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 七十四岁 它能证明“我在工作着” I like this photo very much.I thought that if I died, I would want people to remember me with this image. This photo shows that I am still working. 1998年9月24日, 戴西度过她今生的最后一个下午。那天我和她在一起最后确 定将要放进《上海的金枝玉叶》里的照片,这些来之不易的照片,涵盖了她九十年 的生活,最早的一张,是她一岁时候的照片,最后一张,是她九十岁生日时在亲友 为她开的晚会上的照片,她站在蛋糕边上。差不多全是中正精心保留下来的。 窗前的小圆桌上,被我们堆满了照片。戴西翻动着它们说:“从前我有三十多 本照相本,‘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业余大学的老师全撕光了。那时我想我再也不 要照片了,可现在看看,又有这么多了。” 这时,她拿起这张照片,冲印得很粗糙的黑白照片,她说:“我喜欢这张。这 是在业余大学照的,那时他们又请我回去,每星期为英文口语课录音,那时候学英 文的磁带还是不多,许多课文都是我读,然后录下来,给学生在听力课用。” 业余大学就是“四清”的时候虐待了戴西,“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吞没了她所 有留下来的照片的地方,也是更早时候,她第一次劳动改造时的外贸农场。那里看 门的老人一直在原处,看到她日日来这里劳动,看到她日日来这里上班,现在又看 到她回来为学生录课文。他们见面还彼此打招呼。老人说:“我记得你的。你不是 从前来劳动改造的郭家四小姐吗?”戴西就说:“是啊,就是我。” 中正曾反对戴西回去,他说,那地方对你那么坏,怎么还回去为他们干活。 可是戴西还是回去了。有人说,她这是要做给当时批判她、把她说得一无是处 的人看看,她还是被学校当成一”个宝贝一样的请回来了。还有人说,这是她的大 度,她证明了自己可以对别人有用。可戴西什么也没有解释。 在她失去了许多照片的地方,她得到了这一张照片。 戴西抚着这张照片说:“我很喜欢这张照片。我曾想过,要是我去肚了,我就 用这张照片当我的遗像。” “为什么呢?”我问。 “这张照片表现出,我正在工作。”戴西挪过放大镜来一一点着说,“你看, 那是录音室,还有话筒,还有我手里拿着的东西。”是的,那是一个老式的话筒。 还有一本1983年时在所有文具商店里都可以买到的练习本,图案很粗糙,压色也不 准。可这并不妨碍戴西为自己骄傲,为自己工作的骄傲。 她终于作为一个独立的女子,得到了承认。 一天以后,戴西在家中安然辞世。 七天以后,静姝、中正和媚分别赶回上海,为戴西举行葬礼。葬礼上,这张照 片被精心放大,挂在戴西的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