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满天薄烟蒙蒙,不为日暮,只为晨惺忪。
夜还未完全醒来,几只早起的鸟雀唧唧啾啾,益发得冷清。荒疏的后园僻角,
正是埋葬亡灵的所在。
“俞妈,泾娘瞧你来啦。”
低低的声音回荡于一片幽静之中,凄凄冷冷,朦胧中单薄的身子委下以手抚摸
园中冰冷的墓碑,泪潸然而下。
“俞妈,好闷啊!最近整夜个更难入眠,想起了你,便来瞧你啦,找你说说话
儿。我吟一首词给您听可好?”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细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
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俞妈听懂了我的意思了吗?为什么?我的这点心意,
连啾儿那小丫头也都起疑了,他却不能意会?俞妈,自小你便赞我的聪明如同我娘
一个模样,凡事大都能在掌握之中。但……俞妈,惟独在这件事上,我的心好难控
制,骤喜骤忧,骤冷骤热,实在没有底呀!我心中,其实有些怕。”
四周无言,她倾吐一时,便呆呆不再言语。
距皇上颁旨赐婚日已半月有余,婚期步步迫近。冯家的聘礼件件皆已送至,喜
气的大红五彩绣锦,贵重的首饰,每每教她一颗心愈沉愈下,坐困愁城。
而爹……更形沉默了,相见时亦是相对无言,对于婚事操办一事,相较于冯府
的活络,她这边红笼没挂,喜绡未飘,反而全府笼罩在一片低凝中。她知爹是在意
的,只是,他会拒绝冯家郑重其事的纳采、问名,拢紧大门不愿理会冯仲康的多次
探视,却为何迟迟不给她个断语,告诉她,她决不会让她嫁到冯家去?
天复暗沉,晨寒露冷……
远远的脚步声急遽而至,移动的速度快得让人轻易读出来人的心焦。她仍静静
驻立那里,果然转眼工夫,她冰冷的身子已教人狠狠搂住。
“啾儿上楼找你,你没在——吓死爹了。”
“爹无须担心,泾娘只是好闷,呆不住而已。”
“所以就到这里来了!”
“你知道的。”
两人的眼光一齐望向墓碑,墓碑之下埋葬的是泾娘小时的奶妈,是她除了父亲
外最近的人。她别眼瞧他形颇憔悴的脸,而他则瞧她脸上犹自未干的泪迹。
“泾娘,只要你开口说一声,爹会答应你!”他忽哑声说。
她心中失望。“然后呢?如果影响到你的举事大计,爹是否反过来怨恨女儿?”
“不、不会!”他回得气虚,因为她的话正捅到他薄弱的症结。
“随爹吧。”她松垮地笑,知道十七年来她一直是爹心中的挂念,但篡权的大
事却是在有她以前。若真的从两者之中分出个孰轻孰重来,不只是他,连一向信心
十足的她心中也不禁害怕。“只要是爹的决定,泾娘决不会多置喙。”她将他推离
一些,转身回走,“但爹要知道,时间不多啦,别再如此犹豫,好歹让泾娘有个心
理准备。”
他无言。
泾渭楼就在望,啾儿早在一旁担忧地徘徊,看到她,高兴地迎了上来。楼上景
物依旧,一件件精致的喜物似乎又比刚刚刺眼了许多。
他想为她添件外衣,但一瞧室内,除了婚物大红绣袄外,焉有它物?他蓦地发
怒了,厉声喝道:“你这丫婢是怎么当的?偌大的房间竟连件添暖的衣物都没有!”
啾儿脸色苍白地软下身子,告罪又告罪,慌忙下楼取衣去。
“爹不该朝她发脾气。”她淡淡地,伸手抚摸新嫁衣细致美丽的纹理,上面一
对对交颈鸳鸯正互诉着相互盟许的誓约——十七年的憧憬,为人披上嫁衣是她少女
绮丽芳心里不变的期待,如今嫁衣在手,那个要与她共守白头的人却不是心中的人,
老天与她开了一个多么可悲的玩笑呀!
