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有情却无情 上大学报到的第二天,她就认识了梁帅龙。 其实她和梁帅龙根本谈不上分手,因为从未开始过。但越是没有来的及开放就 凋零的花,越留给人无限的遐思和惋惜。——你会在静静的夜里,想象它开放时肆 意的美,幽幽的香,这更会让你忍不住的黯然神伤。 帅龙是柔荑的老乡,是他们老乡会的会长。当天晚饭后,他带一群老乡去找柔 荑参加老乡会,人群中,帅龙是最显眼的。 帅龙的确是帅,一米八四的身高,挺拔健美,皮肤白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犹如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清澈见底,又如晨露朝阳、繁星朗月妙不可言。还有那不 薄不厚,略显宽阔的嘴唇,透着可爱的孩子气,笑起来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颗颗 都闪着光。最要命的是两颊的酒窝,只有笑时才有,两个淡淡的旋涡,和颗颗牙齿 一起闪着光,使他整个人都罩在光辉里,他就是一束光,走到那里那里就放光。 柔荑一眼看到他,心里想起的就是‘一笑便如春花’这句话。这是形容女孩子 的,可柔荑惊异于帅龙的美,想不起其他的言语来形容——想来潘安每次出门都 “掷果盈车”,那是因为没有这眼前人了。 他长的高大,又姓梁,大家都叫他梁龙。柔荑心里却叫他‘阿龙’。 那晚的柔荑亲切柔和,她收敛了她的直捷与犀利,跟每一个人讲话都带着抹不 去的笑容。最让她开心的是帅龙显然也爱同她讲话,一直在她身边聊着。她知道她 在他眼里也是宛转如荷,轻灵如梦。 原来,他们不只同乡,还是高中校友,只不过刚好他走,她来,他正好高她三 届,这样他们就有很多话题可聊。但还是令她微微有些失望,帅龙是大四,明年就 要毕业了,她没多少时间。而且这么帅的男孩子又是这么的讨人喜欢,身边一定是 美女如云,她江柔荑就是使出浑身解数恐怕也难定江山。 开完老乡会,帅龙提议去跳舞,大家赞成。柔荑声明不会,帅龙笑道:“没关 系,一看你就是跳舞的好苗子,我一教你就会。” “那你可要教我呀!”柔荑娇娇的笑着,显现出少女特有的娇俏妩媚。 那是柔荑第一次跳舞,第一次被男孩子拉手。 她曾无数次的想象过,她会和一个怎样的男孩经历过怎样怎样的故事后,她才 会让他牵她的手;她会是怎样的矜持、激动、紧张。没想到这样简单,音乐一起, 他向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她的心就已经迷醉,早不由的伸出手去。 当她冰凉的小手握在他宽大的手心里,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时,她才意识到, 她真的被一个认识才不到两小时的大男孩牵手了。她的心跳加速了,她的手心出汗 了,冷汗。那时,才刚刚十月份。 “怎么手这么凉,冷么?”他不笑不说话,一边握紧了她。 “不冷,只是不会跳,有点紧张。” 那晚,帅龙几乎都在和她一个人跳舞,惹的其余女生眼红。一位小个子女生叫 郭月的干脆伸手来抢,柔荑很大度,主动推帅龙去了。帅龙不过应付了一曲就赶快 回来柔荑身边。 舞会散后,男生送女生们一个个回宿舍,彼此告诉宿舍号,以便联系。轮到送 柔荑时,帅龙忽然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3 加3 等于6 ,336 ,一定要记 住,有事去找我,OK“。写完把她的手指往手掌里一按,柔荑的手发烧了,她握着 发烧的右手梦游一样回到了宿舍。那一夜,她蒙着被子傻笑,把手贴在脸上,脸也 跟着发烧,她永远记住了这个号码。 接下来,帅龙也常来找她,但从未单独约过她。他总是带着一两个朋友来,告 诉柔荑和同宿舍女生去看他打蓝球,做拉拉队,每次通知完就走。他们也互通了手 机号,但他从来没有给她打过。 帅龙是体育特招生,打蓝球很棒的。柔荑以为同宿舍那些自以为是的女生们是 不会去看的,谁知,美男的杀伤力无与伦比,每个在场的女孩都立即答应,并且马 上换衣服找化妆品,比柔荑还着急。 柔荑知道为什么会有“掷果盈车”的来历了。其实她也是那站立街旁仰视他经 过的女子,也是往他车上扔花掷果的女子,只是他不该回头看她,更不该冲她笑。 柔荑只好领着这几位心存幻想的女孩,提前到球场,看帅龙做准备动作。帅龙 总是跳几跳,脱去宽大的上衣,交给柔荑抱着,嘴里嚼着口香糖,递给她剩余的, 告诉她:“你吃,一会儿给我一块儿。” 