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的红纱巾(1) 楼顶屋檐垂撒的紫藤萝像花帘随风飘拂,顺墙一溜的红木靠背椅,镶大理石的 红木茶几上的蓝釉花瓶插着白孔雀翎,奶油色花岗岩地面映着柔和的光,面对绿草 茵茵、花木扶疏的庭园——这是美心宾馆客房一楼的回廊门厅。 与庭园一墙之隔的是邦康主要的街道宝石路,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小贩的叫卖、 拉客的机动三轮的士释放着未燃尽的黑烟、呼啸而过的军车…… 美心宾馆是当地最好的宾馆,住此的客人或多或少有点来头,熟悉内情的人都 知道它是司令家的宾馆。宾馆经常能看到熟悉、陌生的面孔晃晃悠悠,荷枪实弹的 军人、暗藏武器的便衣出出进进。回廊门厅处于闹中取静的位置,也是宾馆的客人 出入必经之地。 我和青子每天都喜爱在门廊的红木椅上小憩。因在这温馨宜人的廊间休息时, 什么都尽收眼底,我们戏称此为“观察所”。 每当我们来到廊厅,将腰包和相机随意放到茶几上,坐到铺有丝织垫子的红木 椅上;宾馆的服务员,往往是个明眸皓齿的佤族姑娘,倒上两杯热乎乎的茶水。我 们惬意地欣赏着庭园花圃里的姹紫嫣红,漫不经心地扫视宾馆大门外街上的车水马 龙,密切注视出入宾馆的人和车,不时啜上一口醇香的茶水,悠闲而警觉。 这天上午,我们坐到廊厅红木椅上;青子用红丝绒擦拭相机镜头,我整理着采 访笔记。阳光洒满廊间,藤箩花蔓睑前乱舞,庭园的植物赏心悦目,空气中弥漫沁 人心脾的气息。 佤邦办公厅主任周大富,驾驶着越野车直接开进庭院在廊前停下。车顶拂动屋 檐垂吊的藤箩,紫藤花漫天飞舞散发辛甜气味。 我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九点整。真准时。头天晚上我们就与周主任电话约定, 他今早九点,带我们出外采访。 周主任是佤邦办公厅副主任,算是佤邦的高层人物,按理也是我们的昆明老乡。 但他是一个严肃得不易亲近的中年男人。司令召见我们时告知,有事可找周主任, 他负责接待你们(声明不管吃住)。周主任当场点头应诺。但当我们与之套近乎, 他非但不热情,反而对两个来自家乡的小女子,避之不及。 在金三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公务繁忙,与我们非亲非故何必自找麻烦,这 可以理解。但理解归理解,行动归行动。你越躲避,我们就越要找你。昨晚我和青 子轮番打电话给他,死缠硬磨,他终于答应今天安排我和青子的活动,虽然例行公 事打着官腔,但口气中些许的人情味,有点老乡的感觉了。 他在电话中与我们订下第二天主要采访对象——原缅共娘子军连的副连长及一 些女兵;许诺如时间充裕,可带我们参观原缅共中央总部的遗址。 是夜,想着即将见到昔日的“红色娘子军连”连长、瞻仰到原缅共中央的遗址, 我激动不已,在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被褥里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无眠—— 一块美丽的红纱巾飘啊飘…… 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惊闻同班好友方芳的哥哥(上山 下乡到边疆的昆明知青)在邻国参加缅共武装作战身亡。目睹她的全家因丧失亲人 隐忍痛苦躲在屋里默默啜泣,我茫然不知所措。 悲戚的方芳诡秘地把我拉到她家门外的枇杷树下,紧握的左手打开,手心绽开 两瓣花朵般的织物,一瓣是可爱的淡粉红色,另一瓣是热烈的大红色,这是两块锦 纶螺旋压花菱形纱巾。在那个时代如此美丽轻柔的纱巾确属罕见。她说纱巾是她哥 哥临死之前在境外泰国小贩手中买了准备送给妹妹或是女朋友的。 方芳送了我那块大红纱巾,以示我俩的友谊珍贵。她告诉我这是他哥哥的遗物 要我好好收藏,我俩紧勾手指“金勾勾、银勾勾,骗人就是小白狗……”发了誓。 作为对我承诺保守秘密的回报,她悄悄给我看一张黑白相片:天安门前,一个穿旧 军装的圆脸少年立正站立,胸襟戴一枚大大圆圆的毛主席像章,左臂戴着“红卫兵” 袖套,右手坚定地横在胸间,紧握一本红宝书(毛主席语录)贴着心脏跳动的部位, 踌躇满志。 方芳说:“这是哥哥,串联时在北京拍的。”稚嫩的面容、悲哀的荣耀,“他 加入外国的共产党,死在外国,是烈士,和白求恩一样是伟大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 但现在不能说……” 接过殷红的纱巾,眼前腾现一片红雾:异国丛林漫天飞舞的红旗,红色革命世 界的激情,身心波动,热血沸腾。一直懊恼自己没赶上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 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的我,惊获生长在和平环境的方芳当红卫兵的哥哥竟然能到异 国的革命战场,投身革命事业,在一场丛林战中英勇牺牲。我对此悲壮结局震惊之 后肃然起敬,觉得这就是英雄。我是他妹妹的好友,他的照片紧贴我的胸膛,他准 备送女朋友的纱巾紧攥在我手中,这照片中的英俊少年是距离我最近的英雄。 方芳问我为何脸红得滴血一般?我说你不要难过,她说她不难过而是为哥哥骄 傲。 我紧握方芳哥哥的照片和那块红色的纱巾贴到我的胸,柔嫩胸部发育的蓓蕾硬 硬地刺痛、身体有股暖流温柔的冲积,初潮伴随着我的初恋像洪水吞没了我。惊恐 与甜蜜的互动让我透不过气,那个十二岁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女孩突然成为了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