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祁霁龙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当那粗鲁的汉子因掏不出钱,而将整个荷包翻 来覆去地露出荷包内部的龙腾图时,他就知道自己没错,那是昨天他送杜柔回家 时,私自与她交换的定情之物——他的荷包。 他的荷包怎会到那人手上? 他看那汉子吆喝着要店小二为他打上两斤白干外加一只烧鹅、三碟下酒莱的 样子,怀疑是不是杜柔发现了那荷包不是她的,因而将它丢掉,然后被那男人捡 去用,但如果真是这样,那男人在银两尽数倒出后,又怎会将它弃之如敝屐? 他将目光从被丢弃到地上的荷包移回那男人身上,缓缓地眯起了那对让人望 之胆战心惊的厉眼,悠然自得的径自啜着酒,直到那人提着酒莱离开,他也跟着 留下酒菜钱,起身离开。途中,他弯腰拾起被丢置墙角的荷包。 王九提着酒莱,哼着小曲朝城北十里坡走去,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一生竟然有 机会可以摸到一千两银票,而且不只摸到,还能拥有。 天啊,他该不会是在作梦吧?他当初选择跟老六,还真是选对了。 “前面的兄台。” 突然闻声,王九直觉的停下来转身,只见一个长相不凡、穿着不凡、气势更 加不凡的男人缓步朝他走来,停在他面前。 “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对方客气的语气,让一向粗鲁惯的王九感到有些不自在。 “什么问题?” “请问这个荷包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祁霁龙笑容可掬的举起荷包,在他面 前晃了晃。 一见那荷包竟是刚刚被自己丢弃在客栈的那一个,王九下意识的转身拔腿就 跑。不会吧?连个荷包他们也认识,这下完蛋了,他得想办法先把人甩掉,才能 到城隍庙去。 “想去哪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原本在身后的男人突然无声无息的来到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王九惊吓 不已的瞠大双眼,转身换个方向拼命的跑。 “我说了,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去哪儿?” “啊!”同样的情况再度发生,王九受不住惊吓的大叫一声,丢下手上的东 西转身再跑。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乖乖的回答我的问题呢?”一晃眼,祁霁龙再度挡在他 面前,无奈的看着因腿软而整个人跌跪在地的他道。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我从没说过我要杀你。”祁霁龙忍不住皱眉,他向来不对寻常百姓动手, 即使碰到学武之人,而对方刚巧又是个恶人的话,顶多也只是废去他武功,然后 请人移交官府而已,甚少取人性命。 可王九害怕得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一心只想快些回答他想知道的答案,然 后说完后马上回乡下去种田,从此绝不再踏上津州城一步。 “那荷包是从杜家小姐身上拿来的,我们本来想抓个姑娘到青楼去卖钱……” “你说什么?”祁霁龙忽然间怒吼出声,一个眨眼便闪到他面前狠狠地揪起 他衣领,以阎罗王都要惧他三分的骇人表情紧盯着他,“说清楚,你刚刚说什么? 把杜家小姐卖到青楼?” 王九差点没被他吓死,整个人抖到连站都站不住,只能挂在他手上。 “说!你什么时候把她送去的,哪一间,在哪里?”他冷声的语气让人寒毛 直立。他要毁了那间青楼! “没……还……没有送去。”王九吓到几乎连话都快要不会讲。 还没送去?心微微地一松,但怒气依然涨满他整个人。 “她现在在哪里?” “城……城隍庙。” “哪里的城隍庙?” “城……城北,十里坡。” 坡字才出口,王九顿觉自己整个身子向下滑落,咚的一声,膝盖跟着传来一 阵足以杀死他的剧痛,而眼前那比阎罗王更可怕的男人,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可怕,好可怕。他全身无力,站不起身,但一想到刚刚那犹如地狱来的男 人可能会再度回来找他,他立刻手脚并用,狼狈的爬着离开。 + + + 城北十里坡上的城隍庙。 杜柔尽量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不去看那个表情、眼光皆愈变愈邪淫的恶徒。 怎么办?他的样子愈来愈可怕,好像随时都会突然扑向她一样。 她忍不住骇然的又向角落缩了缩,同时望向供桌上的香炉。 离香炉太远了,她根本无法拿些香灰来抹脸,以杜绝那恶徒充满色欲的目光。 想移动去拿的话,又害怕他会逮住机会趁机扑身过来。 怎么办?原以为看在千两银票的份上,他不致敢随便乱动她,没想到即使明 知色字头上一把刀,动她不只会断了他财路,甚至会害他送命,他依然抵抗不了 色欲薰心。 