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冶洋和米虞是初恋,他们的恋情最早可以追溯到学生时代。 那还是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一天下午放学前,冶洋给同班的米虞写了一张纸条, 上面有三句话:米虞,我喜欢你,你少跟别的男生玩,理理我好吗? 米虞是班里的 文体委员,长相甜美,聪慧活泼。冶洋是班里的劳动委员,健壮憨直,却是数学尖 子。这纸条使女孩怦然心动,在羞红了脸的瞬间,一颗奇异的种子深深埋在了心里。 假期到了。两人的家相隔足有五里远,但冶洋一点都不在乎,每过四五天就去 找米虞。见面总是先谈作业,一个叫帮着做数学,一个叫帮着做作文,然后就谈班 里的闲事,再然后就谈自己的心事。冶洋说,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 米 虞吞吞吐吐道,不……不知道。冶洋说,刚上初二我就喜欢你,咱们学校的文艺宣 传队如果没有你,我什么节目都不看。米虞说,我也是,咱们班的球队如果没有你, 我也不爱看。这对少男少女,格外天真纯洁,相处得非常美好,他们把彼此看得那 么神圣,每当说出喜欢这个词,都同样羞红脸,连多看一眼都不好意思。有一次, 家里没大人,他们无意间一块儿坐在了米虞的床上。屋里顿时死寂得可怕,几秒钟 的时间是那么漫长,以至于两人同时站起来,慌得不知所措。 米虞说,不知咋了,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摸。 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冶洋惊得猛然缩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可没 两分钟,他又回来了,面对失神的米虞,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满脸 彤红,愣了片刻,飞也似的逃了。还有一次,也是在米虞家里,两人为了抢一本书, 扭在一起,可两人都突然停下动作,傻傻地看着对方。院里突然传来了大人的声音。 米虞吓得一抖,本能地扔掉书,躲到了门后。进来的正是米虞的父亲,一看男孩那 目瞪口呆的样子,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冶洋的头顶,从 从容容地从门后揪出了女儿。米虞哭了,哭得非常委屈和伤心。整整一个月,他们 心里想得要死,见面却故意不说话,故意躲闪,过后又后悔,巴不得再多看对方一 眼。那是一段被神圣的东西折磨得死去活来、痛苦而又甜蜜的日子,那是一段永远 不会忘怀的日子。 十五年后,一个柔暖月圆的夜晚,在灯影迷幻的歌舞厅里,当年的男孩曾向他 的情人回忆这一情节,问她当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理他。 她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又羞、又恼、又怕、又恨,不想再理你,可又 总是想你,想和你在一起,想为你做任何事,哪怕为你去死…… 当毕业闪电般到来时,冶洋率领班里的一群积极分子,把用大字报书写的要求 上山下乡的雄心壮志贴到了校门口,他们一个个热血沸腾,呼喊着惊天动地的革命 口号,汇人了汹涌澎湃的时代大潮。可米虞的父亲坚决不让女儿上山下乡,强硬地 让她上了高中。分别的时候,月光明媚。 米虞哭了,她真的愿意跟他去下乡、去劳动、去锻炼、去任何一个他愿意去的 地方。她说:你先走吧,我上完学就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啊! 可惜,当时的冶洋 什么都不懂,这话别说是让他理解、伤感,连起码的触动都没有。他觉得她不报名 下乡是思想落后,是不喜欢他。他把她的哭泣看成是丫头们的天性,不但不安慰她, 反而看不起她,在心烦意乱的情绪里莫名地恨她。他们分手了,没有拥抱,没有亲 吻,没有说过一个爱字,连彼此拉一拉手都不曾有过。更不知道那纯洁的友情,已 深深融入血液,在他们青春无瑕的心灵上留下一道刻骨的印痕,这印痕不但永远不 会消失,还在无声地延伸着成长着,留下一条条神秘莫测的暗流和飘忽不定的光影, 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有那么一天,将在他们的生命里闪烁出炫目的火花。