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第一章嫁衣(2) 连长安的脸猛地涨至通红,她彻底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一瞬间爆发出来。 “够了!”她大叫,“你只知道你的白莲军!你凭什么命令我?你以为你还是权 倾天下的驸马爷吗?你以为那恶毒的泼妇还能给你庇护?现如今万岁要迎娶的人 是我,不是你的心肝宝贝连怀箴!要成为当朝皇后母仪天下的不是长公主的千金, 而是来历不明的下堂妇生下的我——连长安!” 连铉的面色如同青黑的海水,酝酿着狂风骇浪,随时要翻涌上来。一瞬间, 连长安几乎被吓住了,几乎想要退缩。但随即她想起记忆中亲娘泪眼模糊的脸, 想起多少个漆黑冰冷的夜里,宋嬷嬷偷偷从窗缝塞进来的、扎着一根杏黄丝线的 信卷。她诚心诚意感谢苍天,即使是驸马府不受宠的庶女,也能够读书认字,只 不过……只不过看着那满纸遒劲清奇的墨迹,她每每失去提笔回信的勇气。 她不明白他为何写信给自己,但终究还是回了信。起初两人都很拘束,字字 寻章摘句、搜肠刮肚,可是渐渐地,便放松了。他告诉她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 皇子生涯,她也告诉他苦不堪言的身世,原来两个人都是那样辛苦地长大……到 头来明明只见过一面,竟比多年好友还要熟悉。一想到他,连长安心里都是暖的。 半年前,他微服而至,事先并没有知会任何人。将军和长公主忙中出错,让 他与她有机会在花园中不期而遇。他装作不认识,似有意、似无心随口问道: “这位小姐是谁?”连氏夫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从来没有如此精彩,最终还 是不敢犯那欺君之罪,连铉唯唯诺诺答道:“这是下官……庶女……” 那天他哈哈大笑,调侃道:“京师传闻,驸马不二色,原来竟是假的?”连 铉也只得干干赔笑,昭阳长公主则仿佛突然间老了二十岁。她在一旁冷眼看着, 虽然明知等他走后自己定然又受迁怒,不是加绣活就是减饭食,可一点儿都不担 心,心里畅快极了。她知道他是为了替她出口气——驸马府里没人记得,那天是 她的十八岁生辰。 就在那晚,扎着杏黄丝线的信卷上不再云烟纵横,只有寥寥数字,力透纸背, 酣畅淋漓,“朕若得卿,生不二色!”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快,内廷便传出风声,当今圣上终于决定大婚,已选中了连驸马家的小姐。 连将军和昭阳长公主所生的唯一一个女儿、驸马府的“独苗”连怀箴再也没有了 往日红粉巾帼的豪情,欢喜得几乎要晕过去。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繁复的预备,三 十六箱四季衣服,七十二匣金珠宝玉首饰,药材、香料、字画、古董以及各种场 合礼仪将要用到的毡毯帐幔……连怀箴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去过校场,白莲军上 上下下三千子弟都为副统领的喜事日日痛饮。 这是从未有过的盛事。人人都说,有连家小姐这样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为后, 我大齐定当武运兴隆,力退匈奴,横扫南晋,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人人都这样说,唯有连长安冷笑。 她不是没有担心过,担心到夜夜辗转反侧。她连长安凭什么如此幸运?凭什 么他的目光穿越那么多胭脂红妆,最终竟会落在自己身上?每当这时,她便偷偷 下床,从外间柜角摸出小心藏在那里的火石和蜡烛头,点燃微弱的火苗。 他叮嘱过她,每一次的信卷看过之后,必须烧毁不留痕迹。北齐的民风虽不 如南晋那样礼教森严规矩繁多,可私相授受传出去毕竟不怎么好听。何况他是皇 帝,是一朝天子,要在文武百官面前戴一张深不可测的面具,他写给她的那些话, 只能让她一个人知道。 她明白,这些她全都明白,故而每一次她都谨小慎微,在反复诵读直至将信 上的话语全数背诵下来之后,便将纸撕成碎片,放在蜡烛上一片片燃尽。可…… 她怎么能把自己这辈子最最心爱的一件生辰礼物活生生地撕碎,活生生地烧毁? 那还不如索性放火烧了她的心。 连长安就着那渺小的火焰,痴痴地望着从怀中掏出的信笺。八个字就像是他 飞扬的眉,明亮的眼,就像他大笑着的样子,她总是看不够,一辈子都看不够。 他让她信他,她便信他。果然,果然。在连怀箴的美梦正到沉酣之时,宫中 的玉册终于送进府来。他们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吧?上头写着的怎会是那不 得宠的庶女的名字? 长公主殿下,当您将我唤去,皮笑肉不笑地交代下一大堆绣活的时候,可曾 想到如今? 当我从早到晚枯坐在绣房里,一针复一针直至手腕酸软,两眼枯焦……这一 天我从不敢真正相信……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纤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到头来谁为谁做了嫁 衣裳? 那一天,他承诺她“朕若得卿,生不二色”,她犹豫到半夜最终决定冒险留 下这封信,她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也是不多不少八个字,倾注她所有勇气,所有梦想,所有的过去和未来。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