柔荑握着那包口香糖一个也不会吃,只等他休息时递给他。她最喜欢看他走过 来,她马上把剥开的口香糖用纸托着,轻轻踮起脚尖递给他,他低头冲她微微一笑, 白亮的牙齿一闪,他的笑容也一闪,然后扭头走回球场。 后来她再看他打球,还会多为他准备一包。但也仅此而已,除了邀请她看球, 他从不单独约她。而且后来他也不上她们宿舍去了,只在她的窗户下打一声响亮的 口哨,柔荑只要在,立刻推开窗户,他们相视一笑,帅龙就走了,柔荑则急急的换 衣服飞奔下楼。 男孩子们打球一般都是晚饭后玩一会,那时大家都是刚吃完饭,几乎都在宿舍 呢。渐渐同宿舍女孩子们知道了原委,听见口哨声也跟着柔荑往下跑,成了那时女 生宿舍一道景观。 柔荑再怎么想,也放不下矜持的架子,主动去约帅龙。但她一忍再忍还是忍不 住了,她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过了冬天,到春天他就该忙着找工作,夏天的时候, 他就该走了。 以往,她讨厌漫长寒冷的冬天,希望它快快过去,可那个冬天,她恨不得时光 倒流,哪怕永远是冬天也无所谓。 她还是放不下矜持。那天晚饭时,她对同宿舍的女生说前两天看到帅龙,这两 天有一场重要的比赛,不知道具体哪天,谁愿意跟她去问问。柔荑一句话说完,全 体六名女生均站起来说去,并且立刻收拾碗筷,洗脸换衣服。 柔荑深感吃惊,觉着带领这么多女生去男生宿舍,真是很丢面子,不过也好, 这样不露痕迹。 男生宿舍大大欢迎这一群女生,个个手忙脚乱的往床下踢臭鞋臭袜子,让坐倒 水。不过柔荑太失望了,帅龙不在,她无心接受别人的殷勤,马上率队返回。 柔荑一个人到自习室,练了一晚上钢笔字,当然,也没写多少,无非是‘落花 流水、天上人间’、‘泪眼问花花不语’之类的句子。 柔荑夜里睡不着,想过无数的可以去找帅龙的借口,可都没有实施。后来,他 们又见过几次,都是老乡聚会时,很多人在一起,说不上几句话。 最后一次聚会后,帅龙又带他们去跳舞,他刚和她跳了一只曲子,就被别的女 孩拉走了,柔荑固执的在一边等他。 帅龙被一高一低两个女孩牢牢缠住,柔荑在旁边静静的温柔的看着他们笑,不 肯接受任何人的邀请。幸好又来了位朋友,趁两个女孩和他打招呼的机会,帅龙逃 了过来,一把拖住柔荑带进舞池,并很快滑到另一个角落,低低的在柔荑耳边道: “还是和你跳舞舒服”。 “我那有她们跳的好,你看郭月跳的多棒”。柔荑说的是实话,她除了帅龙没 和任何人跳过,不过刚刚会走平步。 “可我跟她们高度不合适,一个这样,一个这样”。他用手比到头顶,又比到 腰际,再加上夸张的表情,逗的柔荑“咯咯”直笑。柔荑身高一米六八,婀娜秀美, 韵态天然,他们真的很般配。于是,他们躲在舞厅比较暗的那一边,一只曲子接一 只曲子的跳。 一开始他们是有说有笑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不说话了。昏暗的灯光下, 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可四只美丽的大眼睛像钻石般,越是在黑暗中越熠熠生辉。谁 也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仿佛一看,就泄露了某种秘密。 柔荑凡事要求完美,舞虽跳的不好,可姿势一定要端正优雅。她微微侧着头, 抬一点下巴,挺着胸,两条手臂端着分别轻轻搭在帅龙肩上手上,整个身子呈优美 的“S ”状,可这个姿势对于不会跳舞的柔荑来说,长时间保持是很难受的。 最后一只舞曲了,帅龙道:“累了吧?”他放下手臂,柔荑也忙放下笑道: “早累的不行了,胳膊都酸了。” 帅龙滑下手臂,两手扣在一起环住柔荑的纤腰,在她耳边笑道:“那你还硬撑 着?噢,腰这么瘦,‘杨柳小蛮腰’说的就是你吧?”柔荑听到赞她,脸早红了, 只是黑暗里看不出来,心也跳的不成样子。 “不过你可不是‘白乐天’。”柔荑一项反应敏捷。 “那我是谁?” “当然是翩翩少年,妙年洁白,丰姿郁美。” 帅龙轻轻笑了,不再说话。 他们慢慢的晃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谁也不看对方,也不说话。就快曲终人散 了,柔荑心里的失望在一点点扩大,完了!完了!!完了!!! 突然,帅龙用力抱了她一下,柔荑头“嗡”的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 的心顿时狂跳起来。然而,她还没感受到他的温度,帅龙已经松开了手,在她耳边 低声道:“对不起,我喝多了”。 