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第二章莲印(2) 主人讲话按理说做奴婢的万万不该插嘴,可这位大小姐也实在是口无遮拦。 无论如何为尊者讳,怎可这般出言讽刺自己的生身之父?掌库娘子知道连长安最 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得放低声音劝道:“是老妇人的错,请小姐息怒。但 ……驸马、公主断不会答应您的,难道您就打算把自己关在这里,穿着这套衣裳 登凤辇?” 连长安一挑眉,冷笑着反问:“有何不可?” 郑氏静静地望了她半晌,长叹一口气,眼睛余光扫到一旁立着的何流苏,便 道:“大小姐,可否叫我进去,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连长安一迟疑,随即点点头,身子向一旁侧了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氏却不急着进门,转身向何流苏吩咐道:“你且去回驸马、公主,就说大 小姐终是不肯,没奈何。请管家娘子安排下去,把这绣房撤空,大小姐的吃穿用 度一应物事,还有置办的嫁妆,通通抬了来。再连夜叫匠人将整个偏院该改的改、 该拆的拆,沥粉描金,门窗通通换新的——大小姐要从这里出嫁,便由她。” 她说完,回过头,望着全然愣住的连长安,欷?#91; 道:“这世上,各人有 各人的底线,各人也有各人的办法。大小姐,我说句逾越的话,您纵然心思剔透, 可毕竟……毕竟不像二小姐打小在外头出入,您还嫩得很。” 天已彻底暗下来,连长安踱到里间,从放着绣花线的木架顶层取下一包蜡烛, 挑了根长些的插在烛台上。郑氏连忙跟过去帮忙,却被连长安笑着摆手,拦下了, “不必,我自己动手,早就习惯了。” 火石咔咔作响,好不容易点着了蜡,烛光却忽明忽暗,晃得人眼睛生疼。郑 氏管着府库,自然明白这是烛心做坏了,又瞥见那整包都是点过的残烛,心中登 时雪亮:定是分派时遇见了势利的管事,把各房退回来的残次都送到了这里充数。 无论如何是位小姐,整日被些狗眼看人低的糟践,实在也怨不得她这样倔犟。 “我知道你心里的苦,”郑氏说道,“可无论心里有多苦,打断了骨头还带 着筋,终归脱不掉一个‘连’字。” 连长安望着那跳跃的烛火静默良久,忽然低下头,红了眼圈,再也没有之前 冷若冰霜的样子,“我娘死时是多么凄凉,郑姨,你不是不知道的。我这个当女 儿的,竟连这个也……我怎么对得起……她?”话到最后她竟要哭将出来,用双 手死死掩住朱唇。 郑氏见她如此,心里越发酸楚,不住地安慰,“你觉得难过便痛快地哭吧, 哭出来就好,我已将门外那些人尽数打发走了。我知道你平日里……连个对着哭 的人都没有。” 连长安却摇头,片刻便止了抽泣,掏出帕子狠命擦去脸上的泪水。郑氏颔首 赞叹,“能忍,这样好……等到了那里,举目无亲,要忍的事情多着呢。” 连长安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出口。 “你我心里都明白,咱们大齐最重这‘嫡庶’二字。若驸马爷果真迎回了… …迎回了先夫人的灵位,你的身份变化自不必说,二小姐虽也是嫡的,却要退一 步了……” 连长安猛地抬起头来,双目闪亮,“我就是要她退一步!凭什么总是该我退 让?我就是要那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活着当连家的主妇,每年祭祖都要给我娘叩 头,等她死了到了地下,更是要按妾礼埋到角落里去!” 郑氏听她言之凿凿,不由觉得好笑,“真真是孩子话!公主……就是公主, 君是君,臣是臣,活的时候如此,死了……也一样。” 连长安紧紧捏住手中帕子,咬牙道:“我明白,所以我才要当皇后!” 郑氏叹息一声,当真不知该如何去劝才是。只有她这样从深宫内院出来的人 才明白,什么“皇后”,什么“公主”,那背后满满都是血,满满都是泪。可她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面前这个执拗的少女,这个虽然够聪明却太单纯的少女, 什么话都敢对自己说的少女——即使自己讲出来,现在的她也是没有办法明白的 啊…… 掌库娘子暗暗摇头,终于还是旁敲侧击道:“对了,我替你打听过了,陛下 做王爷时曾有个王妃,可惜命薄,没能活到戴凤冠的那一天。他登基后又一直未 娶,几个嫔都是宫女升上去的,出身不值一提,为了这个朝臣们整日闹呢!如今 可好了,你是从紫极门抬进去的,定然四平八稳,若是有福气生下儿子,又是长 又是嫡,磐石一样……你可别臊,我说的都是实诚话,那里面不比家中,可真不 是好对付的呢……” 贫贱见人心,之前合家上下都欺她辱她,不拿她当人看,唯有郑氏娘子正直, 待她的确好。此时连长安见她为了自己大费精神,实在感动。一瞬间,几乎都想 将秘密和盘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