“爹,能为我披上吗?”她拿起绣绸,回首望他。
他身形微震,大跨步走了过来,但不知怎么回事,临近绸衣之际再难接近,一
只呆滞的手颤了颤,忽改掌为拳,重重击于案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绣绸,掉落于地。
“小姐!”眼前出现了啾儿的脸,她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眼眶满蓄的泪水,“如
果小姐觉得很委屈就说出来啊!为什么小姐不求求老爷呢?如果求了,也许老爷怎
么也不会让你嫁到冯家去的!”
她努力敛去了泪,深吸了口气,坐在梳台前,抬眼瞧着铜镜里苍白的脸。“啾
儿,为我梳梳头。”
啾儿应了一声,并将一件单衣罩在她外面,瞧着铜镜里的她。“小姐难道真想
嫁到冯府去?”
她缓缓摇头。
“那——为什么……”
“我在赌。”她闭眼说,“我在赌爹的心中,他的大事是否那么重要,我在赌
最后关头爹会不会留下我。”
赌?啾儿迷惑了。
“那小姐有把握会赢吗?”
“我不知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眼皇上御旨赐殷、冯两府婚事的佳期已到。
一大早,冯府是高官麇集,赠礼祝福之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乐
融融,相比之下,殷府勉强挂上的两个红灯笼显得不痛不痒。而满城的百姓,有着
比平时更诡异更热络的交头接耳,个个无不期待这场以权贵撑场的盛大婚礼早些进
行。
吉时将至。
冯府迎亲的队伍可谓是盛况空前,上千人的仗队几乎排成长龙到达殷府。俊傲
的新郎官睥睨于高头白马之上,一身华服更突兀他俊采不凡;他身后的十六人抬花
轿布饰得是翠翘碧坠,红绸粉结,一闪一晃的璎珞照花了一干人的眼眸,更别提花
轿之后一望便似无际的奁物与吹打队伍了!这种阵势,无不是权势与财大气粗的结
合,张扬得令男者自靡,陌头姑娘芳心大乱了。
殷府府门大开,新娘窕窈的身子喜戴华饰地迎出府门。
在百姓热烈瞠张的眼中,无一不映出新娘父亲将女儿一对手郑重地交执到新郎
手中,由新郎扶入花轿,然后新郎上马,队伍将绕皇城游行一周,然后打道回冯府
拜堂成亲,殷家女正式成为冯家妇。
新郎到殷府迎娶新娘,什么事都没发生———
在吹打一片中,马头新郎始终带着踌躇满志的温笑,时不时回头朝后花轿注视
一眼,然后抬高的眼神间,同样带着一种炯炯的得意非凡。
马走车转,车转人流,满载的是愿偿的喜悦自得,奔向幸福美好的未来——
乐声渐近,迎亲的队伍来了。
是他的自私畏缩?他退开了。
手执一壶,血丝满布着眼,脚下虚浮蹒跚,几千杯酒从昨夜牛饮至今,他但愿
自己是醉了,脑中却清醒。
弯弯曲曲的堤栏,是他此刻的心,红眼四望,月亭、垂柳、迂廊,再难见女儿
身影,风复瑟缩。而那喜气的锣鼓笙声,嘲讽着自己是这般寂寞,他更但愿自己已
不省人事,心中却分明为那乐声所吞噬。
是否天下间父亲都要经受这一种痛苦?十七年的整日相随一遭割舍会有多难?
他体会到了,那种痛苦比预期中还来得激烈,绞得他不能吐纳,脑也一同窒息。世
界一夕之间变了,他又回孑然一身,而他朝朝暮暮情思所牵的女儿,正离开投靠另
一个男人的怀抱,不再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栖息——他眼睁睁地看着。
迂栏尽头便是泾渭楼,他一步步往上走。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是谁这么说的?人去楼空,难道这会是永远的遗憾?怎么办?怎么办?女儿身
还未被接走,那种愁闷欲狂已不堪忍受。
烦乱的心理不出一点头绪,千丝万缕的痛苦无法解脱,却愈陷愈深。
一室还遗女儿驻后余香。他颤抖地拿起梳台中木梳,上面缠绕着泾娘临行前掉
落的一丝慌乱的青丝。
女儿……她披上了嫁衣,很美。丽质不点已是逼人呼吸,何况郑重妆描?只是,
为何她薄施的脂粉总教泪花儿洗去一遍一遍,临别时回眸,那眼神如此凄美怨诉,
这样重重地击垮了他的心?
