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呦呦鹿鸣(6) 我伏地不起,低声道:“就是啊,当真是奴婢搞错了。” 我松了一口气,心知那桩让人三缄其口的皇宫丑闻看来是真的了。 与我惊慌的脸色相比,其他姬妾神情便大不相同,一时间欢笑声起,更有那 忍不住的,看了看堂下的驯鹿,再望了望我,边揉了肚子边笑。 好不容易收了笑声,江妃道:“皇儿,你的安排,我很高兴,这个笑话的确 说得好,你们俩配合得也好,差点儿连母妃都给骗过了,这个奴婢,你可要好好 打赏。” 此时,我脸上已恢复如常,静静地跪在堂下。我瞧见宁王眼中没有了杀机, 目光变得却有些复杂,他望了我一眼,回头道:“母妃,能引母妃一笑,是儿子 莫大的荣幸,儿子自当好好安置她。” 这件众人不敢言说的丑闻是这样的:当今皇上前半生宠爱女子,更是将江妃 奉若珍宝,可临老了,却不知为何,宠幸起一位名叫墨子寒的男子来,与他形影 不离,视后宫女人如无物。甚至不顾朝堂议论纷纷,赐其高官厚禄,更是命人在 后宫独辟一室,任其自由出入,其恩宠待遇,有时竟胜过了他的三名皇子,当然 更胜他的妃嫔。 其他的朝代宠幸一名男子或许没有什么,但本朝尊孔敬贤,讲究礼法,更注 重人伦纲常。皇帝以一国之尊,开了如此先例,自是要上下封口的,所以,那名 男子,虽受尽荣宠,但对外却只宣称其才华横溢,颇得皇帝赏识,是为宠臣。 所以,虽是掩耳盗铃之举,但自是无人胆敢揭开了来说。 我此番隐喻,以玩笑为名,自是正好挠在了江妃的痒处。 媚蕊见此举引得满堂笑声,一边帮我换下衣物,一边道:“主子,看来这一 次,获得江妃青睐,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儿了。” 我点了点头,就听有侍女来传唤,“江妃娘娘有请花美人。” 我跟着侍女,沿着长廊向前走去,软底薄靴踏在硬木地板上,足音传出很远。 前面引路的侍女是个活泼爱说的,边走边道:“娘娘可有些日子没笑过了,想不 到却被美人逗笑了,竟笑得咳出一口淤血来,请冯御医看过了,说娘娘的病大好 了呢。”又回首向我道,“看来,这一次,美人可立了大功了,若以后高就了, 可否让奴婢沾沾光?” 我含笑答应了,又问了她的名字,原来,她是江妃娘娘身边的柳影。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江妃娘娘的住处,和以前一样,她斜斜地歪 在榻上,神色却不相同,见了我,脸上依旧带了一些笑意,道:“你这个小女子, 倒有些胆识。” 我跪下道:“能博娘娘一笑,是妾身莫大的荣幸。” 她站起身来,下了睡榻,走到我的身前,我听到她纱裙绸布轻轻地摩擦,闻 到她身上传来的暗香,美人依然如玉,只可惜帝王心意已改。 “听皇儿说,你也是从西疆来的?” “是的,王爷还救过妾身的命呢。” 她声音之中夹杂了些许缅怀,“是吗?当年的那些日子,恐是皇儿过得最开 心的了。” 我自不敢随便插言,只能沉默无语,隔了良久,才听她叫人备了椅子让我坐 下,又赏赐了不少金银首饰给我,瞧出我脸上没什么喜色,便笑道:“你是皇儿 的人,其他的赏赐,自然是由皇儿做主的。” 我忙道:“妾身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妾身出身卑微,万不敢奢望王爷的宠 爱,只求能在王府生存下去而已,不知娘娘可否愿意,让妾身留在您的身边……” 江妃娘娘愕然道:“你陪着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好处?”又抬头向门厅望 了望,笑道,“这样吧,宁王来了,听听他怎么说?” 我回头一望,却见宁王面无表情,撩起珠帘走了过来,向江妃娘娘行礼之后, 才道:“你是我的女人,哪里由得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面向江妃娘娘之时,他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母妃,听御医说,经此寿宴, 您的病可大好了?” 江妃娘娘笑道:“你这位美人可是居功厥伟,别委屈了人家。” 他转头望了我一眼,脸色又变得淡淡的了,道:“那是自然。” 我心想,想不到一向以百战沙场而闻名的宁王,变脸变得尤其快。 见江妃娘娘面有疲惫,宁王道:“母妃,您也累了,不如先休息吧,明日儿 臣再来请安。” 江妃娘娘点头应了,宁王又细心地叫侍女们将娘娘每晚必饮的奶羹端了过来, 用银勺尝了尝味道,这才递给江妃饮了,叫侍女们扶了她进内室休息。 转眼之间,这屋内便只剩下我们两人,想来这一次,我或多或少有一点儿功 劳,他不会找碴儿,便略定了定神,准备接受他的赏赐,无非是些金银珠宝而已。 哪知等了半天,只听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默不作声,过了良久,才问道: “对你们来说,是男是女,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怔了良久,初时不明白什么意思,想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他问这话是什 么意思,便抬头问道:“王爷,您……说什么是男是女?” 他没有回答,我抬头望去,只见他站在窗前,面颊如削,俊颜修眉,脸上却 有忧郁。望着隔窗那一轮明月,神态怅惘,在我看来,他恐是灵魂出窍了,想着 快快领了赏好回去歇着,经过一番折腾,自己又该吃药了,可没有闲心陪他伤春 悲秋,便提醒道:“王爷,夜已深了。” 他这才恍然惊醒,将头抵在红木漆窗之下,半垂了眼睑,叹道:“又过了一 年了。” 我心想,他到底是富贵出身,虽说在边疆多年,可重回富贵之乡,便染了不 少那些贵族子弟的毛病,对着个月亮都能感慨半天,把想要领赏的人倒遗忘在一 边不理了。 我小心地道:“王爷,您还不歇着?” 他这才望了望我,淡淡地道:“你重回依兰苑吧。”说完,身形一转,便向 门外走去,一转眼,我只看见他衣衫一角擦过门廊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