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冶洋比羽雨大了整整十八岁。他俩的相识纯属偶然,或者说是缘分。那是两年 前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因故乘公交车去郊外农机制造修理厂的冶洋见身边的女孩 在流鼻血,她用很大的一块纸巾捂着鼻孔,趴在前面的椅背上。开始,直想打盹的 冶洋并没在意。他向外挪了挪腿,本能地离她远点。可就在这时,车突然一停,那 女孩的头便在椅背上狠狠地一弹,随着一声尖叫,一串彤红刺目韵鲜血甩落在冶洋 的视线里,有一滴正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冶洋大惊,这才发现女孩手里的纸巾已 被血液浸透了。她的手指上、衣袖上、胸口上全是血,脸色蜡黄,神情恍惚,软塌 塌的身子随着汽车的晃动左右摇摆,仿佛随时都会瘫倒在座位底下。大惊的冶洋急 忙扶住女孩一连串地问,喂、喂、喂,你怎么了? 天哪,流了这么多的血! 你到底 是怎么回事啊? 需要帮忙吗? 女孩感激地看了冶洋一眼,痛苦地摇了摇头,大张着 嘴,有气无力地说,不,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流鼻血,越流越厉害,怎么止都止不 住。 冶洋急问,你这是去哪里? 是去医院吗? 见女孩摇头不答,又慌慌地说,还是 去医院吧。下一站就是市第二人民医院。你先告诉我是哪个鼻孔流血,我有办法帮 你止血。 女孩再次感激地看了看他,用更加衰弱的声音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开始好像 是左边,后来是右边,再后来,两边都流。 冶洋见她说话的时候,有一一线殷红的血流从嘴角涌了出来,立刻意识到坏了, 这女孩弄不好是鼻腔内的血管破了,这么厉害的出血,若不及时止住那就太危险了。 他本想用随便什么东西紧紧扎住女孩食指的第一关节,然后让她将食指高高举起, 把意念集中在指尖上,极力想象指尖所指的苍天的深处。这是一个止流鼻血的有效 方法,左边鼻出血扎举右指,右边出血扎举左指,可报上介绍这方法的时候,没说 两边都出血时怎么办,是不是要扎举双手呢? 这想法只在他的脑子里闪了一下,就 放弃了。他见女孩用纸巾完全堵住鼻孔后,大量的血就流到了嘴里,一吐一摊.极 是吓人。车厢里不少人都嚷嚷开了,有的说还不快上医院,有的喊停车,有的大惊 小怪。冶洋十分冲动,顾不得其他,急急地喊停了车,在众人帮助下,把女孩搀扶 下车。公交车立刻就开走了。待到冶洋拦下一辆出租车,女孩已瘫软在他的怀里。 那吓人的鼻出血似乎更加厉害,一串串地滴落着,稍微一停,地上就是一摊。 惊慌失措的冶洋满头大汗地将女孩抱进了急诊科。 面对医生,他衣衫不整,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一问三不知,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在极窘迫的状态下好不容易才使医生明 白,女孩没有受到意外伤害,是不明原因的出血,而且与他没有关系。随后,他就 被医生不满地赶出了诊室。他很想马上离开,可心里很不舒服,就觉着不能离开, 好事做到底,他要等那女孩恢复过来,帮她把家里人叫来再走,否则,倒显得不明 不白,就像那医生的白眼一样,极容易让人想到另外的一面,把他当成是无耻的伤 害者。他掏出手机,向农机厂的老板道歉,说是出了意外,不能赴约。对方说,没 有关系,晚上请你吃饭。他撒谎说自己正在餐厅里。 约摸半小时后,守在急诊科外的冶洋突然感到诊室里出了什么事,先是护士慌 慌张张地跑出跑进,接着医生也开始出出进进,电话铃不停地响着,紧张的气氛骤 然而至。他的心慌乱起来,本能地冲进诊室。 一名正在桌上写着什么的医生制止他说,你是干什么的? 出去! 冶洋随口道, 我是病人的家属,她怎么样了? 是不是很危险? 医生说,是很危险,血止不住,失 血过多,急需输血。 那就快输啊! 还等什么? 她的血型是AB型,血库里的AB型血浆刚刚用完,我们 正跟总站联系。 冶洋心里一动,立刻挽起袖子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是AB型,快,抽我的! 一小 时后,输了五百毫升血的女孩,终于在医护人员的抢救下脱离了危险。 抽血后的冶洋在病床上躺了会儿,起来时有些头晕,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牙挺 了会儿,觉得还行,就向护士要水喝。那护士看了看他的脸色,说你还是买瓶葡萄 糖盐水喝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冶洋喝了瓶葡萄糖盐水,感觉果然好了许多。他在医生的催促下办了急诊交费 手续。