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路边等了好久,我才打到一辆出租车。大地宾馆离火车站不远,没多会儿, 我就到了。大堂里已没什么人了。值夜班的服务生把我领到电梯口。我上楼走到 301 号房间门口,按了一下门铃,门很快就开了。沈永青满脸堆笑地对我说: “小莉,快进来。” 这是个单人间,临窗的茶几上放着个小花篮,房间里没别人。一进去,我觉 得自己上当受骗了。我生气地问沈永青:“你搞什么鬼,沈永青?” 他从后面猛地把我抱住,我本能地用双肘往后杵他。劲使猛了,我手里拎着 的一只塑料袋滑落到地上。上车前买了带给他的七八个苹果,从塑料袋里滚出来。 “你要干什么?”我大声地叫道。 他把头贴过来,轻声细语地说:“小莉,我喜欢你。” “你松手。”我的声音更大了。 他松开手。我骂道:“你骗子,你混蛋。” “我是骗你了。可你知道吗,打我头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为了你, 我才跟你姐结的婚。过去你爸在,我不敢……” 听他一派胡言,我顿时火冒三丈,打断他,说:“想不到你这么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可我真心喜欢你。” 我没理睬他,拔腿转身就往门口跑。哪知高跟鞋踩到地上的苹果,我差点摔 倒在地。他一把扶住我。我站稳后,用力推开他,朝门口冲去。他追过来,一把 揪住我的胳膊,使出浑身的力气把我拽回去。我用脚踹他,鞋都踹掉了,也没能 挣脱开。他把我摁倒在床上,用身体压住我。我放声大哭,他才放开我。我越哭 越伤心,觉得我跟我姐都被他侮辱戏弄了。他默默地坐在床边,知道现在说什么 都是枉然。我虽然一直对他有好感,可他毕竟是我姐夫。为了救他,我只身一人 来到沈阳,可谓有情有义,而他却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想占有我,是我万万没想到 的,也是绝对不能答应的。过去,我还真高看他了。 我跟他就这样一直熬到天亮。他没敢动我一根指头。不然的话,我真会跟他 拼命。 “我要回去,你放我走。”我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对他说,一边找我的皮包。 “我送你去火车站。” “不用。”我拎起皮包,气冲冲地走出房间。这次他没再拦我。 火车到站,已近傍晚。下车后,我没敢回家,独自一人来到护城河边。坐在 堤岸上,我望着静静的河面发呆。好在没依了沈永青,否则回去了,我真不知该 如何面对我姐。就是这样,我也不敢跟她说。我家已经这样了,父亲又不在了, 我姐是我惟一的亲人,我不能毁了她。只要沈永青不再缠我,只要他能回心转意, 跟我姐好好过日子,为了我姐,我也就既往不咎了。等把这些头绪都捋清了,我 才起身回去。到家时,都快9 点了。一天没吃没喝,我顿时觉得又饿又渴。 吃完饭,我正给孩子洗澡,我姐推门进来了。 一见我,她就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我宝贝女儿了呗。”说完,我连亲了亭亭好几口。 “瞧你这点出息,才离开一天就受不了了。”我姐挖苦我说。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有孩子了,看你还嘴硬。”我也毫不相让。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问她。 “我们单位开始搞ISO9000 质量认证,说忙就忙起来了。我想搬回工学院住, 这样离单位近点。要不我们一块搬过去吧?” “你跟沈永青住吧,两家人住一块不方便。”我一边说,一边给孩子擦身子。 “我在他爸妈家可住够了,再不想回那个家了。” “也是,你们就该单住,跟公婆能过到一块的有几个呀?”我赞同她们搬出 来住。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可就搬回工学院了。你要嫌亏的话,我住你这儿, 你搬到工学院去。” “姐,你说什么呀?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我不理你了。”说完,我抱孩子回 房间了。 “算我说错了,你别生气。”我姐大声地说,生怕我听不见。 没等沈永青从沈阳回来,我姐就搬回工学院了。亭亭已能坐会爬,也没再闹 什么病。殷华带她,算是尽心尽力了。我给殷华换床单时,无意中发现一本旧圣 经。一问才知,她是个基督徒。她告诉我说,书是从老家带来的。平时看完,她 都会把它收到行李包里。就忘了这么一次,还让我看到了。见我没责怪她,她鼓 起勇气问我,礼拜天能不能让她去教堂。听说我们这里的教堂大,教友也多,她 父亲嘱咐她,一定要去那里做礼拜。见她说得那么虔诚,不让她去,我都有点于 心不忍。打这以后,每周日,她都要去那个大教堂半天。