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惊魂(3) “完了,完了!男的就地枪决,女的带走,晓曙和青子竞争上岗压寨夫人。” 美编竟然还敢黑色幽默。 吉普车上清一色的男人,黝黑健壮,眼睛明亮,无数枪口像野兽张开的嘴。 头嗡嗡响,最可恨的是腿也哆嗦,本能的只想趴到车座下。手忙脚乱中我触到 座位上的画册——是县长签过字的那本;残存的一线夕阳,投射在它绿色的封面上, 瞩目吊诡。我急中生智,将画册抓在手中,勇敢地将身子探出车窗,疯狂地挥舞着 画册说:“这是×××送的,我们是他的客人,今天中午一起吃的饭。”心中祈祷 :但愿这是他的地盘,但愿是他的地盘…… 冲到窗前的士兵,孔武有力扯过画册,差点把我也扯下车。画册传递到吉普车 上一中年军人的手中。 青子在耳边颤声:“这个——恐怕——是个当官的。” 黑脸长官狐疑地翻阅画册,死盯着县长的亲笔签字半天不语。终于,捏着画册 下了车,手放在腰间枪柄上,向我们逼近,一步、两步…… 四人面如死灰。我脖颈发硬,手心渗汗,几近窒息。残阳下,罂粟花样血红。 黑脸长官的粗手指敲打着画册上县长的签字,用生巴巴的汉语询问:“谁是— —这个小姐?”估计他不会读我的名字。 “我!”绝非坦然平静从容不迫,而是提心吊胆鼓足勇气。 长官威严地探头审视车内:潇洒的美编、沉稳的总编、灵秀的青子统统像落入 陷阱的小动物,可怜巴巴萎缩在车座上。死般沉寂。 长官的厚嘴唇僵硬抽搐,挤出怪怪的笑容,他是县长的部下,问我们要到哪里。 化险为夷?难以置信,谢天谢地!如获大赦,如卸重负,总算还在县长的地盘。 晚风阵阵,罂粟花异香扑鼻。 死亡的威胁已过去,全身瘫软无力。 带着转危为安的兴奋,大家七嘴八舌告诉黑脸长官我们的目的地。长官裂嘴大 笑,露出紫色的牙龈:“你们走错了八十多公里路,再往前就是×××(金三角另 一武装团伙首领)的地盘啦。” 黑脸长官当机立断,决定送我们到边境。不容分说美编让位,他坐到驾驶座, 麻利地调转车头。 待回过神,车子风驰电掣地开回来路,满载军人的吉普武装押送般紧跟殿后。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远山、近林朦朦胧胧,罂粟花团团魅影晃动。美编沮丧地 与我和青子挤在后座,后窗被吉普雪亮的大灯射着,似后脑勺被枪指着。 道路像条灰色的带子上下起伏,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黑脸长官厚糙结实的双 手把握着方向盘,脖颈是粗壮的、野蛮的、凶猛的。在飘乎不定的车灯光下,我看 见前视镜里他那昏沉的像狮子一般——正是战斗的动物的眼睛。一种隐蔽的暴力或 来自蛮荒的友善?我害怕了起来,他会把我们送往何方? 万一……不敢往坏处想,我们现在已别无选择。 两辆车行驶在黑沉沉的山间,车灯瞬间刺破黑暗又复黑暗,金三角神秘的夜欲 把人吞噬。专注开车的黑脸长官一声不吭。莫测的密谋,诱拐着猜疑。当处于悬而 未决的紧张中,当生存的原始意念——保全自己是首要的问题,时间就显得那样无 穷无尽的漫长;当疲倦、饥饿、惶惑、惊虑过后,麻木茫然,听天由命。 我们三缄其口,心照不宣,无计可施硬着头皮撑着。感觉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行了很长很长的路…… 前方,突然出现了灯光,在这诡秘的黑夜,特别明亮。 “你们的检查站到了!”黑脸长官硬邦邦地甩过一句话,停下车。 大家精神为之一振,直至看清不远灯光下:矗立的中国界碑、检查站的房屋、 武警和同事们的身影,还有横在路中熟悉的切诺基、三菱车,我们才相信——真的 到了中国边防检查站! 长官敏捷地跳下车,向我们挥挥手,若明若暗的脸,闪现一丝温和。众人傻子 样愣着,不等谁开口,他即转身指挥“武装押送”我们的吉普倒车。吉普车上的人 模糊不清,钢枪林立寒光闪闪。 转瞬,吉普、壮汉、钢枪,消逝在茫茫的黑夜…… 美编回到驾驶座,车上似乎压根就是四个人。 吉普军人有如天降奇兵又从黑暗中遁去。好像刚才我们是被外星人绑架。 金三角,夜黑风高,莫名的黑脸军人率一帮粗犷强悍全副武装的士兵,自告奋 勇充当我们的向导保镖,山路驾车百八十里,将迷途的我们送回边境。 是归功那本县长的签名画册,还是金三角人的豪气仗义?也许,都有吧。我们 的运气真好! 平素潇洒的美编此时一点都不潇洒,怯怯地开车停到检查站。 终于脱险啦!看表,午夜十一点三十分。检查站为我们,延迟了三个多小时闭 关。 严峻的武警战士对我们例行检查。焦灼的东道主及同事们的关切、担心、询问、 怒责,如同潮水涌向我们。四个迷途回返的“顽童”,垂首敛息,任由他们宣泄。 我们知道,今天若在金三角迷途忘返,后果严重得将难以想像;并会波及同事 和邀请我们出国的东道主。 我避开众人,悄悄站到界碑旁的小山包,默默感受劫后余生虚脱般的宁静。浩 远深邃的夜空星星点点像不散的精灵。下午的经历如星光闪现,充满了劫数与偶然 性。人生何尝不是如此。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好像是一个人短暂的一生,一生中它 只是无尽的路上短暂的时刻。我追求生命的质感就是在这大起大落中得到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