天已透黑,不知何时刮起来的风吹得院中的白杨树哗哗作响,浓郁的刺玫花 的香味被风从门窗里一股股地送进楼里,驱散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使饥肠辘辘 的冶洋更觉饥饿和困乏。 女孩早已醒转过来,苍白的脸色透出了隐隐红润,形状很是耐看的杏眼水灵灵 地忽闪着,见冶洋进来,只说了句谢谢,你真好,眼睛就湿润了。 冶洋有点不知所措。 女孩却很快露出笑容,热辣辣地盯住了他。 冶洋说,怎么样,没事了吧? 女孩说,医生讲可能没事了,要我吃药。 那就吃啊。 已经吃过了,医生说,要让我服用一周的药,你吃过饭了吗? 冶洋摇摇头。 女孩立刻坚决地说,那快去吃啊! 到街上热热乎乎地吃饱。我没事,很快就好 了。 冶洋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水,说我还不饿,等你吊完,咱俩一块儿吃。 不! 你必须去吃饭! 我知道是你给我抽的血。说着,眼圈又红了。 冶洋见状忙说,好、好、好,我去,我就去吃饭! 你把情况告诉家里人了吗? 女孩说,还没有,我的手机在包里,对了,你办手续时交了多少钱? 我包里有。 包,什么包? 我的随身包啊,黑色的,就是我在公交车上拿面巾纸的那个包。 天哪! 冶洋大喊一声道,糟了,肯定是在忙乱中忘在车上了。冶洋说着,急忙 掏出手机交给她说,快,你打打看,看手机在哪里。 女孩接过手机拨了号,数秒钟后摇了摇头说,已经不在服务区了。说着,她突 然不可思议地笑了,神态甜朗地说,丢就丢吧,命保住了,谁还在乎它呀! 对了, 我叫羽雨…… 冶洋眼睛一亮,羽雨,哪两个字? 羽毛的羽加一个下雨的雨,就是老被雨水打 湿羽毛,飞不起来的意思。父母都在蓝城。我在AM广告公司里做事,同时又是晚报 的招聘记者。 在本市嘛,我还没家。 羽雨第一次去找冶洋是在两人离别十天之后。 分别前,冶洋对自己的事闭口不谈,羽雨也没过多地问什么,她只是很认真地 将他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记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冶洋问她包里丢了些什么? 她只是笑 笑。冶洋说,我不是问你包里有多少钱,是问你包里有没有证件之类的东西,包肯 定是丢在车上了,车上当时人很多,到公交公司查一查,没准还能找回来。羽雨说, 谢谢,我明天一早去碰碰运气。冶洋打开钱夹,拿出一百元说,你现在肯定身无分 文,我身上也只有二百来块了,咱俩一人一半。羽雨笑道,我不要那么多,有十块 钱够我打车回去就行了,剩下的钱你还是请我吃饭吧,我饿得又快要昏过去了。就 这样,两人在一家小餐馆里吃完饭后,冶洋把她送到报社门口,说好等她的电话就 分手了。 可羽雨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 这期间,冶洋感觉心里怪怪的,有种说不清的折磨在翻腾,可他还是跟着感觉 沉住了气。 他是对的。 事实上,羽雨并不是不给他打电话,而是故意来拖,看他会不会来找她,毕竟 他那天不仅救了她的命,还为她耗费了时间,花了不少钱。在她的意识里,对女人 无所图的男人是不会慷慨的。可几天之后,她就有点急,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心 想,还是再等等,没准下午或明天一早他就会来找我,至少他在等我的电话,可我 偏偏不打,就叫你等,等到你不耐烦,认定自己遇上的是一个骗子,到那时再说。 但想归想,她越来越抑制不住给他打电话的冲动,后来,竟然一有空闲就会想起他, 终于在第十天再也忍耐不住了。 羽雨拨通了冶洋的手机。 喂,我找冶洋。 什么事。 冶老板吗? 你好! 羽雨听到话筒里冷漠而又装腔作势的语调,突然就想给他开 一个玩笑。 你好,请问是谁? 羽雨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怪相,立刻哼了一声,作出调侃 的尖音道,什么? 你怎么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对不起,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不好意思啊……请问,你是…… 羽雨很是得意,故意不搭腔,让他饱受折磨。 喂,确实对不起,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啊,冶老板贵人多忘事呢,还是生意 做得太忙了? 早知如此,我就不必费心打这个电话了。可是,事情真的很重要啊… …我看,还是算了吧! 至于是什么事,你自己想吧! 不! 不! 不! 请告诉我你在哪 里? 冶洋的声音很果断。 羽雨觉得玩笑有点儿过了,想立刻翻牌,但心理已有了微妙的变化,自己对冶 洋毕竟不了解,承蒙救助,不但不及时给人家还钱感谢,却莫名其妙地想出这惹人 恼火的把戏……现在亮明身份,岂不是明打明地让人烦吗? 她呵呵一笑,说了声拜 拜,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打车,直奔冶洋所在的工贸公司。