事实上, 从那以后,每当遇上爱情的挫折或情感的痛苦,冶洋的眼前总是闪现着那个明月朗 朗的夜空,水花雪白的小河,花香醉人的沙枣树,以及米虞闪亮的眸子,白嫩俏丽 的脸庞,小巧的嘴唇和哭泣时微微颤动的双肩;常常想起她含泪留下的那句话:你 先走吧,我上完学就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啊! 冶洋和米虞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阔别十五年之后,命运又鬼使神差地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那个星期一的早晨,冶洋在办公楼二楼的楼梯口突然碰到了前来报到的米虞。 米虞是从郊县调来的,任北环机床厂宣教科副科长。当时的北环大名鼎鼎,效益极 佳,没有特殊的关系是进不来的。最初的瞬间,两人全都呆愣了,但立刻就认出了 对方,接着是极不自然的简单询问,握手,匆匆告别。他们不仅碰在一个单位里, 而且在一个楼层办公,同是科级干部,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一石击起千层浪,这浪 花犹如早春的雷雨,搅得他们血气潮涌,躁动难安,沉睡在血液里的某种东西正在 神秘的刺激中萌动苏醒。但两人都克制着,相互躲避。然而该来的还是一定要来。 工作上的接触和来自意识深处的奇异的引力,最终使他们由一般性的接触和交谈, 发展到了亲密无间的相处。缠绵的旧情像冬眠后的藤蔓,在霏霏春雨和阳光的抚爱 下抽芽,自然极了。 冶洋还是那么能干,在营销科很有威信,时时处处表现出男人的智慧和魅力。 风韵依旧的米虞也在工作和能力上非常出色,她在各种场合尽力地发挥自己,展示 自己,充分施展出女人成熟后的全部光彩,把厂里的宣传教育、文娱活动抓得有声 有色。而这一切在相当程度上又是自觉与不自觉地表现给对方看。 接下来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一天下午,冶洋因公喝得大醉,懵懵懂懂敲开了米虞的办公室。正是下班时候, 办公室里就剩她一人,而她正准备离开。一看见米虞,强打精神硬挺着的冶洋像是 迷路的孩子回到了家,伸展手臂扑上去,死死抱住她,不住声地喊着米虞,人却瘫 了,瘫在她的怀里。米虞吓坏了,这给人看见还了得。她急忙将门关好,在狂烈的 心跳中把他连拉带拖安顿在沙发上。她用热水和毛巾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情不 自禁地把他搂在了怀里。她想他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但她错了,冶洋在她怀里完完 全全睡着了,沉重的身体压得她腰腿酸痛,可她就是不放手,直到全身麻木,再由 麻木到更加难忍的酸痛。渐渐地,她觉得双腿消失了,脖子肿了,腰断了,终于支 撑不住,两人一块儿从沙发上倒在了地板上。她摇不醒他,喊不醒他,用尽办法都 不能使他动弹一下。她多么想把他抱回到沙发上啊,地板上那么凉,醉酒的人怎么 能受得了呢? 可她不但奈何不了他,甚至连灯都不敢开,也不敢弄出响声,生怕会 被什么人发现,毁了两人的前程。她想象着两人家里到处打问、寻找他们的情景; 想象着女儿爽爽要妈妈的情景……难过得流下了眼泪。可她一点也不后悔,她愿意 和他在一起,愿意陪伴他,愿意照顾他,愿意为他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烂醉如泥的冶洋终于醒了。 米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可他头晕目眩,浑身酸软, 并开始剧烈地呕吐,之后,只喊了几声米虞,说了几声对不起,就又昏然睡去。可 怜的米虞太柔弱了,她使尽了浑身解数也不能使他再醒来。即使醒来又怎么样? 夜 幕早已笼罩下来,楼道里的铁门和大门也早已上锁,他俩注定要在这黑沉沉的办公 室里度过漫长的一夜,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和可能。她很想开灯,有两次手已经按 在开关上了,可就是没有按下去的勇气。她知道,这种事情一旦被好事者知道,就 不仅仅是爆炸性丑闻。她必须忍耐,必须在最大的克制中做好该做的事。她用拖布 擦他吐出的秽物,轻手轻脚一次次到卫生间里冲刷干净。然后跪在他身边,把沙发 垫子枕在他的头下;把外衣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把暖瓶里的水用杯子倒温,噙在 嘴里,一点点地喂给他。在那个黑沉沉的温煦而又不安的夜里,米虞在圣母般的心 境里全身心地侍候着冶洋,直到他从大醉中彻底醒来。 