新郎官此时应该正从新娘父亲手中接过新娘玉手,坚定有力地执着宣告着占有
吧?女儿流过泪的眼此时会更红吗?如果有天她终于发现了新郎的年青俊逸,还会
一如刚刚的不胜清怨、眷恋难绝吗?
他的女儿,将成为冯家妇……
“老爷!”背后突传来惊愕的一声,似是未曾料到泾渭楼真的还会有人上来。
“啾儿,怎么没去送小姐?”他头也不回。
“老……爷?”啾儿结结巴巴起来,“您、您,您不正在府门口送着小姐吗?
怎么会在这里?!”话一出口,方知自己逾矩盘问主人。
殷昼渭自嘲低笑,会在女儿的典礼上逃开,是怕自己失态。
“你来这里干什么?”府门口的那个殷昼渭,是笃峒。
“我……”啾儿在错愕中急急回神,“是小姐叫奴婢来的。”
“小姐?为什么?噢……是不是漏了东西了?”
“不,小姐吩咐奴婢到泾渭楼劝一个人别喝酒了。”啾儿有些害怕地盯着殷昼
渭憔悴的脸与血红的眼,“啾儿没料到这个人会是老爷。”
泾娘是天下间最懂他的人,他心中痛楚,长叹一声。“你不用担心,酒,我已
经喝够了。”
“老爷……”啾儿吞吐地望他,“您真舍得小姐嫁到冯府去?”
“不然又如何?花轿已入府门,舍不舍得不重要了。”
啾儿怔住了。
“小姐还吩咐了你什么?”分神地听那震天乐声……新娘给新郎送上花轿了—
—他猛心一抽,放在梳台的手不经意推翻台上妆盒,掉出一束熟悉的镯钏,记得这
便是泾娘生日那天所带的饰物。
“小姐还吩咐……”怦跳的心随着他一嬗一递起伏,忍不住脱口道:“老爷既
是舍不得小姐,为什么不想个法子将小姐抢回来?”
他心猛一动,注意到乐声渐远,一颗心忽然起了希望燃起了一个念头……
抢回女儿!迎亲队伍还须游走皇城一圈,如果他在拜堂之前劫回女儿,事情亦
不无转机。但……不可,不可!如果事情败露,那他在朝中地位,举事大计将付之
一炬……
他这一边在内心挣扎,那边啾儿以径自走向临窗案台,动手抽掉一阔口瓶中几
株绿柳,但见瓶里清澈的水中正悠哉游曳几条金鱼。
“小姐还吩咐婢子将几条金鱼放生——人都走了,小姐怕金鱼会饿死。”
殷昼渭没应,一脸兀自青白交加,他呆呆地瞧着啾儿捧着瓶子来到湖畔,却没
急着放鱼,对着几条小鱼露出不舍苦恼的样子,最后重又捧回了楼上,眼中泪花闪
闪。
“怎么了?”她的泪花让他想起女儿临行的泪,心肠婉转起来。
“这几条鱼小姐养了好几年,不光小姐喜爱它们,啾儿也舍不得它们呀——这
么一放下去,它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殷昼渭闻言一震,手中抓着钏儿,想起女儿生日那天晚上她最后的一个愿望—
—
“我希望爹能让我抱一抱……”皎月下,纷纷柳絮中,她的身子偎了过来。
那一夜的余温尚在,感受如此温馨、如此深刻,女儿就要走了,他还在犹豫什
么呢?与其背着今后可想而知的不甘追悔、不舍恋忆,还不如放手一搏,女儿只有
一个,为她违旨抗婚、拦劫花轿又有何妨?
