人在造一颗月亮。” 娅娅说:“美国百分之八十五的科学家是中国人。” 他能说她错了吗?“我买不起《美尔邪》,”他说,酸溜溜的。 “你可以为我买一条纱巾或者短裤子什么的,”娅娅说。 “你不会要我买乳罩吧?” “为什么不可以呢。” 已是华灯初上,喧闹的白天并没有给晚上的街道留下宁静。洒水车喷射着水柱叫 人们往人行道上跳跃,汽车的喇叭尖叫越过湿漉漉的路面呼啸而去;人行道上的人们 摩肩接踵并不时被桔黄色的路灯光扭曲重叠拉长。夜色扑朔迷离,人影明了又暗,匆 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人类孕育的故事多是从夜晚开始的。 七点半,人如潮,剧院门前人头窜动,密匝匝一海片。大豪杞人忧天说:“还不 把剧院挤破了?” 娅娅说:“我们江南人都是非名人不慕,譬如刘晓庆李谷一郑绪岚------” 娅娅没说完大豪立即掐断:“知道,人们宁愿追求糟老头子也不愿关心原子弹人造月 亮或宇宙飞船。” “大豪,别那么刻薄,更别显得------况且生活中并不是飞船不飞船的事 情。” “是,那糟老头子怎么也不止值10元钱吧?” “你无知你------” “我宁愿花50元欣赏你那红红的舌台,那才叫风采。” “你滚!”娅娅气冲冲扭身就走。她断定大豪会追上来拉她。大豪追了,刚起步, 身后一只手拉住他,他一愣:“秋风。”一个美貌的少妇看着他,凄凄艾艾,他俩相 对视而沉默。她那性感的唇儿噘着分明是一只熟透了的桃,黑葡萄似的大眼一闪闪的, 那是一束束勾人心魂的光泽。“她生你气走了?”秋风问。 “你还好吧?”大豪问。 “这要看哪方面,”秋风说。 “便宜那个老色鬼了。” “你还不是一个风流蛋?” “风流风流,不等花儿谢,叶儿到深秋;青春总有限,风流不等人白头。”有人 拿腔捏调唱。 大豪秋风一惊,身边人是云雾庵,他还牵着拉弟手。“你们别误会,”大豪说。 “我俩什么也没看见,”拉弟说。 雾庵笑了。 看你笑。“谁来了?”大豪说。 云雾庵一瞧是韦莲娜,他放开拉弟手。妈的,一个糟老头子把什么冤家都招来了。 莲娜向大豪秋风点点头。她人都要哭了,这才多久,云雾庵牵起别人手。大豪秋风走 了,拉弟又挽着云雾庵。 莲娜强压怒火说:“她是谁?”她没见过拉弟,但她能感觉就是小鄂同学打电话 说过的“女贼头”。 云雾庵窘极了。拉弟说:“我姓艾叫拉弟。” 莲娜怒视雾庵说:“你没对她说你有女朋友是我吗?” 韦莲娜是有很长时间没理他,可也没说他们分手呀,云雾庵无言以对。拉弟说: “说了你又怎么样,好男人,自然追他的人就多,和谁好,那就要看他爱谁了。” 抢夺了她的男朋友还大言不惭,莲娜气极了:“你就是那个女贼吧,我看是土匪 ;云雾庵你朝秦暮——暮贼。” 拉弟被骂成女贼,她气得半死。雾庵说:“你返校就没理我,你妈又反对,说你 留省城,所以我------” “我什么我?”韦莲娜立即掐断云雾庵的话。她想,说他见异思迁又有什么用, 不如叫这个女人离开他,说,“我和你什么事儿都干了,你说咋办吧?” 韦莲娜这么一说,拉弟傻了,好一会才省过神来陌生地盯着云雾庵;云雾庵也呆 了,看着莲娜,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他回过神,拉弟早走得没影儿了。 “她走了,我们进去吧,”莲娜说。云雾庵恨恨地盯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开。一 会儿吴大豪跑过来了说:我也不看了,到二塑料厂家属楼找许莹莹去。 许莹莹三年前从万县市迁入江南,目前与老公闹离婚,因闹离没上班被单位除名, 以卖报纸糊口。六月二十六日晚,有人看见她带一个穿黄军上衣的男子进了那栋楼; 六月二十七日那坠楼的男子也穿黄军上衣。 许莹莹老公只说他们在闹离,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在大门口走廊拾到一个包,内 有几件衣裳和一封信。大豪看了那封信,实则是一封情书,落款是知名不具。 “是谁,等小许回来就知道了,”小许老公说。 晚上十点许莹莹回来了。大豪对云雾庵耳语:“你的机会来了。” “机会?”雾庵不解。 大豪说:八成与姓许的有关,够立案则破,不立,问题也查清了。 云雾庵说:局长是不是给“药”你吃了,队里几起案子谁先拿下谁上? 大豪点头。 “你就想与江怀志一争高下,我真不懂你非当支队长不可呢?”雾庵说。 大豪说:“与你讲不清。” 许莹莹从卧室出来一身鲜亮,他俩不争了。“你是四川人?”大豪问。 “万县市人,”许莹莹对警察找上门很疑惑。 “那个穿黄军上衣的人死了,他是谁?” “鬼,我才从他那儿回,死了?”许莹莹先一脸的孤疑与茫然,然后一笑。“你, 警察也开玩笑。” 大豪云雾庵一愣,相视对方一眼。雾庵明白许莹莹说的穿黄军衣的人不是那个死 人。“问你六月二十七日这楼上摔死一个,他叫什么名字?”雾庵问。 “摔死一个黄军衣的?我不知道,”许莹莹说。“咋这么不小心。”她忽然醒过 了似的说:“咋问我这些,我与他有什么关系?” 云雾庵说:“你老乡死了,我们只想知道他是谁。” 大豪说:“他还写给了你,未能寄出的情书,你看吧。”许莹莹接了信看了一下 说:“是国强,黄国强,这个遭天杀的。” “遭天杀?” “婚前他追我,我不愿,他就到处说我和他有一腿。” “可他死了。” “该死,不是因为他那样,我咋会卖报纸糊生活?这坏蛋死了也不放过我,不过 我真的没见过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六月二十六日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穿黄军衣的在一起。” “他是黄雨来,我二十七日一整天和他在一起,”许莹莹怕大豪云雾庵俩人不相 信说。“他老婆出差了,现在人命关天我不能不说;黄雨来是邮局职工,你们查吧, 他老婆会不会知道我和他的事?” “不会。你卖报纸的活儿是他帮忙找的?” “是,我很是感激他,不然我只能在街头讨饭了。” “黄国强家详细地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