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大坑村村部是七间一面红的瓦房:两间仓库,两间拖拉机库,三间办公室。办 公室里摆设很简单:几张木桌,几把木椅,几个长凳,两个立柜。里屋锅台连着炕, 炕上放着小饭桌,上面摆着一盘炖豆腐、一盘油炸花生米。 乡干部老白正在吃饭。他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搁筷子敲碗,对着于仁和辛长好 甩粘涎子:“你们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啊!我好歹也是党委领导,狗尿苔不济长在金 弈殿上了!在你们这包村是帮你们工作,还能从自个家背饭锅来吗?你们可倒好, 顿顿搁这些狗都不喜吃的东西糊弄我,吃的我总犯胃病!我就不信书记乡长来也吃 这玩艺,你们这不是看人下菜碟吗?”于仁接过话头:“你来这些日子也不是不知 道,书记乡长多昝端过我们村饭碗?你嫌乎吃的不好,可是我们还舍不得跟着吃呢, 回自个家吃土豆白菜去。上边就批那么点招待费,这么省着还胀包儿呢。”老白翻 了一下眼皮说:“这都怨你们自个死心眼儿!小鸡不尿尿,都有自个道儿。就说上 回收黄豆吧,别的村都是一亩地收十二斤,你们就收十斤,交任务可丁可卯,一点 余桄也没有。你们不算算这笔帐:一万多亩地,两万多斤黄豆,差价得多少钱?够 可劲儿吃好几年的了!我就是扎脖儿能给你们省多少?看看人家小窝棚屯的勾大铲, 整得就是明白。上边去人,顿顿有鸡有鱼吃得满嘴流油。啤酒成箱搬,好烟成条买, 都答对得乐乐呵呵,谁不帮他说好话?你们总想嘴头子省几个,结果谁也不愿意上 这儿来。我是死逼梁山赶到这块儿了,也熬个牙干口臭!” 正说话的工夫,庄好汉晃晃荡荡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就开骂:“他妈的, 老子回来了!你们不是想把我塞芭蓠子去吗?老子进去也没白呆,共产党给包一兜 子钱,还得给套好衣裳。”他又指着于仁骂道:“操你妈的,你眼睛长到屁眼子里 去啦,那个眼儿看着我偷黄豆了?公安局都给我平反了,这回你得给老子扒贼皮!” 一边吵吵一边骂,把于仁祖宗三代翻了个遍。辛长好听不下去了,说道:“你有话 好好说行不行,凭啥张嘴就骂人?”庄好汉更来劲了:“我就骂,你能咋的?没你 缸没你碴,你为啥搭茬?想帮上你就算一个,我把你们一窝端!”于仁说:“你这 小子讲不讲点人性?有啥话冲我一个人说,别这么茄子黄瓜一包滚!”庄好汉说: “你不也是一个鸡巴俩卵子吗,比别人多点啥呀?你要全担着我就专骂你!” 老白觉得自个是乡干部,这场合不表态也太不象话,就放下酒杯,下地穿上鞋, 上前劝解道:“你这个同志讲点文明礼貌好不好,有理不在声高,骂人更不解决问 题。”没想到庄好汉扭脸又冲他来了:“你他妈的跟我装什么犊子!以为自个是乡 干部啊,我根本没拿你当打鸡巴棍儿!你不就是白吃饱吗?扒皮我认识你的瓤儿! 管计划生育的时候,专门愿意看老娘儿们光腚,卡巴裆那块玩艺瞅不明白就闹心。 因为你这骚性劲儿,干了三十多年连个副乡长都没混上,还腆脸在这儿吹五做六的 穷装呐!” 几句话把老白造得脸红脖子粗,嘟嘟囔囔的说:“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呢?有 的没的瞎说一通,诬蔑革命干部是要负责任的。”庄好汉不依不饶:“什么有的没 的?全乡谁不知道你那点坷碜事儿?妇女戴环你非得在一边看,说是检查质量,弄 得人家抹不开脱裤子;做流产你要摸摸肚子,看看怀孕几个月了,说是怕出问题; 搞破鞋让人家讹上了,托人说和包了五百块钱才算完事儿。共产党的脸都让你丢尽 了,还装模做样的硬充大瓣蒜呢!赶紧自个撒泡尿浸死得了!”这些话端了老白的 下巴颏儿,整得他干嘎巴嘴没啥可说的。 会计小滕跟老白是亲戚,看老白下不来台,就满脸陪笑上前打圆场:“领导好 心劝你,犯得上你这样吗?你就是受了冤枉,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呐。”