不过,回来后,她对孩 子倒是更好了,也许这就是神的力量吧。我们这些无神论者怕永远都体会不到。 庄肖林通知我们科的几个人,明天跟他去和平支行查账。后来,我才听说, 和平支行行长失踪了。第二天,我到和平支行时,正好碰上谢行长。他一脸严肃, 不苟言笑。碰头会上,谢行长向大家介绍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来的两位同志。他们 没穿警服。怎么看都不像电视剧里的那些便衣警察。年长的那位,长得有点像变 魔术的秦鸣晓,有点艺术家的气质。他给我们几个一人一张名片。警察的名片其 实跟普通人的没太大区别,只是他的名字很少见:司马忠良。那位年轻点的警官, 一脸的麻子,身子骨也略显单薄。他没发名片,也没怎么说话。总行保卫处的方 处长说了几条纪律,要求我们不得向无关人员透露案情。谢行长布置完工作,会 就散了。 几天下来,我们并没查出重大财务问题,基本排除了行长携款外逃的嫌疑。 谢行长赶过来听汇报,他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会后,庄肖林通知我们,明天回 分行上班。 回来后的第三天,李小梅来会计部宣布,庄肖林调任和平支行行长,会计部 暂由老吴负责。怪不得这两天庄肖林没来上班呢!老吴是行里的老人,快到站了, 才熬出头来。李小梅特地用了个“暂”字,看来只是让他过渡一下。 下班前,庄肖林突然打来电话,他让我在办公室等他。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 他才匆匆赶来。在我对面坐下后,庄肖林问我:“孩子还好吧?” “还行吧。您找我有事?” “我来找你,是想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和平支行?” 我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事,就说:“您说得挺突然的,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也不知道您让我去干什么。” “会计科的窦科长下月就退了,你去接她。” “您走后,咱们这儿也没来新人。我再走,行里会同意吗?”这只是我的借 口,我并不想去。 “只要你同意,行里的工作我去做。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支行干。让 我选,我是喜欢呆在下面而不愿来分行。” “那您让我考虑考虑。”我敷衍着他。 “好吧,我等你回话。” 晚上,我姐打来电话,她说沈永青回来了。我听后一愣,怕他贼心不死,又 来缠我,就说:“你们赶紧要个孩子吧,也老大不小了。”我心想有了孩子,也 许能拴住沈永青的心。 “他不想要。我想是想,可眼下单位这么忙,也顾不上,以后再说吧。” 我不想谈沈永青,话题一转,说起庄肖林要我去支行的事。没想到我姐倒赞 成我去。 我姐又说:“在上面你只能接触某一方面的业务,面太窄。要想全面发展, 就要下去。”她厂里和公司都呆过,有这方面的切身体会。 听她这么说,我倒有点心动了。挂掉电话,我突然想起谢行长。他说过,有 事可以直接去找他,或许该听听他的意见。 第二天上午,我悄悄地溜上五楼。没想到在行长室门口碰到办公室的焦主任。 “小陆,你找谢行长?”他问我。 “他在吗?” “出去开会了,你有事?” “没,没什么事。” “下午,你再来看看吧。” 我刚回到办公室,庄肖林的电话就追来了。他说,下午谢行长要去他那里, 如果我同意,他就跟谢行长提。我让他再等一两天。他虽不太高兴,可还是答应 我了。 中午,我没像往常一样去楼里的员工餐厅买饭,吃了个苹果就好像饱了似的, 心里装的还是去不去支行那档子的事。电话铃响了,是我手边的那部分机。 “是小陆吗?”我刚拿起听筒,就听见电话那头的人问我。 “是我。” “我是谢大江。”我没想到会是他,一定是焦主任跟他说过了。 “谢行长,您好。” “你找我有事?” “有点事,我想跟您请教。不知您什么时间有空?” “你现在就来吧。一点,我还要出去。” “唉,我这就上来。”挂掉电话,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12点半了。 一进行长室,我就闻到一股方便面的味道,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谢行长,您还吃方便面呀?” “我怎么就不能吃了?”他反问我。 “我的意思……” 他打断我,说:“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快说你的事吧,我时间不多。” “庄行长想让我去和平支行,可我拿不定主意,想听听您的意见。” “这事庄肖林还没跟我提。去不去,关键看你自己,我不太好说意见。说你 去,你们老吴得跟我急。说你不去,庄肖林那里又会不依不饶。