舞厅里刷的一下灯亮了,一个梦醒了。 柔荑呆呆的看着帅龙,她想看清他的表情,为什么要说谎!她什么也没看到。 鬼知道,他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 帅龙侧着身子,走在前边,敷衍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先走吧!”柔荑的心冷了,声音也冷的陌生了。帅龙立刻走了, 应该用逃。柔荑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她轻 轻用手擦掉。 为什么会这样?男孩子的心,她真的不懂。 如果就这样结束了,她会慢慢忘掉,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然而,在那个风和 日丽的下午,她又遇到了他。 初夏的午后,周六,男生女生们都忙着约会,柔荑从不接受任何男孩的邀请。 为了不让人打扰她,她约了同宿舍一位比较可爱的女孩阿莲做伴,两人各自拿了一 本书坐在花园里读。 她坐在一颗梧桐树下,读徐志摩的诗集,阿莲在跳上跳下的抓梧桐叶子。她看 着她,她很快乐,看上去心五成府,没心没肺,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柔荑很喜 欢她,可她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真的有那么快乐吗? 她正在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嗨!”她抬头,看到梁龙,骑着自行车, 正岔开两条长腿,站在花池外对着她笑。 他是如此灿烂,笑的那样无邪,她的心刷的亮了——天晴了。 “嗨!”她也看着他,傻傻的笑。她一向伶牙利齿,现在却只会笑。他也是笑, 好象不知道说什么。 彼此傻傻的笑视了有十秒钟,阿龙开口道:“我要走了。” “是吗,到那儿去?”这一句话柔荑还没反映过来,还在满心欢喜的笑。 “我要毕业走了,可能回县城吧!” “什么时候走?”柔荑的心往下沉,笑容也挂不住了,象瓦片打到水里激起的 涟漪,一圈圈扩散去,终于到没有了。 “再过几天吧,没准”。刚刚还是鲜花满园、芳香馥郁,一瞬间就百花凋凌、 落英缤纷。 “噢,要走了,祝你好运,找到好工作。”原来是跟她告别的,她宁可不见他 这一次,心里还会永远留着幻想。 “是的,我要走了,走了,谢谢你——再见!”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像 用浆糊粘上去的,往日的潇洒那里去了? 柔荑努力想看出有什么暗示,没有,她看不到。就这么简单,他抬腿,蹬上车 子,又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走了。 无数花瓣树叶纷纷飘落她脚边,是秋天到了么?——还是冬天来了?怎么这么 冷?她柔弱的心在这几分钟里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更替。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头也不回的转弯不见了,她的泪终于落下来——他谢她什么? 她该谢他,谢他带给她的泪! 她默默的坐下来,感受着泪水滑过脸颊带来的热热的温度,流进嘴里时咸咸的 味道。 他是彼暗的花,是远隔云端的花,是她永生不能摘到的花。可他偏偏要存活在 她心里,还要像野草一样蔓延,爬满她的心,缠紧她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孩子 似的哭了。 “你怎么了?”阿莲走过来问她。 “他走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柔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告诉她自己的真 实感受,以她的性格,是宁可一个人躲着偷偷流泪的。原来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每个人都需要朋友。 “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还用问,他喜欢我就不会这样。” “你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追上去问问他?