完了,他真的朝她走过来了! “美人儿,你真的长得好美。” “你想干嘛?”杜柔拼命的叫自己千万要冷静。 “让我亲一个好不好?” 一听到这句话,她再也冷静不下来的朝他怒声斥喝,“下流!” 老六微微一愕,随即露出愈加感兴趣的淫笑。 “挺泼辣的嘛,我还以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只会哭哭啼啼,没想到还会骂人, 不错不错,我喜欢。”杜柔贴着墙倏然往大门方向跑去;却被他以两个大步挡住 了去路,她脚步一顿,立刻转身又往反方向跑去。 “美人儿,你想去哪儿?” 一股突然的力道扯住了她手腕,她惊呼一声,急忙以另一只手紧紧的捉住窗 棂,勉强没让自己掉入那恶徒怀中。 “放开我!”她挣扎的叫道,“你若敢动我一根寒毛,就休想要拿到钱,还 有,我爹一定会叫官府治你死罪,让你斩首示众的。放开我,放手!” “嘿嘿,要将我斩首示众那得先抓到我,况且有句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他说着说着还伸手去摸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 “不要——” 突然之间,一道劲风划过空气,一枝枯木犹如利箭般毫不留情的射进老六伸 在半空中的手背,从他掌心中插出。 凄厉的哀号声顿时在城隍庙中响了起来。 杜柔呆若木鸡的看着前一刻还想非礼她,这会儿却抱着血流如注的手,不断 哀号的恶徒,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想试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滋味吗?”一道冷峻异常的声音忽 从城隍庙外响起。 杜柔愕然的转头,只见一名剑眉星目,神情肃然,浑身还充斥着说不出的怒 然气势的男人,正跨进城隍庙的门槛。 “我可以成全你。”他冷然的看着地上的老六说。 杜柔倏然瞠大双眼,不是因为他说了这句话,而是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 认识这张脸,这张这两天不断出现在她脑中的脸。但他的穿着不对,昨天与她同 桌的男人明明穿着粗布衣,但跟前的男人却是锦衣裹身,装束不凡。 “你……”她才开口随即又闭上嘴巴,因为想到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真的想做个风流鬼吗?”祁霁龙未理她,自始至终都冷冷的看着有如惊 弓之鸟般逐步退后,直到在墙角瑟缩的老六,压抑着想杀了他或者是剁了他双手 的冲动。 他向来极少取人性命,更别提伤害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老百姓,即使对方真 是个混蛋也一样。但是他这回真的是太生气了,他简直无法想像如果他刚刚不在 客栈,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拿着他荷包的家伙,还是他若稍迟来一步的话, 那么后果将会变得如何。 明明遏止自己不要想,可脑袋瓜却不断地浮现各种足以舍他发狂的可能。 “可恶!”一声克制不住的低吼霍然冲口而出,祁霁龙随手抓了枝签竹朝他 射去。 更加凄厉的哀号声从老六口里发出,只见他另一只原本无恙的手已被签竹穿 了个洞,而那枝沾了血的签竹则触目惊心的插在墙面上。 “别再让我看到你做坏事,”他缓缓的开口说,“否则的话,下回那枝签竹 会插在你头上。还不快滚!” 如临大赦,老六立刻连滚带爬的逃离城隍庙。顿时,庙里只剩下祁霁龙与杜 柔两个人。 他将目光转向她。 “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接触到他的目光,杜柔微微地点头,开口言谢。 他没有答话,却慢慢地将她身上丫鬟的打扮打量了一遍,然后紧紧地蹙起眉 头。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突如其来的问。 “嗄?”她不解的看着他。 “你每次出门都不带人吗?” “什么?” “你非得真正受到了教训,才肯乖乖地待在家里,不到处惹麻烦吗?”他目 光深沉的紧盯着她,脚步慢慢的向她靠近。 “等一下,我什么时候惹麻烦了?”杜柔不自觉的眨着眼睛抗议道;他们俩 不认识吧?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好像是在训她,而且她什么时候惹麻烦给他看到 了? 噢,对了,昨天! “昨天是你送我回家的吗?”她睁大眼问,心里却早笃定了是他,因为光是 他刚刚露出的那一手,便足以解释为什么他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送她回 家了。 “没想到你会记得。”他嘲讽的说。 “当然记得,你几乎挽救了我一生。” “我以为你昨天到客栈里去是为了败坏名声、自毁一生的。” 