后来,在那张长沙发上,他们紧紧拥抱着,在依稀可辨的星光下,两颗颤动的 心牢牢地贴着,融在火焰般的非今非古的情境里。他们回忆起初恋的往事,在甜蜜 和幸福中说了那么多知心话。米虞说,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是多么爱你,我一点都不 想上学,时时刻刻想去找你,我甚至把你下乡的地点都打问清楚了。我总是在星期 天的时候到你们家那一带转悠,希望能够碰见你,我真是太想你了啊! 后来,我终 于看见了你。那是个傍晚,我看见你和一个女孩从你们家走了出来,肩并着肩,你 向她兴高采烈地讲述着什么,她很幸福、很崇拜地听着你讲,脸上的表情快乐极了。 那一刻,我的心闷痛难忍,像是跳出了胸膛,眼前一阵阵发黑,想哭,想喊,想去 死。真的,你根本无法想象那绝望里撕心裂肺的痛苦。你们是从我身边过去的,也 就二十来米吧,一点都没注意到我。我看你们向电影院的方向走去,就一口气跑回 家,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放声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家里人全吓坏了,以为出 了什么事……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你,因为我整个性格的变化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先是沉默寡言,然后是发奋学习,事事争先,不仅成了学习上的尖子,还成了校宣 传队的扬琴手和校体育队的短跑队员。那是我人生最灿烂的年华,所遇到的都是热 辣辣的羡慕和赞美,面对着太多的夸奖和追求。可我还是不能把你从心里抹去。所 有追求我的人,我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和你相比。工作之后,我谈过一次恋爱,后来 上大学又谈了两次,每次都是我和人家吹。原因非常简单,每当他们要和我进一步 亲热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予以拒绝,然后由拒绝到反感,由反感到分手。我不明 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以为是心理毛病,根本就没想过和你有联系,直到结婚前总想 见你一面才略有所悟…… 我和安志意的认识纯属偶然。我们是在拥军演出中认识的。他当时是连里的副 连长,一见面就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关心我、爱护我,让我感动。我们一起唱了二重 唱。之后,他送给我一个解放军的黄挎包,上面缀着一颗鲜红的五角星,这使我非 常激动。你知道的,当时的女孩子都崇拜军人,以军人为荣耀。我们的关系开始处 得非常好,很纯洁,也很诗意。每当周末,不是他到单位来找我,就是我到部队去 找他。我们一块儿做饭、散步、唱歌、钓鱼,不知不觉间,我的心态就起了变化。 他对女孩子的心理比较了解,知道该怎样满足她们的虚荣心。他给我送来了很合身 的军装,非常漂亮的大日记本,精巧的半导体,以及成箱的军用肉罐头。后来,他 说他三年前离婚了,原因是在内地一家工厂当工人的妻子不愿来高原受苦,而他又 不愿意过早离开部队。他说他真的爱我,只要同意嫁给他,不管什么条件他都接受。 说他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等待我。还说在我答应之前,要把我先讽到省城的一家好 单位,然后申请转业,再设法调到一起。我茫然了。 回家一说,想不到父母双双赞成。可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有 一天他在我的宿舍里突然亲我,正巧被推门进来的同事碰见。荒唐吗? 恋人间或者 男女间的亲吻算什么? 可你知道,在当时,一个少女被人亲吻的时候让人看见,可 以毫不夸张地说,不啻为一次重大事件。 就这样,因为他亲过我,我必须要嫁给他,我在迷惘中,在梦幻般的情绪里糊 里糊涂地走出了人生最关键的一步。我接受了他,可并不爱他,他从未使我产生过 牵心扯肺、生死相依的感觉,始终觉得他是我的一位长辈,是我的大哥,而不是恋 人。冶洋,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在我答应嫁给他的那一瞬间,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告诉你吧,我想的是你,我是那么强烈地想起了你,那 么想见你,觉着如果不能见你一面,无论嫁谁都不能心安。