就算他告诉你不喜欢你,你也 死心了,而且我看他未必不喜欢你,看你的眼神和别人都不一样,说不定他也在犹 豫。” 柔荑怔怔的看着阿莲,忽然做梦一样说:“对,我去问问他。” 她忽的站起来,抬腿就走。 “你疯了,想不到你这么个人儿,也有这时候,真是一物降一物。现在到那儿 去找他,等晚上再到宿舍里找吧”。阿莲拉住她。 “你陪我去,你陪我去。”柔荑拉住阿莲的手哭道,软弱的一塌糊涂。 “好,好,先坐下。”阿莲拍着她的肩拉她坐下。 柔荑没再去找阿龙,她知道已经过去了,她永远不会再拥有他的春天了。她只 埋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追上去问问他?不管答案如何,只要能听到他的真心话, 就是死也甘心了! 她握着曾经为他发烧的右手偷偷哭了一夜,第二天想找到他留给她的一点什么 东西烧了,埋了,也算给这场情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她找不到任何与他有关 联的东西,他没送过她一丁点东西,只有一句在她手心里划过:3+3=6 ,可她删除 不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想着那晚整只手发烧一样烫了一夜,她在被窝里甜蜜的傻笑。 她终于在她穿过的牛仔裤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口香糖纸,那是最后一次看他打球, 休息的时候他跑过来,她赶紧递一块口香糖给他,看着他剥开把纸仍到一边,她习 惯性的在他走后拣起来,放在自己口袋里。 她有良好的卫生习惯,决不随地仍垃圾。看完球,往回走的时候,她掏出那几 张糖纸要扔到垃圾箱,忽然心里一动,留下了一张。现在只有这一点东西能表明他 们曾经有过联系。 她拿着它到了花园里,又坐在上次告别阿龙的地方。她把它铺平,想在上面写 点什么,大凡诗人,文人什么的死了老婆,或走了情人,都会写段祭文以悼哀思, 即体现自己的多情多义,又可留一段佳话。 柔荑虽不是文人,可书看的多了,沾染了文人的恶习,无病呻吟,动不动也是 写点什么,以达心意。可惜今天脑子一片空白,文思受阻,什么也写不出来。 一朵梧桐花轻轻飘落在她身上,她拿起来看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落了,花会再开,可再开的花—— 你不见有人在低吟‘君看今日树头花,已非昨日枝上朵’,那也不是今天的花。 人走了,也会再来,路尽了,也可以回头,可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你我,不是我 们曾走过的路。 你看这萎谢的花朵,细细密密缠绵交织的脉络,你想的起她曾是怎样的娇美? 你知道她要飘飘要向那里?你读的懂她纵横的心思吗?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口琴,吹起来。一首一首,都是伤感的曲子。 她还有很多的好,他不知道;她还有很多的美,他没有体会!就连这口琴,她 也没机会吹给他听过。 柔荑终于吹到眼泪,口水流到了一起,又感到饥肠辘辘,才收起口琴,擦干净 脸,把那张口香糖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匆匆跑向食堂。从那以后她就不吃 口香糖了。 阿龙的出现,是一场没有预告的太阳雨,柔荑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的感受,就 已经淋湿在他致命的诱惑下,欣喜的等着去接受了。可一转眼天空已经挂起了瑰丽 的彩虹,宣告了太阳雨的结束。 这算不算她的初恋?一场没有男主角的独舞剧。 其实柔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帅龙,她自己也不知道。柔荑是从小被男孩子捧 出来的,眼界心界难免高了些,很少有入她法眼的男孩。阿龙的英挺帅气正是她梦 中规划的王子形象,犹如她一眼看到了一棵名贵的花,一心想要据为己有,结果事 与愿违,她的伤心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而这颗花的性情、喜好她一无所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