没想到庄好 汉冲他急了:“你算干啥吃的,哪儿显着你帮腔了?说句话比拉屎都费劲,老实点 在一旁呆着得了!谁不知道你那两下子是咋的?连洋字码都认不全,扳半天手指头 都算不清仨多俩少!凭啥当的会计?不就因为你老丈人是乡长吗?他现在下势了, 你他妈还有啥倚仗!像钎叨木似的,哪都能插上嘴,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牙掰下 来!”小滕坐窝就没电了,红着脸躲到一边。 于仁看庄好汉六指儿划拳——全来了,不分青红玉石眼,张嘴谁都骂,就说: “你别叫拉撒欢的没完没了!这是村委会,不是你骂大街的地方!”庄好汉冷笑一 声:“村委会多个鸡巴毛,你他妈的拍桌子吓唬小猫呐!你们依仗人多势众啊,我 看你们是一筐木头砍不出个楔子来,谁能把老子怎么样?哪个敢动我一手指头试试, 碰倒根汗毛让他跪着扶起来!”又指着于仁骂道:“你他妈的总装一本正,其实埋 汰事也没少干,田老歪是哪儿的人,你凭什么给他落户,不就因为是你大舅子吗? 别人家的亲戚你咋不让落户呐?” 辛长好看庄好汉胡说八道,就接过话茬:“你别跟人来气就顺嘴瞎咧咧,那事 是按当时政策办的。”庄好汉说:“少来这套,你他妈的也不是什么好饼!生产队 散伙的时候,你哥辛长善凭啥多分个马驹子?不就是因为你在大队说了算吗?我非 得告上去让你家退赔不可。”辛长好气得手都哆嗦了:“你这纯粹是乱安烟泡儿! 我哥当时就分一匹骒马,马驹子是分到家两三个月才下的。;庄好汉哼了一声说:” 你他妈的犟嘴也没用,谁都能听出来你净说狡辩理儿!刚才你承认俩月下的驹,什 么马那么几天就能下驹,还不是生产队那昝怀的驹吗?“ 庄好汉就这么一边骂一边揭短,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没有一个上前 劝解的,都觉得和自个没啥关系,犯不上装那份好人,让人家骂一顿不值得。何况 庄好汉敢打警察,还打出理来了,庄稼院的更不在他话下。又听说他跟黑道老大杀 猪上供,成了八拜之交的叩头兄弟,这样的主儿谁能惹得起?有能耐就这么闹下去 才好呢,越大发看着越有意思。老白和小滕挨骂的时候,人堆里笑出了声。这就等 于给庄好汉添油打气了,他越骂越来劲,直到嗓子发哑嘴发干,才又骂了一句: “老子今天先饶了你们。回家喝酒去,等歇够了再来骂你们。”骂完大摇大摆的走 了。 于仁气得脸都变色了,嘴唇直哆嗦说不出话来。当了三十来年屯干部,头一回 遇着这样的事:黄豆明明是他偷的,没判没罚反闹了一身理,抓小偷倒成了毛病, 让他堵着门连骂带数道,一帮人让一个人好顿熊。小滕劝道:“于书记,犯不上跟 这样的人生气,他骂啥咱都当没听着,等于骂他自个了。”于仁苦笑道:“全屯子 都听着把咱们骂得啥也不是,咱们装聋子有啥用?” 老白觉得不够脸儿,咬牙切齿的说:“这小子不用他穷得瑟,闹政府骂干部不 是明明犯法吗?我马上回去找领导,要不把这小子抓起来蹲大狱,我把白字倒过来 写!”说完气昂昂的骑上自行车走了。 辛长好长叹一声说:“上边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非得宠着这样的人。照这样 下去非乱套不可。看老白说了乡里啥态度吧。”于仁冷笑道:“他有多大本事你还 不知道是咋的?就是混吃等死那伙的,能整明白啥呀?指着他办事肯定耽误事,你 不信就等着,看看是不是得照我这话儿来!” 这帮村干部不知道上边啥意思呢,庄好汉可不在乎这套事儿,第二天吃完早晨 饭,又来到村部,进屋张嘴就开骂。这帮人见他进屋都躲到别的地方去了。看热闹 的比昨天少多了,离老远跷脚往屋里瞅,听庄好汉翻来覆去还是那套喀儿,也没人 搭茬儿,觉得没啥看头儿,也都忙活去了。庄好汉自个觉得没气象,就出来到大道 上骂:“你们这些小赃官儿,咋都不敢跟老子对阵了呢?我是好虎一个能拦路,你 们是耗子一窝也喂猫!哪个是他爹做的蹦出来照量照量,我和他单挑!你们不是仗 着当权屈赖我吗?我没权还有嘴呢,往后天天来骂你们,多昝把你们骂丧气了才算 拉倒!”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