在我少女的直觉里,始 终觉得你是爱我的,并且也在想我。你看,我就是这么天真,这么幼稚,这么肤浅, 这么让人耻笑。你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在结婚前曾去找过你吧? 你当时刚招 工进厂,我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的。我在厂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了你。 你和一大群下班工人嘻嘻哈哈往外走,那么强壮,那么快乐,身边起码围着两三个 姑娘。我站在厂门口,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可你没有认出我。我们离得那么近, 你甚至在我脸上扫了一眼,都没认出来,就那样陌生人似的又一次从我眼皮子底下 走了,永远永远地走了…… 泪水模糊了冶洋的双眼,他紧紧搂抱着米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米虞也是泪流满面,她奋力推开他的手,大声说,可是冶洋啊,你知不知道我 为什么那么想见你,而且不顾一切,连姑娘家起码的自尊心都不顾地去找你? 你不 会知道,你绝对绝对想象不到! 可是我要告诉你,在这样一个充满着遗憾和幸福的 时刻让你知道……告诉你吧,那次我去看你,是因为我真正爱着的人一直是你;我 去找你,是想……是想把我女人的最宝贵的东西在属于别人之前,完完整整地献给 你! …… 犹如雪野里的惊雷,冶洋被震碎了心肝。 他先是呆了,失去了思维,失去了判断,像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接着五 内如焚,在无法忍受的来自心灵深处的痛楚里,在痉挛般的抽搐中,像一头豹子猛 然弹起,嘿的一拳,将茶几砸出一个窟窿。巨大的声响和强烈的痛感,使他回落到 现实。他跺着脚,挥舞着拳头,一边语无伦次地斥骂自己,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昏 话,一边疯狂地搂抱她,亲吻她,胡乱地冲撞她,掐她的身子,咬她的乳头,大滴 大滴的泪珠子落在她的脸上、嘴里、脖子和胸脯上。他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在 乎了。野人似的剥开她的衣服……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像是要把自己整个儿地混 在她的血肉里,和她融为一体。但同时,这又是一个觉醒的时刻,理性正在回来, 却无法主宰肉体。最初,他的冲撞剧烈粗鲁,毫无做爱的美感。事实上这已不是具 体的做爱,而是一次本能的狂舞,是一场久旱后的暴雨,是血肉的重组,是再生的 雪崩……而此刻的米虞完全舒展开来,她蠕动着,呻吟着,浪花似的漫涌到他身上, 一寸一寸地亲吻他,吸吮他,浸润他,让他婴儿似的陶醉在甜蜜的湖泊里……当湖 面在长云飘浮的美好里宁静里安稳下来,冶洋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实实在在的阳刚 质感……他异常满足,异常兴奋,在幸福无涯的温暖里,在献身的快乐中,在晖光 般的喜悦里…… 现在来看,那一切似乎过于偶然,过于仓促……可就是美好,死去活来的美好 ……多年以后,冶洋还常常感动得鼻子发酸,觉得男人最大的不幸,莫过于没有遇 上因爱为他献身的女人…… 可当时呢——……黎明到来了,两人突然就都伤感在了命运无常的困惑里,像 是经历了一场生命的沧桑。 一夜缠绵竟是如此短暂。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会升起来,将他们意外锁在一起 的沉重铁锁就会被打开。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们必须要分离开来,必须要在冷酷的 现实里虚伪地痛苦地面对彼此。 他们紧紧搂抱着。冶洋在生生死死的心态里,一遍遍地呼喊着米虞。他说,米 虞啊米虞,你太好了……从此,我漂泊的生命再也不会孤独! 我发誓……米虞伸手 堵住他的嘴,两个流泪的人,再一次相互亲吻着紧紧缠搂在一起…… 天光终于在一个瞬间猛然灿白起来。 米虞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两个膝盖碎裂般地疼痛。