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 当我写完这本书,为它打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是一个深夜,比我预计的时 间要早。 原先我以为会写到黎明。在终于安静下来了的、夜空发红的上海的深夜,我的 心里,在戴西的故事被写作拿开以后。呈现出来的,是对许多人的谢意,这本书真 的不同于我曾写过的那些小说,要是没有许多人的帮助,甚至没有冥冥中的缘分的 帮助,我以为自己写不了。 首先当然是戴西,与戴西两年的交往,平淡但亲切,在等女儿上完琴课的时候, 上戴西的房间里去聊天,她雪白的头发像一朵云一样浮动在窗台前。她是一个让人 喜爱。的老夫人,她让我想念。 还有她的孩子静妹和中正,静妹对整本书做了仔细的核对,中正从美国带回来 了书中绝大部分照片,静妹使这本书尽可能的准确,中正使这本书有了重要的照片 的基础。还有他们的回忆、眼泪与自豪。 在这本书的写作准备阶段,我真的得到那么多人的帮助,为我准备照片和翻拍 照片的莫束钧,是最早听到完整的故事,看到最初的全部照片的人,是他蹲在翻拍 机前望着镜头里的旧照片,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这个老太太真的是金技玉叶。” 就是在那一刻,我获得了这个词,后来,它成为书名的重要部分,也是他在下班以 后,到印刷厂的电脑里去一一修补旧照片的不足,最早的照片,已是八十多年前的 了。每一次都是他傍晚时将照片和底片送来我家楼下,像一个送;决递的人一样, 小心地把大信封从横挂在胸前的大书包里取出来,说:“完好无缺。你不必失去你 的命。”因为我对他说过,要是这些照片出了差错,等于我的命出了差错了。 每次我称谢,他会说:“就算我也为老太太做了点什么。” 所有接触到戴西故事和她的相片的人,都向我伸出帮助的手,照相店里印相片 的伙计,图书馆里做彩色复印的女孩,综合阅览室和地方文献阅览室的大部分工作 人员,上海史的研究者,知道我在写书的朋友们,甚至计程车司机,葬礼那天我抱 着花赶计程车,司机是个满脸烟色的中年人,将我和花飞一样送到医学院路,然后 说,他从来没敢开过这么快的车。是因为戴西这个人这个故事,触动了这些与她偶 遇的人。 能写下戴西的故事,是我的幸运。 3月的星期天,是我写完以后的一个阴天,我又去了戴西生前住的那条大弄堂, 这是我从秋天以后,第一次回到这里,许多的绿树,路边开着白色的桃花,我这才 意识到这一季的冬天已经在写作中过去了。沿着树和花慢慢走下去,就看到绿色的 铁门,那是戴西家的大门,只是走上去,再也看不到她了。 但这个冬天,我天天都和她的故事,她的一生在一起。我学习她的仁慈和坚强, 通过每一天的写作。但愿我学到了一些,但愿我在自己生活的小风浪中证明我的所 学。在戴西家的弄堂里看了三楼绿色的窗,看了绿色的大铁门,看了安静的树,黑 色的细竹篱笆和小小的瘦瘦的白桃花,心里觉得很安慰,就像明白戴西现在一定会 在某一个地方好好地愉快地生活着的那种安心。仿佛就看见了戴西那里也开着小小 的瘦瘦的桃花。 谢谢戴西让我学到了一些东西,让我看到风浪中可以怎样经历自己的人生,可 以怎样坚持自己的纯净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漫长生活中可以怎样护卫一颗自由的 心,在生活大起与大落的时候,让它都是温暖的、自在的。 我在1996年遇见戴西,在1998年决心要为戴西写一本书,在戴西的葬礼上,我 曾说,希望她能在我的书里得到永生,现在,我热切地希望自己做到了这一点。 1999年3月20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