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奥地利 因斯布鲁克 因斯布鲁克的冬天,很冷。 虽然并未落雪,可迎面而来的寒风足以令每一个走在街道的路人行色匆匆, 一个个拉紧了围巾,试图借由亲近轻软的羊毛取得一点点温暖。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燕霜凝,她不仅没有拉紧围巾,甚至赤裸着一双没戴手套 的手提着刚刚在超市装满的购物袋。 她步履轻缓,状若优闲,但却掩不住一丝丝意兴阑珊的意味。 是的,意兴阑珊,自从离开北京后,日子对她而言便成了一页又一页的空白, 既不知该在上头挥洒些什么,也不想挥洒些什么。 就这样过了吧。空白也好,彩色也好,说到底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漠然地想,扬起头来,眸光落向远处美丽的山景。 傍山而建的小城因斯布鲁克周遭总是弥漫着薄薄的雾,像在画布上喷洒水烟, 淡化了远处翠山的绿,却增添了几分浪漫的朦胧。 初次来到这座山城的观光客没有一位不为它秀雅的美赞叹的,即便是在这里 居住多年的奥地利人,偶尔扬起视线,也要忍不住轻声叹息。 可燕霜凝却无动于衷,一颗冰心不曾因为从前难得能见的美是稍稍融化。 她漠然地收回视线,漠然地继续前进,漠然地转进一栋老式两层楼房小巧雅 致的庭院,自大衣里取出钥匙打开大门。 “妈妈,阿姨,我回来了。” “霜凝,回来了啊。”一个头发半白的妇人迎了出来,腰上系着围裙,手中 还握着锅炉,“猜猜谁来了?” “谁?”燕霜凝淡淡地问,可心脏却奇异地抽动了一下,她凝眉,倏地咬紧 牙关。 “是你弟弟啊。他特地从台湾飞过来了。” “乔书?”她轻轻吐息,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种像是失落又像松一 口气的感觉,数秒后,唇角终于因为这样的消息扬起浅浅微笑,“在哪儿?他没 事吧?伤口都好了吗?” “我全好了,完全没事。”回答她问题的正是燕乔书清朗浑厚的嗓音,他精 瘦的身躯忽地挺立姐姐面前,线条分明的脸庞满是笑意,“好久不见,老姐。” 燕霜凝微笑加深,“看样子你元气十足呢。”她伸出双臂,紧紧地跟弟弟拥 抱一下,接着松开他,退后几步观察着, “嗯,好像真的没事了,身子酸了一 点,不过无所谓,有老妈在,肯定很快就能把你那几两肉补回来的。” 自从上个星期接获乔书在台北的好友江若悠的电话,告诉母女俩乔书为了救 她不幸身受枪伤的消息后,两人就一直忍不住担忧,要不是江若悠安抚她们乔书 的伤势已然无碍,她再怎么不愿回台北也要马上飞回去。 幸好乔书没事,幸好她不必飞回台北…… 她想,神色变换不定。 燕乔书却像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迳自进出一贯率直的朗笑,“老姊不愧是老 姊,一下就看出你弟弟的心思了,我这么快飞回来,就是想让老妈好好善我补补。” “别高兴得太早,”燕霜凝睨他一眼, “要知道这里的厨房现在可不只老 妈一人在管。” “什么意思?”燕乔书不解。 “意思是你老姊偶尔也会进厨房,你啊,最好提早准备一些肠胃药。”说着, 燕霜凝就要迈开步履,随着母亲一起进厨房。 燕乔书却唤住了她,“等一下,老姊,我还有话问你呢。” 燕霜凝脚步一凝,却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件事我已经决定 了,我不想多作解释。” “……你真的决定跟姊夫离婚?” “嗯。” “为什么?” “我说了我不想解释……” “姊,你知道今天除了我,还有另一个人也来到这里了吗?” 燕霜凝闻言,身子一僵,呼吸跟着一屏。她凝立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 —个沙哑的男人嗓音飘人她耳膜,扭紧她以为早已不晓得疼痛的心。 “……霜凝,是我。” “……你来做什么?” “我来解释。你没收到我的E —mail吗?” “我在这边不上网。” “可是妈妈告诉我,你在这儿天天上网的……” “我没有!” “霜凝……” 沉痛的呼唤几乎撕碎燕霜凝的心,她蓦地旋身,充满怨怒的眸光冷冷射向她 宁愿一辈子再也不见的男人,“你还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想见到你,听清楚了吗? 我、不、想、见、你!” * * * 她不想见他。 是他应得的,他的报应…… 陆苍麒深深叹息,望着那扇紧紧闭着的门扉,她将卧房房门关得那么紧,几 乎一丝光线也无法流泄,正如她的心门也紧紧闭着一般。 