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招领(1) “我们到了景栋怎么办?”我试探地问老三。 “有人问起,就说你们是司令的亲戚到大其力找大哥(司令的大哥,佤邦南方 军区政委)串(玩)。到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废话少说!”老三的回答冷而硬。 老三是佤邦驻景栋办事处的负责人之一,原籍中国,新婚妻子是景栋佤族人。 除此,我们一无所知。他具有把秘密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魔鬼般才能,让我们惊觉前 途有不可预知的诡秘。 车子迂回在坑坑洼洼黄灰弥漫的山路,颠簸如惊涛骇浪。野草在烈日下参差地 招摇。有农民在山坡烧荒,间或能听到野鸟家畜的叫声。有个女人站在山间,裹着 一块布围成的筒裙,朝着公路傻笑。 汽车驶入一个峡谷。峡谷两面矗立着险恶的绝壁,壁上爬满亚热带植物所组成 的奇异斑斓的帷幔,路面坑坑洼洼。突然,前面满载电视设备的皮卡车货箱滚下一 个军绿色帆布捆包,横挡在我们车前。老三命老四停车。 前面的皮卡车即时停下,押车的是罗伯特先生的两个助手——加拿大帅哥和美 国小伙。他们下车捡起了那个大包。 捆包重新搬上了皮卡车敞露的货箱。助手发现固定得结结实实的电视设备已松 了绑,一副昂贵的摄像机脚架不知何时遗落何处?我们的车紧跟其后,竟未发觉。 助手焦急地对着步话机向罗伯特先生汇报。老三也拿出一柄有卫星定位系统的 粗笨手机,与领头车联系。得令,我们两车循来路寻找失物,车队其它车辆停止前 行,原地待命。 两辆车在三弯九转的盘山路上来来回回,不断停车、下车、上车、开车,沿路 寻找。 来路的左边是长满杂树的山岗。估计沉重的帆布包扎的摄像机脚架从车上颠落, 不在路面,恐已滚下右边怪石野草山花丛生的山坡。两个高大生猛的助手爬下危险 陡峭的山坡,不遗余力地在茂密树丛和野草中搜索,不时用步话机与谁通话。 我和青子,每次停车都热心地站到坡头,用视线帮助他们搜索。老三和老四忙 里偷闲坐在车里抽烟。 尤老师和两个缅情局官员乘着一辆越野车转来,加入搜寻。情报官对搜寻失物 不感兴趣,而是密切注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执行监视任务。 老三恨恨咬牙:“衣托拉(缅情局)这些烂贼,下车冲泡尿,他妈的都要尾着 看(监视)。” 莽莽的丛山峻岭寻找一个捆包,好比在漫漫的大海打捞一只舢板,将近一个小 时的搜索徒劳无果。前面车队不断传令,催促前行。 罗伯特先生的两个年轻助手,筋疲力尽,灰头泥脸,沮丧万分。加拿大帅哥与 我们照面,不失风度勉强地笑笑,蓝眼睛黯淡无光,昔日风采全无。遗失价值不菲 的器材,不仅影响工作,说不定还会被罗伯特炒鱿鱼。我和青子也为他们难过。 赶路要紧,不得不放弃了,三辆车子掉头向前行进。 汽车在山路缓慢爬行,两个小伙萎萎地和电视设备挤在皮卡的货箱,不放弃四 处巡视——最后一遍搜寻。 我看见路边有个山民,双手高举一块纸箱板,上书歪歪扭扭的中文大字“失物 招领”。举牌的山民,矮小瘦弱衣着寒伧如路边的枯草黄灰,以致在前行驶的两车 视而不见(也许不懂中文)。我们激动地大叫停车。 举牌人是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男人,面黄肌瘦,眉宇之间显现出深沉、干练而 又略带忧愁的复杂神态——只有那种诚实饱经忧患的庄稼人才有那种神态。他讲的 是中国滇南方言,在场的人只有我和青子、老三听得懂。“失物招领”的正是皮卡 车上遗落的摄像机脚架。 这男人和他小舅子在坡脚干农活,见到我们车队经过,掉下个帆布包捆。两人 将沉重的大包抬回坡头家中,打开见是捆晶亮的金属架子,不解何用。看到我们的 车来回寻找,明白是这堆亮晶晶的棍子失主,想物归原主。无奈对着两个白人怎么 吆喝,白人都莫明其妙。猜想我们可能是中国人,故举牌以示。 老三手按在腰间枪把,紧盯男人那张劳苦滞钝的脸,严厉询问他是什么人。 面容愁苦的男人说,自己是中国云南建水的农民,十年前到这山里一户崩龙族 人家做了上门女婿。老婆前年染病身亡,自己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八岁)和岳父、 小舅子,在这山坡种点罂粟、苞谷,艰难困苦维持着生计。 “哦。”神色冷漠的老三沉吟了。 白人帅哥急不可待地听尤老师翻译,欣喜若狂,连声“OK!”,不断拥抱这个 农民,几乎将他瘦弱的身子挤扁。 农民说失物在坡头他家中。我们不顾老三“不要管闲事!”的劝阻,迅速提上 相机,跟着农民和尤老师、俩助手爬上左边的山坡。一个身材修长的缅情报官把玩 着勃郎宁小枪紧跟上我和青子。 上山的小径非常难走,坎坷嶙峋乱石丛,野草和藤蔓难分难解纠缠疯长着,若 不是用手相助,单靠脚寸步难行。 农民健步如飞,蹭蹭往上蹿。帅哥和尤老师不甘落后,把我们甩在了后面。自 觉有些战地记者的味道,心里兀自欢喜着手脚并用拼命往上赶,好像山上有什么天 大新闻等我们去报道。青子气喘吁吁边爬边埋怨,山民的动作也太快,眨眼工夫就 能将沉重的器材抬上陡峭的山坡,可想当时他们如获至宝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