她闻言赫然瞠大双眼,“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低头凝视着她,祁霁龙告诉自己他现在应该把她抓到膝上来狠狠的揍她一顿 屁股,以教训她接连两天来的胡闹,甚至于差点儿害自己失身的行为,而不是沉 迷于她脸上多变的动人神情。 他撇了撇唇,开始算帐。 “刚刚的事该不会也是你败坏名声的方法之一吧?” “当然不是,那是意外。”她斩钉截铁的说。 “是吗?” 她认真的点头,“虽然我的确想过失身这个办法,但是……” “你说什么?!”祁霁龙大吼。她竟然说她想过这个办法! “你的嗓门好大,说话的时候可不可以小声点,否则的话我会被吓到。”杜 柔一脸害怕的对他说。 他瞪着她,差一点没被她给气死!她难道感觉不出来他在生气,甚至还有股 冲动想伸手掐死她吗? “我真的想过,”她不知自己正在火上加油的说,“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又 是另外一回事,我实在无法想像被一个陌生人碰触的感受,就像刚刚。”她心有 余悸的忍不住身子抖了一下,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睁大双眼,好奇的盯着他。 “不知公子贵姓大名?” “祁霁龙。”他老实回答,目的是为了吓她,想看当她知道连番救她之人竟 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未婚夫时,她会有何反应。 “原来是祁公子,”杜柔霍然微微一笑,露出她逗人梨窝。“小女子杜柔承 蒙公子两次出手相救,如公子不嫌,愿以身相许。” 祁霁龙顿时震惊的睁大眼,忘了去追究她压根儿就没对他的名字起任何一丝 反应的事实。 “你说什么?”他瞪着她问道。 “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以报公子的救命之恩。”她含羞带怯的再说一次。 呆若木鸡的瞪了她半晌,祁霁龙摇了摇头,双手抱胸,以深思的目光凝视着 她。这小女人为了逃避他们的亲事,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不要?”见他竟然摇头,她大受打击的看着他,她以为以自己的姿色, 是没有任何一个有眼睛的男人会拒绝她的,这男子也未免太狂傲了吧!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吗?如果我是一个江洋 大盗,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歹徒,或是各个衙门的通缉要犯,你也要以身相许?” “我知道你不是。” “何以见得?” “你救了我。” “也许那是个圈套,专门用来骗你这样无知的姑娘。” 杜柔瞬间拧紧了眉头,不喜欢他拿无知来形容她,不是她爱夸口,在爹娘有 心的教导栽培之下,她可是学富五车,一点也不输给那些上京赶考的读书人。 不过现在不是与他争辩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得说服他接受她以身相许的想法 才行,毕竟她活了十八年,也见过不少的男人,其中包括那些上门向她求亲之人, 但却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给她的感觉。 以身相许并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是她为了逃避与卧龙堡的那门亲事。她之 所以会这样做,只是很单纯的想与他在一起。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终于知道为何这两天来,她会不时的想起他,又为何坚决的想找到他。原 来她不只是想向他道谢,而是想弄清楚这种悬浮在她心里的异样感受,原来世上 真有一见钟情这事! 看来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他了,只是为何他偏偏现在才出现,如果早个几 天……唉!现在再来想这些事,似乎也于事无补,不如加把劲来游说他,让他答 应她的以身相许。 “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她认真的盯着他说,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的相信他。 “好,我不是那种人,但是你又如何知道我尚来成亲,或者我很有可能家里 早已是妻妾成群了?” 她倏然一呆,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妻妾成群?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一点。 “你已经成亲了?”她愣然问。 她可以不在乎他家无恒产,必须跟着他四处飘泊,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鸳 鸯为伴便补足了这一切。但是妻妾成群? 