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对酒欢歌(3) 所以说,有的时候,人其实是很犯贱的,我也如此。 他坐得无比端正,有时马车碰到了石头,颠得左右乱晃,我不经意间靠在了 他的身上,他也不像以前顺手搂了我的腰,而是将身躯挺得笔直,丝毫都不动。 一路胡思乱想,终于,我听到了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那乐音不比中原,时 而柔媚古怪,时而奔放激昂,柔时柔到极致,烈时也烈到了极致,仿佛那烧刀子 直灌入喉,烧得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我便知道,目的地快到了。 马车缓慢起来,耳边传来了人声,偶尔夹杂几句含着古怪发音的官话,更有 隐隐的歌声传了过来,“……天山上的天河哦……情郎健壮的身躯……如雪的娇 躯……翻滚……” 歌谣有些大胆柔媚。 待马车停下时,我站起身踩到了裙摆,向前一扑,差点儿摔倒。夏侯商扶了 我一把,他的手心贴到我的裸臂上,滚烫滚烫的……他发烧了? 我抬头望去,他面无表情,脸色未变,我还以为他听了这放荡大胆的歌谣不 好意思了呢,原来不是。 我都不怕,他还怕? 我想看清楚他的神色,可一晃眼,却发现他脸上忽然戴了一个银色的面具, 把下半边脸全遮上了,只露出一双灿如寒星的双眸。 下车,远远地,看到一个简易栅栏围住了成片的青色帐篷,高高的栅栏门前, 挂着两对流光溢彩的跑马灯。衣着精致的身毒少女,甩着衣袖露出胸毛的青年, 艳红色的骏马,黑油油毛发的牦牛,在橘红色灯光的笼罩下于灯下奔走往复,在 方寸之间便让人感觉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栅栏里是一座座青色的帐篷,每一座都灯火通明,可瞧得见灯光照射帐里的 人映在帐篷上的影子,而远远地,却可瞧见中央搭着一个极大的舞台,有犛干的 眩人在表演魔术,口喷一丈多长的火焰,有如妖魔,台下掌声透过重重幕帐传了 过来。 而木制的拱形门上,更是悬挂了一个巨大的紫铜色镶红宝石的面具,眼眶深 陷,明眸半闭,面有厚须,一望便知不是中原人。 这便是身毒商团了,每隔三年,他们便会从辽阔的西疆一直东行,来到天朝, 将西域各国的物品带到建都,换取中原的绸缎、瓷器、人参等等,停留半月,便 又西行远去。 不光如此,他们是由西域各国的商人、艺人组成的大联盟,因而来的时候, 买卖之余,也会举行十多天的歌舞技艺表演,日夜不停……龟兹的美女、精绝的 俊男、犛干的眩人……表演完后,也有不少被贵人们看中,养在府内,留在了建 都,所以说,这个商团可说是什么都做的。 寨门虽然大开着,可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需要请柬。我们入门的时候, 就看见有一位戴着帷帽的老人被拦在了门外,之所以称之为老人,是因为我看清 了他露在帷帽下的白色胡须。 听到远远地传来几句喝骂,“连我你们都敢拦?知道我是谁吗?不是因为你 们的美酒,你们请我都不来!” 无论他怎么吵闹,守门的人只有一句话,“请问有请柬吗?” “叫你们团长过来,他亲自送的柬,还不认识我了……” “请问您有请柬吗?” “让不让我进去,不让我进去开打了啊!” “请问您有请柬吗?” …… 门口的吵闹没有影响到进入商团的人,很可能每天都有一些人企图浑水摸鱼, 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夏侯商更是不动声色,进来之后,笔直地走向了中央搭建的舞台。 舞台之下自是有位置的,有身着轻纱的少女手托木盘而来,巧笑嫣然地在桌 上摆了餐具。 整个商团占地虽广,但台下的人却并不多,也不过三百来张桌子,都是精挑 细选的。让我奇怪的是,那个被拦在外面的老人不知道打通了什么关节,也混了 进来,却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角。 眩人表演之后,台上走上来的两名艺人,捧着的却是马尾胡弦。和我在街上 随便让人买的马尾胡弦不同,他们的马尾胡弦制作得极为精美,花梨木的琴箱, 箱体光滑,可见不知被人手摩挲了多少次,马头上尚雕有一个龙头,华美之中隐 见大气。 当低沉喑哑的乐声响起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辽阔的草原、呼啸的 狂风、莫名悲伤的心情,仿佛自脑中奔涌而出,奔腾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夹杂着 粗犷的歌声,“银色的月光下,烈马奔驰,骑在马上哦,是我的爱人……” 与此同时,我却仿佛闻到了烤熟的羊肉嗞嗞作响,孜然的味道从鼻子里钻了 进来…… 这不是幻想,有一盘切好的羊肉真的放到了我们面前,上面插着铁签子,夏 侯商早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上了,也不叫我! 我被引得食指大动,哪还顾得上尊卑有别,自是也悄悄地拿了一块小的,放 进嘴里嚼着,嫩而不韧,鲜美多汁,简直美味得连舌头都差点儿被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