挽起裤腿一看,两人全傻 了。原来,服侍他的时候,她跪在水泥地板上蹭来蹭去,竟把两个膝盖全都蹭破了, 渗出的血已洇透裤子,在膝盖处凝成两块刺目的血痕。米虞下意识地呻吟起来,但 几乎立刻就又镇静了。她见冶洋是那么惊惶,那么痛苦,那么失措……立刻柔声说, 不要紧的,你不用害怕,刚才你把我弄得要比现在疼得多,我肯定被你擦伤了,我 感觉得到。他很茫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更加温柔地说,你太凶太猛了,像是 要把我揉碎,你看————冶洋看着她解开裤子,把手伸向那儿,又从那儿抽出来, 手指上沾着刺目的血色。这使他惊骇万分。这怎么可能呢? 可这一切不仅可能,而 且真实得令人晕眩。冶洋只觉得心口猛然一热,就在黑暗降临般的感觉里忽忽悠悠 扑向米虞,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冶洋对米虞的占有最初是疯狂的。他不仅要她无条件服从自己,而且在一切公 开场合毫不掩饰两人的关系。他带她郊游,给她在商场里花钱,到宾馆里包房,去 几百公里外的温泉洗夫妻浴。只要有机会,他一定和她在一起,并且肆无忌惮地带 她到家里,亲自下厨给她做饭。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近半年,直到他给自己的家里 装满火药,并将其引爆。可奇怪的是,米虞的丈夫安志意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察。他 对她的事一向是不管不问,每天半斤酒,吃饱喝足,想睡就睡,想走就走,打麻将, 玩牌九,自得其乐。家里的事从来都是米虞说了算,耍脾气使性子他都能忍,只要 每个月能有性生活,孩子的事不要他操心,就很是满足。冶洋曾问米虞,你想没想 过,安志意万一知道咱俩的关系会怎么样? 米虞说,我从没想过他会知道,这人自 从工作失误被降职,肾脏做过一次手术后,就变成了这样,好像是一点精气神儿都 没了,而且他的心理构造跟别人不一样。告诉你吧,新婚之夜,他特意在我身下铺 了块白床单,行事的时候,对我的恐惧根本视而不见,很是粗暴地对待了我。可当 他见了红的时候,一瞬间就激动得泪光闪闪,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 趴在我的身上吃奶似的亲我。 那模样太恐怖了,吓得我透体冰凉,几乎连气都没了。我大声喊叫,拼命推他, 被他紧搂着从床上滚到了地下,差点把内脏给挤出来。后来他竞哭了,哭得一把鼻 涕一把泪,说他的生命从此将属于我,家里的一切都听命于我。只因为我是一个他 梦寐以求的处女。他说他以前的女人都不贞洁,如今老天爷长眼,让他终于完完整 整地得到了我,此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从那以后,我不仅享有充分的交际自由, 而且在行为上从没被他要求过和怀疑过。冶洋苦笑了一下,心里五味翻腾。他所遭 遇过的女人都不是处女,却都装成处女的样子。他本来对此并不在乎,他注重的是 情感,尤其是当他有过两个以上的女人之后,更看得是无足轻重。可是,当他听自 己的初恋经过岁月风尘的洗磨之后,在自己的怀抱里动情地讲述爱他的经历,以至 于在嫁人的前夕仍想着要把贞操给他时,灵魂就已经在电流般的轰击中断裂了。现 在,他又听她讲述初夜的情景,听她讲和那个她并不爱的男人之间的事,心情真是 坏得可以想象。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她办公室里的情景:她从那儿抽出手,在纯净 透明的曙色里,将两根手指举给他看,让他看那上面的令他惊骇无比的残忍和鲜艳。 这预言般的不可演绎的一幕,像一个难以启齿的情结,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独属于男 人的兽性。而随着美好无可挽回的失落,所有爱的承诺又都在不能兑现的虚幻中显 得那么滑稽苍白。他曾小心翼翼地问过米虞,如果两人不能像现在这样相处,甚至 连相逢的可能都没有,或者她又遇上了真心喜欢她的男人,还能记他多久? 米虞意 味深长地说,不知道,据说爱一个人,要用整个一生去爱,只有用一生去爱的人, 才是真正的爱人。冶洋心里笑了,又不无残忍地说,如果你爱的这个人仅仅是现实 中一个影子呢? 米虞说,那也一样啊,谁都希望天长地久,可最终人是活在希望里 的,只要宗旨是爱,哪怕仅是一次美丽的过程,一朵融化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