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第十章银针(2) “既如此,”连长安道,“便请这位公公当先通报,你们都留在这里,本宫 就带一两个身边人进去好了。” 此言一出,总管太监果然出乎意料,身子不禁一颤,可毕竟是人精,转瞬便 恢复如常,用心答应,话语中再也没了锋芒。连长安微微一笑,抬脚踏上御阶。 小叶魂不守舍,小竹又爱多嘴,终究只带着怯生生的柳枝和锯嘴葫芦般的冬 梅,跟在那老太监身后,慢悠悠地向内走。太极宫的规模本就是后宫其他殿宇无 法相比的,再加上这样冷清,一行人穿梭其间,越发显得寂寥荒芜。同样的红, 在别处分明喜气洋洋,可到了这里,却像是陈年灰布上洗不净的血点子,斑驳阴 郁,瞧得人心口发堵。 陛下不爱被人前呼后拥的,这点她万分赞成,等得了空,第一件要办的就是 把两仪宫那群吵吵闹闹的蚱蜢赶远些。但这般萧条却也未免过犹不及,有机会倒 要劝一劝的——连长安一路走,一路暗自寻思。既然嫁给了他,做了这顶烦人的 皇后娘娘,便要做得像个样子,才不负他的心。 顷刻间已到了内书房门外,那老太监不敢擅入,只站在帘子前轻咳一声,向 内奏禀:“万岁,皇后娘娘来了。” 连长安侧耳倾听,里头许久寂静,不见答复。在她几乎以为找错地方的时候, 慕容澈的声音传出,隐约带着寒意,“来了,就请进吧。” 老太监连忙答应了,毕恭毕敬地打起帘子。连长安只觉得那声音既冷淡又陌 生,全然没了昨夜的甜蜜温柔,心中颇觉诧异。想一想,她索性将柳枝和冬梅也 留在了外头。 凤头珠履颤巍巍地踏上内书房的青石砖地,眼前情景倒叫连长安怔住。房内 竟生了三五个炭盆,满室非檀非芸的怪异甜香,慕容澈端坐御案前,衮袍撒开, 袒露半边肩膀,从腋下至右手小指,插着七八根针,明晃晃着实怕人。一名穿着 低阶青绿官服的男子背对着她,正将那些银针一根一根取下,放入一只小小的银 盒里。 “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宣佑帝剑眉斜飞,如电的双眼隔着内书房氤氲 香气,直落在她的身上。 莫名地,连长安竟隐隐觉得不祥,仿佛走夜路的人来到悬崖边,虽然看不见, 但还是能察觉到忽然狂乱的风。可……正因为看不见,尽管心中惴惴,依然还是 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有一步一步踏过去。 关心则乱。瞧这大张旗鼓的阵势,她连神色都变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径直 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好端端的吗?” 宣佑帝只是微笑,笑容如刀。 背向她那人终于将银针尽数取下,回身见礼,“臣太医院博士商轶叩见皇后 娘娘,圣体为重,恕臣礼数不周。” “无妨,商供奉。不知皇上……” 商轶稳稳回禀,“请娘娘放心,今年时气忒寒,夜里万岁右臂着了风,虽无 大碍,但为着江山社稷,还是谨慎为要。” 慕容澈适时颔首赞许,“商供奉是海内针灸第一。” 商轶立刻敛容道:“陛下谬赞,海内岐黄名手不知凡几,臣万不敢当。” 原来是小小风寒。连长安见如此,高悬的心落下,笑了。 商轶极知趣,收拾了针药医箱,忙忙退下。慕容澈将衣裳胡乱拉起,可领口 却懒得扣紧,兀自敞着。连长安趋步向前,见他没有唤人的意思,只望着自己, 脸上微微一红,便大胆伸出手去,替他整理。 宣佑帝忽然抬腕按住她的柔荑。 连长安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得垂着头,低声岔开话题,“那么多针… …确实没大碍吧?” 慕容澈笑道:“是你害的,还来问我?怎么?你巴不得我从此得了绝症,好 做太后娘娘?” 这是什么话!连长安大惊,猛地抬起眼。 她还没缓过劲儿来,却听宣佑帝续道:“昨夜被你枕得实在酸了,可疼了一 天呢。你倒说说,朕该怎么罚你?” 连长安这才知道原来是调笑,又是羞又是气,一厢恼他出言无状,一厢责怪 自己不该胡思乱想——难道真的是清冷日子过怕了吗?明明这么幸福,为什么依 然觉得如履薄冰,总是患得患失呢? 慕容澈见她粉脸涨得通红,猛地大笑起来,直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问道: “你怎么突然想到过来了?” 连长安偎在他怀中,双手酥软,衮袍上的东珠纽结又盘得极紧,好半天也系 不上一粒。此时听了这一问,瞬时如梦方醒,想起自己原先来意,慌忙挣开他的 臂膀,叫起来:“不好,可要晚了!” 慕容澈犹在笑,“晚什么?朕是皇帝,叫他们等!” 他不待她反对,吻已落下去。细细地、缓缓地勾勒她的唇,那认真到几近虔 诚的态度,就像是浸过水的毫尖蘸一点儿朱砂墨缓缓拖在宣纸上,就像是灵感泉 涌的画师屏住呼吸,落于雪白长卷的最初一笔。 房内氤氲愈浓,连带着他口唇间也散发出一阵奇诡甜腥,连长安只觉得身子 越来越软,全部抗拒都被那腻腻的味道锁紧,拽着她不住向下陷。 “让他们等吧,朕不急。”宣佑帝揽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鬓边,低声重复 ——像是讲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这定会是他们一辈子也难忘的欢宴, 等等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