不,她一向期盼比翼双飞的姻缘,就像爹与娘一样,一心一意的对待对方, 而不是那种三心两意、朝秦暮楚的虚情假意。 可是在她好不容易遇上自己喜欢之人,而且又有一场不受她欢迎的亲事正逼 迫着她时,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前无路走,后有追兵。在两相权衡之下,她该怎么办? 看来,也只有跟命运赌一把了! “没关系,我愿意为小。”她低下头道。 祁霁龙瞠目结舌的瞪着她低垂的小脑袋,真想将它剖开来看看里头究竟装了 些什么?豆腐渣吗?竟然放着卧龙堡少堡主夫人不做,宁可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 人回家做小妾,她真的是……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说你已有婚配,你要如何跟我?毁婚吗?”他面无表情的问。 “你怎么知道?”她猛然抬起眼。 他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现在津州城里,哪个人不知道杜家小姐下月十八就要嫁到卧龙堡去的事?” “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呢?”杜柔紧蹙着眉头,喃喃自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想毁婚呢?还是打算跟我私奔?” “我会请爹取消和卧龙堡的婚事。”她忽然深吸一口气,以坚定的语气说。 “你爹肯?” “爹一向疼我,他会肯的。”她会想办法让爹答应她的。 “即使你爹那边没问题,你又知道对方会不会答应取消这门亲事?” “他们会的。” 祁霁龙挑高了眉,好奇的看着她脸上信心满满的神情。 “你为什么能如此肯定对方会接受?” “因为我爹是谈判高手。” 闻言,他愕然的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任何生意遇到他,没有一件是不成功的,所以你大可放心。” 这下,他根本就说不出话。这小女人,竟然把他们的婚事比喻成生意?很好, 他倒要看看他未来岳丈会拿什么来与卧龙堡谈判,要他们消取这门亲事。 他等着瞧。 + + + 祁霁龙没有答应或拒绝杜柔的以身相许,可杜柔却自动的将他的没有回应当 成了默认,径自拉着他的衣服朝杜家走去。 这个画面看起来很好玩,也很好笑,他当然知道她这动作是害怕他跑掉,不 过一个姑娘家这样拉着一个男人的衣角走在大街上,成何体统? 所以在进城之前,他开口要她松手,而她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外加泫然欲泣 的表情看着他,惹得他也严厉不起来。 完了完了,都还没娶她进门哩,他便被她克得死死的,若真娶进门,她不爬 到他头上去?不行!他必须让她彻底明白,他才是发号司令的人。 “放手。”他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杜柔先是看着他,然后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一滴、两滴…… 祁霁龙愕然的瞠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她竟能说哭就哭,而且还哭得如此惹 他心疼。真是太可恶了!竟然用眼泪攻势,她以为这样就能软化他吗? 她的眼泪愈掉愈多,泪眼汪汪地瞅着他。 好,他投降就是了。 “别哭了。”他无奈的叹息。 “你想要丢下我离开。”她吸着鼻子,可怜兮兮的指控。 “我没有。”这话是从何说起,他只是要她放手而已。 “你要我放手,就是想趁机离开我。” “我没有。”他又说了一次。 杜柔却不相信,继续以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 “如果我答应你,绝对不会离开,你是不是就愿意放手了?”他叹息的退让 一步。 “绝对不会离开,是指一辈子吗?” 这小女人真懂得得寸进尺。祁霁龙佩服的看了她半晌,终于摇了摇头。再与 她对话下去,别说是一辈子了,他可能连心都会赔上,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 无任何预警的,他突然一把抱起她,展开轻功朝杜家飞跃前进。 飞行中,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本以为会看到一张面无血色的脸,没想到她却 睁大了双眼,不仅好奇的看着飞快掠过身边的景致,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还朝 他眨了眨眼。 他脚步一滑,差点儿没带着她从屋顶上掉下来。 这个大胆的女人,他忍不住在心中低咒一声,或许,他该从明天开始,每天 到庙里拜拜,乞求菩萨保佑,以免哪天真被她给害死。 杜柔,当真是他祁霁龙今生的克星呀!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