老实讲,你们会 计部人手并不富裕,我不能轻易放你走。” “这么说,你不同意我去喽?” “我话还没说完呢。要是换个角度,从个人的发展来看,我倒赞成你去。所 以,你叫我怎么说?” “假如我想去的话,您同意吗?”我试探地问。 “我得先跟你们老吴通个气。原来总行答应调个人来接庄肖林,很可能来不 了了。老吴临危受命,他也不容易呀。” “那我明白了。” “真要下去了,可要利用好这个机会。干好了,前途无量。” “我能有什么前途呀?” “你这话说得不对。哪天有空,我再好好跟你聊聊。” 从行长室出来,我顿时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人的感觉,有时就这么奇妙, 还说不清道不明。 没过多久,我就去和平支行上班了。庄肖林管行员管得依然很严,但对我仍 旧网开一面。他很适合在基层工作,对付文化水平不高的行员有一套办法,而让 他去指挥分行里那些大学生,就显得力不从心了。我跟他配合得不错。各项考核 指标,在分行的十个支行里,和平支行总是名列前茅。就这样我在和平支行一呆 就是两年多。 殷华的父亲来信说,在老家为她说了个对象,收了人家的彩礼,要她回去成 亲。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和孩子。亭亭进了一家全托的幼儿园。周一送周五接, 平时她都住在那里。 沈永青安静了半年,之后又开始骚扰我。不是约我出去吃饭,就是跑到单位 来找我,还突发其想,让特快专递送鲜花给我。他的那些雕虫小技,被我一一识 破。见我横竖不理他,他就悄悄地跟踪我。好几次我都想跟我姐和盘托出了,可 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我让支行的保安揍了他一顿。打这以后,他才老实了。 别说见面,就是电话也少了。我尽量不去我姐家,免得撞上他,大家都尴尬。 这两年多,我虽在支行工作,可跟谢行长接触的机会反倒多了起来。他分管 和平支行,常下来检查工作。庄肖林也时不常地拉我去向他汇报工作。只要遇到 困难,不管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中的,我都愿意跟他说。能解决的,他都尽量解 决。一时解决不了的,他也会记在心里。亭亭因为不足三周岁,那家幼儿园不收。 他知道后,不知找了什么人,问题就解决了。他还出面替我联系金融学院,让我 去那里读夜大,续本科学历。 庄肖林的眼睛一向很贼。有一次聊天时,他突然对我说:“谢行长对你够好 的。” “跟你不也不错嘛。”我回敬了他一句。 “你别误解我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有的时候,我办不成的事,你去就能办成。” “不会吧?” “你说,谢行长什么时候薄过你的面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我追问下,他才说实话。原来他有个申请报告被谢行长打回来了,他鼓动 我帮他去说情。我虽不太情愿,可架不住他死磨硬泡。大家毕竟在一起共事,真 不管他的事,还有点说不过去,我只好答应去试试。没想到真被他言中了,他没 办成了的事,我替他办成了。 事后,他丢给我一个信封。我拿起来一看,是一沓钱,估计得有一万。 “这什么钱?”我问他。 “你的奖金。” “发奖金,我怎么不知道?” “你别问了,收下吧。” “不行。不说清楚,这钱我不能要。”我边说边把钱退还给他。 “你干了分外的事,这是你应得的。” “你别说了。这钱,我不会拿的。” “好吧,先留我这儿。你别多心,我明人不做暗事。”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我还是觉得这钱来路不正,起码没走大账。从此,我对 他多了一份戒心。李小梅已是分行人事部的副经理了。庄肖林送钱后不久,她来 支行告诉我,老吴办退休手续了,谢行长打算让我回去接他。她这消息来得再及 时不过了。我担心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跟庄肖林合作共事了,更怕哪天他出事,我 无辜受到牵连。可让我回会计部挂帅,又多少有点出乎意料。论资历、学历和年 龄,哪样都轮不到我,可谢行长为什么就对我情有独钟呢?他就不怕我不能胜任? 他这么做的用意,我多多少少能感觉得到。行里的人肯定说什么的都有。别人怎 么议论,我不会在乎。既然他给了我这么个机会,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干出个样子 来。怕就怕下面的人不服管,威信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树起来的。还没上任呢,我 就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