她真的不想见他,就连晚饭也不肯下楼吃,一个人躲到二楼房里。 陆苍麒站在门口,有片刻思绪一片茫然,手足无措。 为了让小两口好好谈谈,燕家人特地将楼上留给了他们,可面对着一室静谧, 面对着眼前这扇紧闭的门扉,他却忽然不晓得怎么办才好……不,或许该说自从 她在北京不告而别后,他便早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霜……霜凝,”他深吸一口气,哑声唤着近日来不知在心底梦里唤过几百 遍的芳名,“跟我谈谈好吗?” 没有回应。 她的心门紧闭,柔唇也不肯为他轻启。 陆苍麒等了一会儿,一颗高高提起的心亦逐渐沉落,他握紧双拳,双肩微垂 上向玉树临风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颓然。 “霜凝,你能不能……听我解释?”他腾着门扉,湛幽的眸子明明什么也看 不到,可脑海却清晰地浮现一个女人纤细的倩影。 她靠坐在门扉的另一边,双手抱膝,螓首深深埋人。 她在听着他说话,虽然不肯回应,但她仍然愿意听他说。似真似幻的影像给 了他勇气,他双腿一曲,跟着坐倒在地,背部紧紧靠着门,就好像紧紧靠着她柔 软的娇躯一般。 他深深吸气,喉间涨满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好—会儿,低微沙 哑的嗓音才幽幽扬起,“霜凝,你记得那一年我们在你家见面时,你往我脸上泼 酒那件事吧?” 门的对面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陆苍麒也料到了,只是闭了闭眸,自顾自地 说了下去。 “……那时候我们正在听德弗札克的交响曲——一第九号,新世界记得吗?” 他顿了顿,“其实比起‘新世界’,还有更多我更欣赏的古典乐作品,可不知怎 地,从那一回起,我便爱上了这首交响曲,每次逛唱片行,都会不由自主地寻找 最新录制的版本,然后买回家,一遍又一遍地放来听。很莫名其妙,对吧?”俊 唇扯开自嘲的弧度,英眸却瞬间满蕴柔情,“可现在想想,也许我就是从那时候 开始在心中—点一滴凝聚你的形象,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你开始,—点一滴渗 入我心中……” * * * 新世界交响曲!这些年来他原来一直反覆不停地听着这首交响曲—— 跟她一样。 听闻陆苍麒沙哑的表白,燕霜凝禁不住心头一阵强烈震撼,她蓦地扬起苍白 的容颜,迷惘的眸光射向床头音响。 就连现在,在她这么恨他的时候,音响里摆的,仍是新世界交响曲的CD. 即便在她如此恨他的时候,在她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愿见他的时候,每一个 凄清寂静的夜晚,她仍是反反覆覆听着这首交响乐—— “……当爸爸以家族企业的股份要胁我娶你时,”低哑的语声继续从门的另 一边悠悠传来, “我确实相当不高兴,跟他大吵了一架,可一方面受不了公司 落到陈月英那个女人手上,一方面也受不了他愈来愈骨瘦如柴的身子,我终于还 是答应了他。坦白说,我答应他要娶你,可却不敢担保你一定会嫁给我,只要一 想起之前我们每一回碰面都是那种擦枪走火、随时就要引爆大战的场面,我顿时 就会没把握起来……向你求婚时会吻你,也是为了扰乱你的神智,而你果然在昏 昏沉沉当中答应了我的求婚——” 是的,她答应了他的求婚在被他吻得天旋地转的时候。 当时,她满心满脑只有他,可以不顾一切答应他任何事,何况只是要她嫁给 他呢? 她根本是一腔愉悦啊。 一念及此,燕霜凝苍白的嘴角一扯,拉开三分自嘲,却有七分哀伤的微笑。 陆苍麒仿佛看到了她的反应,嗓音微微急促起来,“对我计谋的得逞我其实 并不觉得得意,相反地,当我看见你那么努力想要做好我的妻子,就忍不住莫名 焦躁,霜凝,我明咀是不怀好意、为了自己的私利才娶你,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 好呢?你不仅对我好,甚至还毫不讳言爱上我这个从没给你好脸色看过的男人— —天!”他嗓音更加紧绷压抑,“我真的觉得压力好大,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你 的爱,更怕让你爱上我的后果——” 为什么? 听着他沉重的告白,她一颗心再也无法保持冰冷了,在最最深处,小小的火 苗悄然窜起。