队伍经过皇城南面,不寻常的气氛立刻可以感应出来。
天,居然一反刚刚的明朗,晴转多云起来,黑压压地并没有雨,但煞是吓人,
一下子冲散了大部分看客。随侍花轿旁的媒婆再难抑涔涔而下的汗水,三步作一大
跑至新郎旁边,踌躇道:“新郎官,天转阴啦,这南门正对终南山,最近那里听说
常有极恶的匪徒出没,您看——是不是该小心一些呢?”
冯仲康狂傲一笑,正待答话,天忽地“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似乎地动山摇起
来。就在这一瞬间,路边看客蓦地动了,纷纷抽出身上匿藏的兵器杀过来!
遇盗了!不敢相信皇城之边,天子脚下,竟然有胆大包天的匪徒对皇上亲笔御
点的亲队行动!
人群乱了起来,乐工中逃逸的逃逸,被一刀杀死的杀死,散去大半,留下的死
命护住新郎与花轿。迎亲队伍中有相当部分是大内高手扮装,临危虽不致慌乱,但
先机既失,又因为讨吉利,迎亲队也没有兵器傍身,赤手难敌利刃。教猛然间又袭
进的一批蒙面客一冲,顿时迎亲队节节败退。
“保护大人!啊!花轿——”
“快!奁物舍了!北边快顶不住了,快补上啊……”
混乱中惊慌的话频频传出,而匪徒似乎十分贪婪,奁物花轿两不放过。冯仲康
在动乱之中依附在马头东摇西摆,连礼帽掉下也不自知。旁边的侍卫奋力为他挡去
如雨点的剑尖,他振臂狂呼:“快,快向朝廷搬兵来援啊——”却哪里有人顾上这
些?
场面乱极——荡乱之中没人发现两条身形如鬼魅的蒙面客混入麇战,目标直取
花轿!
在冯仲康这边,他正努力勒令侍卫移近花轿共同保护却受到人群冲散,眼见与
花轿遥遥被围成两处,如何靠得近?慌忙中身边侍卫忽破出一个洞口,一个蒙面客
眼闪着戾光提刀挥了过来。冯仲康那擅使判官笔的侍卫赶紧舍了手中两截短棍,从
旁抢过一柄长剑挡了上去——
眼见蒙面客无法得手,那混入的两蒙面客之中一个见状,手在衣袖之内轻扣一
石,弹指一射,一下子点中那侍卫麻穴,侍卫长剑一脱手,蒙面客的一把大刀便狠
狠砍中冯仲康左胸。只见冯仲康瞠张双眼摔下马,便一动不动。
迎亲队大溃,冯仲康一死,众人已无心恋战,原本便是风雨飘摇之姿的花轿更
危在旦夕,许多刀戟一齐在花轿边招来呼去,震天价响的呼喊声中,花轿绛帘忽被
掀起,现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人影凌乱,但女子只一眼,便即锁定了场中一抹打斗的身影,以手捂唇,一双
眸子已泛泪光。
那人也发现了她,倏瞠了两眼,也便在此时,迎亲队中一人横执的兵器教一蒙
面客撞飞,一柄剑便恶狠狠朝呆立住的泾娘飞去。
“小心!”一声冲天的急啸中,他以身作盾拂袖朝飞剑挡去,但究竟鞭长莫及。
他一拂之势只缓冲了飞剑势头一下,刹那间那飞剑利刃自泾娘右肩斜划而下,落地
有声。
“泾娘!”纵身接住了软下的身子,狂乱的眼横扫四周,不远处军号吹起,显
然是朝廷禁军来援,他长啸一声,一手抱住泾娘,身如流星,一下子消失于一片混
乱之中,另一身影紧倏而至。倾盆的雨,开始倾倒,地上狼藉的尸体血污,一下教
雨冲刷成血河。御点良缘喜事变白事,传开之后,顿时引来了惊天的震憾……
“爹,是你吗?”断续的话出自极力忍痛的口中。
“是我,是我。”他抱她匿人林中一间破庙,一扯脸上黑巾,一张比她更青白
