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 七十三岁 英文顾问戴西 That was like the feelings of islanders, who stepped onto a vast continent, which they had seldom been upon.The islanders would suddenly discover that they such colorful prospects, and would be obliged to quickly forget those old drawbridges that they first used to escape from the islands. 上海开始慢慢恢复了和国外的贸易联系。最初是上海的工业系统发现自己需要 向外国的机械制造商买新型机器,也需要输出自己生产的工业机械。于是上海地方 开始出现了一些直接与外商打交道的机构,很快,他们发现自己的职员看不懂英文 的商务信函,也不会写,常常带来许多沟通上的麻烦。于是,他们开始寻找四十年 前的熟悉这方面业务的上海老人,作为顾问来帮助他们与外国商人联系。当时,有 一批老人被恭敬地请到办公室里,帮助职员们修改英文信,帮助总经理们判断和谈 判。 戴西就在这时,被请到咨询公司,作为商务信函顾问。从她的手里,开始出现 了标准的商务信件。后来,被她帮助的年轻职员,也开始可以写通晓的商业信函了。 那时,她不再被人称为四小姐,也不被人称为少奶,当然也不是粗鲁的直呼其名, 像1967年女佣的儿子来追讨遣散费的时候那样,所有的人都叫她“郭老师”,这是 一个尊敬的称呼。 戴西当时在静安宾馆上班,当时的澳大利亚领事馆也在静安宾馆里,就这样, 戴西认识了从她老家来的澳大利亚的商务领事,他们成了朋友。因为商务上的需要, 他们在一起办了上海当时仅有的一份信息交流双周英文小报《English Letters》。 然后,澳大利亚在上海的商务渐渐顺利发展起来。 戴西在咨询公司当了整整十年顾问。在她八十岁大寿时,公司的总经理和员工 为她办了生日庆祝会,他们为她买了大蛋糕,为她唱了生日快乐。这是戴西一生中 第一次,由一个公司,因为她出色的工作,为她庆祝生日。她终于得到了爱戴和承 认。 1993年我去俄罗斯的圣彼得堡旅行,当时俄罗斯刚刚结束了议会与叶利钦政府 的武力冲突,市场混乱,卢布贬值,老大大们在冰天雪地里用手托着几个西红柿叫 卖,而百货商店里漂亮的狐皮暖袖,竟然是用一张过期的报纸来包的,然后再用小 绳子捆一捆。我很喜欢俄罗斯,看到凋败而茫然的社会,心里难过。 在咖啡馆里,遇到一个能说英文的大学老师,于是就说到俄罗斯的将来。 那个大学老师,眼睛微微倾斜,就像屠格涅夫描写的女子一样,有着彼得堡女 子时髦而简约精巧的美,就像上海女子一样。她说,彼得堡的情况不好,大概需要 二十年左右,用整整一代人的时间才能恢复,因为俄罗斯已经有了七十三年的断裂, 新一代人已经说不上是恢复,也无法连接,而要从头开始。这就是外国商人还不放 心也不愿意在俄罗斯经商的原因之一,因为彼此还没有真正找到沟通的渠道。 “而你们的情况要好得多。”老师说,“你们只有四十多年的断裂,老人都还 活着,你们可以很快地学习许多共同的法则。” 那时我想到我在上海常常听说,外国商人更信任上海的生意人,他们认为上海 的生意人更懂行规。我不知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是在咖啡淡得像水、甜得像糖精一样的彼得堡咖啡馆里,我明白了那些年老的 英文老师和英文顾问,对今天上海特别的意义。 我已经与我的英文老师失去联系多年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才能告诉他这 一点。甚至我也一直忘记要告诉戴西这件事。他们是一代曾经到“阴沟里去”的人, 现在能让他们在阳光下教授他们的所长,他们一定已经觉得失而复得,不会多想了。 戴西在上海工业咨询公司一直工作到1993年,她八十五岁。那一年,上海经济开始 快速起飞,上海成为全球关注的爆炸式发展的都市,世界许多重要的大公司纷纷进 入上海,年轻一代的上海白领,已经学会用幻灯投影和准确的语言来阐述自己的计 划, 上海已经成为重要的国际市场,最早觉悟的青年已经有计划地准备得到MBA的 教育背景。“与国际接轨”成为那些年时髦的语言。 接上了轨道,人们隆隆地向前驶去,就像岛上的居民踏上难得一去的宽阔大陆 的感觉一样,突然会发现前景是那么开阔,那么纷繁美丽,简直要让人不得不很快 地忘记最初逃离岛屿时使用的那些老吊桥,它们长年被吊起在半空,晒得发白,长 着发黄的铁锈,像是百无一用的怪物。当踩着它们吱吱作响地往前走的时候,也并 不真能确认它们就真的有用,就真的会领着人们去到开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