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敢让她爱他呢? “……霜凝,你曾经见过我亲生母亲一次吧?在我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她在 我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因为久病缠身。我妈妈她就是那种为了爱全心全意奉献 的女人,丈夫、孩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除了她的家庭,她没有自己。这也就是 为什么,她一旦得知我父亲有外遇,便濒临精神崩溃的原因。”他顿了顿,轻轻 叹息“霜凝,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跟苍鸿是一路看着我妈妈愈来愈加病弱长大 的,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加虚弱,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需要我们两个孩 子,因为她最钟爱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再爱她了。你可以想像这样的结果是什么 吗?苍鸿跟妈妈的感情愈加亲密,我却反而愈想逃开。我真觉得透不过气,当她 满眼期盼地望着我,盼望着我一再对她保证我爱她、在乎她这个母亲的时候,我 感觉到的是完全地透不过气——为什么?”沉郁的嗓音逐渐激动起来,“为什么 她要这么依赖我们呢?为什么她不能好好经营属于她的生活呢?为什么她的一切 都得寄托在别人身上呢?为什么?” 他不停地问,一遍比一遍更加激昂,却也更加惆怅。 燕霜凝听着,忽然有些领悟了,一股奇异的酸涩从心底逐渐冲上眼眸—— “所以我真的很怕你爱上我,真的很怕,我怕到最后会因为你的爱而透不过 气……” 是啊,他当然害怕她爱上他了,他怕她会成为另——个母亲,另一个令他心 疼、却也让他忍不住想远远逃开的女人一一 “对不起,我知道我真的是一个很过分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有点懦弱,我没 勇气去爱,也没勇气接受别人对我的爱,所以我要远远地推开你,远远地,愈远 愈好……”。 她明白了,她懂了,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在听到她说爱他时,会 是那么挣扎又惊怒的神情—— “……我虽然希望远远地推开你,可当你对我提出离婚,决定离开我时,我 却又该死的舍不得,怎么样也无法放手——。” 是吗?他舍不得吗?他真的舍不得吗? 火苗更炽了,冰心一点一点融化—— “霜凝,不论你心中对我现在是什么看法,请你相信我,肖洁的孩子不是我 的,她会认识你也不是我刻意安排,我们绝对没有联手欺骗你的意图,绝对没有 ……” “那耳环呢?”她终于开口了,虽然只是细微的嗓音。 他应该听到了,因为一阵微微急促的抽气声传人燕霜凝耳里。 “……耳环是肖洁不小心掉落在厨房的,我捡起它,故意塞到床垫—一”他 低声道,“别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只是忽然有种渴望 想让你捡到,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 为什么想看她的反应?他究竟想做什么?他难道如此想伤她吗?他明知道她 绝不愿得知另一个女人真的曾经存在的……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燕霜凝不解,心海狂乱起伏,呼吸亦失去该有的韵律。她咬紧牙关,紧紧地 咬着,一语不发。 “霜凝?你怎么了?”他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语调蕴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你说说话好吗?你……原谅我好吗?” 她没说话,颊畔却凉凉划下两道泪痕。 沉默像最幽暗的阴影,漫天盖地而来,压得两人皆是透不过气。 “对不起。”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开口了,低微地、沙哑地,“我 知道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卑鄙的男人,既卑鄙又无聊,我真的不配你如此爱我,更 不值得你的原谅。” 