的脸立时出现,“别动,让爹看一下你的伤。”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上。她的大红嫁衣已教血浸透一片,他怕牵引她伤口,
拿出一小刀轻轻扯去嫁衣。
“听人说,嫁衣穿上第二遍便不吉利了,又加这么个血光灾,泾娘恐怕是嫁不
出去啦——”她忍痛的声音猛止于他乍呆涩的眼,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她的外衣已
教他削去,里面一件月白内衣也教他褪至肩下,露出大片玉脂凝肤,那道剑伤自肩
划至右胸,但殷昼渭的双手就停在半空,对她贴身的杏黄肚兜却再也解不下去。
脸上已红倏至,他发痴中回神,硬是别开眼,哑声道:“等潇湘回来再为你上
药吧。”
她一声痛哼,他心一跳,急道:“好痛吗?”眼光又不自主绕向那大片雪肤。
她闭上眼睛,带着羞涩:“爹只管帮我上药吧——我好痛。”
手禁不住颤抖,他瞧她全不设防的脸,点点头:“你忍着痛点。”
杏黄肚兜揭开一角,伤并不深,只划伤皮肉,但这对一向娇贵的她不异是个酷
刑。他镇住心神不敢瞧她伤口以外,以干净湿布为她拭去血污,敷上金创药,瞧她
忍痛的脸,真恨不能为她代为受过。
“很痛吗?很痛吗?”
她扯开一抹笑。“能见到爹爹,这点痛算什么!”
他负疚地点头,伸手为她拢好衣裳,将她抱人自己温暖的怀中。“你闭上眼,
休息一下,可好?”
“不——”她—一只手紧攀住他,努力张大了眼,“我不睡,闭了眼更痛,爹,
你陪我说说话儿。”
外面传来了哗哗的雨声,她的体温似乎在下降,他惊慌起来,努力以自己体温
供她汲暖;她的脸很苍白,惊疑的神色分明便是一闭上眼他就会消失的样子。
他一搭没一搭地寻着话儿,想转移她的疼痛。
“如果啾儿劝不动我,你便待怎样?”他忽想起一事。
“那只好嫁到冯家去啦!”她的脸找回些许生气。
“爹不信。”
“那爹以为我会怎样?”
“……我想不出。”
泾娘的脸泛起了微笑。“泾娘这次算是赌上了,但也作了最不好的打算,再不
济事也同样闹一场劫花嫁,但绝不像爹这般硬碰硬。”
“硬碰硬?其次这次劫掳事件并非爹主谋,爹不过是混水摸鱼罢了。”
泾娘露出疑惑的神色。
“还记得华威容吗?在爹与冯府的联合挤兑下,华家为华威容的胡作非为作出
了惨痛代价:华禀廉官位连降四级,华威容革为庶民,永不得为官,此事方始作罢,
但经历此劫,爹便暗暗留上了心。华威容那天的行径只证明‘劫匪’只是一个幌子,
根本是两组人有计谋的联合。后来经过调查,果然发现华威容居然同近来终南山兴
起的那群匪盗有勾结。”
泾娘忽打了个寒噤接口道:“仕途忽然无望,华威容这辈子算已半毁,自是怀
恨在心。正好皇上赐婚,他便不顾一切勾结匪徒做出这劫杀迎亲队伍的行径以报复,
想不到因此也让爹得了个空子,将我救了出来。”
他点头,想起前因后果,一手犹有冷汗在握。“幸好!爹赶上啦!”
“那——那冯仲康呢?”
“他已死于华威容的刀下。”但倘不是他的一颗小石子,冯仲康也不会死。这
个他决定永远埋在心里。
“其实……”她摇头,有丝伤感,“冯仲康不似短命之人啊……”
他闻言好不容易平息的妒恨又燃上,冷哼了一声。“人既已死,就休再提他了。”
她轻应,眼皮逐渐涩重起来,经过一番折腾,遭受大悲大喜,身上剑伤又流了
血,使得她身子虚弱起来,但她睁眼强撑。
“泾娘,许南潲已来京城了吧?”
“嗯,你怎知道?”
“你刚刚说再不济事会劫一下花轿,爹想到你会请他。”
“是啊!”
“怎么他没出现?”
“出现?怎么会?爹已出现,他俩也乐得袖手旁观。我猜他们现在定是寻哪个
风景秀丽的地方游山玩水去了。”她的声音绵软无力,他心里一惊,方始发觉她脸
色青白,已陷半昏迷状态。他伸手一探,发现她额间的温度高得惊人!
他惊呼一声,正待抱她起身,门口忽人影一闪,正是潇湘。
“这附近可有什么人家?”他惊急地问。
潇湘一手拿了两套便服,显然是特为两人找来,见状也吃了一惊。“附近园中
是有个院子,不过似乎有点邪门。”
他浓眉一皱,仍是不犹豫地抱起泾娘出庙。“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你在前方带
路吧。
外面雨已停歇,天际残存一抹蒙亮,漆黑中路竟不难找。“城中情况怎样了?”
“回爷,城里大乱了。华威容已被抓起,匪徒也一一肃清,花轿被劫,新郎被
杀,引起天子震怒,已派员刑部对一干人进行审讯。全城各大城门也一一封锁,御
林军正到处搜寻小姐。”
殷昼渭略一沉思,立即吩咐:“我与小姐一时已回不了府。你再回去一趟吧,
再同笃峒说一句,务必演好这场戏。”
“是。”潇湘应,转过山坳遥指一伸,一所白墙红瓦的院落便即在望。
两人加紧了步伐……
天子脚下,公然行劫,这简直是对皇族威严的一大挑衅。
龙颜震怒之下,整个长安城立时戒严,冯、殷乃高权重臣,但转眼之间两府各
自宠爱的独生儿女一个当场毙命,一个受伤被掳,造成的动荡可想而知。
刑部天牢已将一干人收押在案,刑部要员对此连夜问审,最后水落石出,主犯
华威容已附首伏案,等待着他的将是连诛满门的命运。
此时刑部大厅中,虽已临半夜,但灯火兀自辉煌,当最后一名人犯押了下去之
后,堂上惊堂木一拍,首座之人走下欠身道:“事已至此,还请老太师节哀顺变,
殷爵爷稍安勿躁。”
座下两方各据一人,左方正是须发在一夜间变白的老太师冯雍中,痛失爱子使
他从一个呼风唤雨的高官变成一个摇摇欲坠的老人,他眼已哭肿,也曾数度昏倒,
但仍固执地待在刑部大堂听讯,只为找出杀子凶手,反观他对面的“殷昼渭”,只
能以一脸沉痛来表示。
“而主犯伏案,事情亦真相大白,万岁爷那边,也算有个交代。下官还要特澄
清一点,事情发展至今天也非殷爵爷所想,老太师刚开始似乎对爵爷稍有误会,是
为今圣上所关注,郑重受命下官善为调解。”
“殷昼渭”朝刑部大人道了声谢,沉重地对冯雍中说:“为人父母,儿女有事,
切肤之痛,如何堪受?小女受伤被掳,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太师丧子之痛,
下官多少能感受一些。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太师爱子甚深,殷某溺女亦不为少,当
初万岁爷赐婚,下官实不愿意,筹办婚事期间的无礼胡来,实源于一片疼惜不舍之
心,老太师因此误会殷某,实是痛中情急,也须怪不得。太师,你我皆受儿女之恸,
实是同病相怜,况且万岁爷为咱俩之事费心不少,咱们何不一言谈开,以后和平相
处,各自为安呢?”
一席话说得冯雍中点了点头,拄杖想起身,不料身子却歪了歪,“殷昼渭”伸
手扶住了他。
“你说得对。”冯雍中一脸惨淡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两人说到动情处,“殷昼渭”一张脸油然作云,冯太师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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