她闻言,掩落墨睫,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滑落。 “……我还是离开好了,我猜你还是不想见我吧。” 沙沙的声音朦胧响起,想必他正站起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吧。 “再见了,霜凝。”他站直身子,双唇幽幽吐落最后的道别,“如果有一天 你忽然想见我——不论什么时候,即使只是想来狠狠骂我一顿,我都会很欢迎的。 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他忽地停顿,她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开口,她深深吸气,再吐气,仍然一句话 也不说。 “这个留给你。”随着他低哑嗓音落下的是某种物体敲落地面的声响,接着, 又是一阵沉寂,“……我走了。”短短三个字承载着慑人的落寞。 她蓦地倒抽一口气,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好半晌,才颤着右手摸索着音响遥 控器,按下CD播放键。 第九号,新世界,第一乐章—— 一直到第一声鼓声响起,她才敢放纵自己恸然哭泣。 * * * 是雨?还是雪? 湿凉的液体沾染陆苍麒的颊,他伸手抹去,意识朦胧。 黯淡的幽眸朝天际望去,暗黑—片,既无丝丝雨幕,亦不见朵朵雪花。 没有雨,也不是雪,那手指这湿凉的触感会是什么?他怔怔地想,怔怔望着 自己修长的手指,直到一阵朦胧的脚步声敲人他耳膜。 脚步声由远而近,由朦胧而清晰,由急促到轻缓,终于,消逸无声。 陆苍麒屏住气息,心跳急遽若万马奔腾,挺拔的身躯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旋 过,不敢去猜测身后匆匆追上他的人是谁。 他怔立着,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意思?”低哑的嗓音轻轻拂过他耳畔,他心一扯。 是霜凝,是她的声音,是她追来了—— 他深深吸气,好半晌,才敢旋过身,在眼瞳清清楚楚地映人一张苍白容颜时, 心跳忽然停了。 她站在那儿,芳唇紧紧抿着,神色倔强地瞪着他,朝向他摊开的手掌上,躺 着粉色绒布方盒。 “这是——”嗓音差点不争气地梗在喉头,“是我那天本来想送你的礼物。” “礼物?” “结婚周年纪念。” 她不语,默默望着他,接着,打开盒子,取出在苍茫夜色下分外璀璨的钻石 手链,“这不是卡地亚那款Love吗?” “……嗯。” “你——”明眸凝定他,变换过数道复杂神采,像是淡淡犹豫,又似微微心 疼。她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启柔唇, “那天那个男人只是我学弟,因为碰 上了所以他开车送我回家,我们只是聊一聊而已,什么也没做……” “我知道。”陆苍麒止住她,语气不觉带着自责的急切,“陈太太那天为了 找你,打电话给我,全跟我说了”他忽地一顿,闭了闭眸, “对不起,霜凝, 我太小家子气,不应该怀疑你,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原谅我……” 她打断他的话,“你知道那样的怀疑很伤人吗?” “我知道。”他回道,语气黯然。 “我绝不会背叛你,更不会为了报复你特地把男人的打火机留在沙发上。” “我知道。” “你知道我那天听你说肖洁跟你……”瞪视他的明眸氤氲,蕴着气愤的嗓音 更微微颤抖,“我有多么难过吗”我不愿意相信,不相信我的好朋友跟我老公竟 然……“ “我知道。”墨睫一落,不敢看她哀痛的神色。 “你甚至故意让我发现耳环,你——”她继续哀伤的质问,瞪视他好一会儿, 接着,呼吸一紧,泪珠终于沾上眼睫,“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湛眸迅速扬起,“不,我不讨厌,霜凝,不是因为讨厌,我……对不起,对 不起,对不起……”陆苍麒慌乱地道着歉,嗓音发颤,双拳紧紧握着,“我并不 是真的想刺伤你,我只是……只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智。” “你……嫉妒?”她不敢相信。 “是的,我嫉妒。”他点头承认,沉哑的嗓音再度增添了几分懊恼与自责, “霜凝,我那天其实是一心一意想见到你的。为了能与你共度结婚纪念日,我不 惜排开所有其他事,但当我打电话给你时,却得到你冷淡的回应,接着我赶回家, 却发现你刚刚送走一个男人——” 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告白惊怔了燕霜凝,她愣愣听着,心海起伏不定。 而他仿佛没注意到她忽然呆怔的神情,双唇仍然急促地继续吐落真情告白, “我忍不住激动,我以为……以为你是为了与男人私会才借口自己晚上也有事, 才不愿意我早点回家,我……” 她心弦一扯,再也听不下去了。 “苍麒,你误会了。我……我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不愿意你为了陪我耽误 了工作。我是因为……因为怕自己太依赖你,成了你口中的菟丝花,所以才——” 她眨眨眼,酸涩滚热的泪水流泄双颊。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是为了维系两人感情所做的努力却造成了他的误会? 却反而成了两人在那天晚上决裂的导火线? 为什么明明是为了爱一个人而做的举动,对方却丝毫感受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一念及此,燕霜凝猛地摇头,泪水掉得更凶了。 “不要哭,霜凝,别哭。”一串串晶莹的泪珠令原先就微微慌乱的陆苍麒更 加手足无措,他抬起右手,尝试想为她拭去颊畔的泪水,却又害怕她不愿意接受 他的碰触,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右手依然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我……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想多跟你在一起,也是……也是因为爱你才不 敢太依赖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懂?”她哭着,哽咽委屈的嗓音拧得他心脏 紧紧地、紧紧地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视界逐渐朦胧,“对不起,霜凝,我现在都明白了。对 不起,明明是我自己没勇气面对感情,还要冠冕堂皇地要求你。霜凝,我……我 现在逐渐懂了,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有时候是可以为她抛下一些东西的,比 如结婚纪念日,我宁愿不应酬也希望能见到你……” “什么意思?”敏感的字眼忽地攫住她的注意力,迷蒙的眼眸震惊地扬起, 凝向他,“你……爱我?” “……嗯。”他轻轻颔首。 他爱她?他爱她? 她无法相信,“……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知道——”他微微苦笑,“也许是从你往我脸上泼酒那一天开始吧。” “……这么早?”燕霜凝愣愣地。 “嗯,我想是吧。” 他爱她,他爱她!他——真的爱她! 极度的喜悦排山倒海而来,逼得燕霜凝几乎透不过气,她深深呼吸,拚命平 定失速的心韵,但最终还是无法轻易令自己冷静,激动地抓住他的右手,紧紧贴 住自己的面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苍麒?为什么让你自己跟我都受了这么多 苦?你这笨蛋,简直笨透了。”她喃喃责骂他,微微气恼,却有更多心疼,“笨 透了,苍麒,你真可恶——”流漾着水雾的瞳眸迷蒙地望着他,深深地,教陆苍 麒又是心悸,又是感动。 “你愿意原谅我吗?霜凝,原谅我这个懦弱的男人?”他问,低哑的语气颤 抖着祈求,“原谅我明明爱着你,却没有勇气承认……” “别这么说,苍麒,这不是谁原谅准的问题!”她激动地喊,纤细的身躯翩 然投入他怀里,微凉的脸颊跟着贴紧他的,“别再如此苛责自己,也许你有错, 也许我也有错,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颤然的嗓音忽地一顿, “你……你的脸怎么湿湿的?” “……嗯,是啊。” “是雨,还是雪?” “我不确定——” 她仰头凝睇他,明眸掠过无数复杂光影,半晌,优美的菱唇蓦地扬起调皮的 弧度,“总不会是我往你脸上又泼酒吧?” 他跟着笑了,淡淡地,悠悠地,湛眸深情睇着她。 “……你说呢?” ---------- 心动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