找到地方,她没有直接 上楼,而是到门卫的窗前问冶洋在不在。门卫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他目光锐利 地盯了一眼羽雨,说冶经理到门市去了。羽雨道了谢,问明了门市的所在,边走边 想,这家伙果然是一个当老板的,看来我的眼力还不错。 进了门市的大厅,羽雨一眼就看见了冶洋,他还是穿着那身笔挺的西装,正背 着手,一本正经地听一个戴眼镜的女职员讲着什么。羽雨的脸莫名地一热,心便惶 惶地跳了几跳,急忙低下头,像个普通顾客转身走向摆满了各种机床配件及电器配 件的柜台。商店不大,冷冷清清没一个顾客。羽雨沿着漂亮的铝合金柜台转了转, 心就平静下来,朝着冶洋走过去,在服务员热情招呼她的时候,冶洋不经意地转头 一看,立刻就愣了。 羽雨却平平稳稳,完全像个老熟人似的说,冶经理,你好啊,我到公司找你, 他们说你在这,我就找来了。 两人从商店出来,I 临近正午的阳光从大团的云朵后面雪亮地倾泻下来,一排 排树干青翠的钻天杨阔叶如金,街心公园里的落叶松也已变得绿中洇黄,极像是宣 纸上的墨韵,垂柳却依然鲜绿婀娜,而最惹眼的是那一片片由千姿万态的秋花摆出 的街景。只是噪音太大,凉爽的空气也被污染得浑浊不堪。两人信步走了会儿,冶 洋习惯性地看了看表说,咱们这是上哪儿? 快十二点了,我请你吃饭好吗? 羽雨说, 这么早就吃饭啊? 是不是早点吃完了打发我走,好赶回去看太太? 冶洋窘道,看你 说的,这些天在忙什么? 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羽雨笑道,你是不是恼了,为自己 做了件傻事后悔得要命,肯定把我骂坏了,我耳朵天天发烧。你说,我猜得对不? 冶洋说,也对也不对。你说好来电话的,可总也不来,让我好等,不由得胡思乱想。 可我没恼,没后悔,更没骂你。羽雨笑了,伸出手臂挎住他的胳膊柔声道,谢谢啦, 想不到真有你这样好心的人,那天如果不是你,我肯定麻烦大了,问你个问题可以 吗? 冶洋说,当然可以啊! 羽雨贴紧他说,你是离婚了呢? 还是太太不在身边? 或 者,是还没结婚? 不过,没结婚的可能性极小,十有八九是个离了婚的人。你别这 样看着我,难道我的推测不对吗? 冶洋睁大眼睛说,你凭什么推测? 羽雨道,先不 说凭什么,你先说对还是不对? 冶洋吞吞吐吐,很是尴尬地说,对的,你猜对了, 我离婚三年多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羽雨大为兴奋,说告诉你吧,我的推测来自两 个方面,第一,那天你在医院里陪护了我整整一个晚上又一个半天,你在病床边打 了几个电话,接了几个电话,都与家事无关。当时,我极想让你回家去,至少也该 给家里打个招呼,可你满不在乎,拿出一副单身贵族的派头。第二天早晨到中午, 我们一直在一起,你似乎始终没有家的负担。第二,你西服左袖口上的一个扣子破 了半个,西服是名牌,一个有太太在身边的中年男人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这 两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躺在病床上输血、输液,你从外面脸色苍白地进来, 我们俩对视时我对你的感觉。冶洋听此一说,心情轻松起来,话锋一转道,你丢在 车上的那个包很重要吧? 羽雨说,是的,我的全部汪件都在包里,还有刚领的工资。 这些天,光是补办证件,就差点跑断腿。 我给不少人讲了那天的经历,你猜怎么着,他们对我的生死竟然毫不关心,倒 是对你充满了好奇。有个家伙还三番五次缠住我,让我介绍你的情况,说是要采访 你。我们头儿干脆让我亲自把你的事迹写成文章发表,并说这是我对你救命之恩的 最好报答。后来惹得我烦了,我说他是我男朋友,这才使他们没趣儿了。可是冶洋 你知道不,你真的使我非常感动。那天车上那么多人,只有你伸手帮了我这个陌生 人,不但如此,还像亲人似的陪护我,为我支付医疗费,在最关键的时候毫不犹豫 地为我献血,没有任何前提,不为名利,不图报答。而最打动我的是这十来天,我 杳无音信,你不但没来找我,还能默默地将我忘记,这是多么不容易啊,足以说明 你与众不同的品性和善良。羽雨说完,拉开随身包,掏出用一根红色丝带扎好的三 千块钱,用她那明亮柔情的眼睛盯着冶洋说,够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太少了,请你 多多包涵。冶洋一愣,随即用半真半假的语调说,多乎哉? 不多也! 你的血管里正 流淌着我的血,虽然我的身中还无你,可是你的身上却已是永远永远有我了……羽 雨嗔笑道,你真无赖! 搞明白点,我可是一个不在乎男人为我花钱的女孩,小心后 悔。冶洋的心猛地一热,如同被温泉漫过,他知道,这个女孩已经属于他了,便伸 出手,揽住羽雨的腰说,快收起来吧,算我赔你丢失的工资。羽雨满脸阳光地说, 还记得早上的那个电话吗? 冶洋说什么电话? 羽雨亲昵道,臭记性,真后悔没多捉 弄你一会儿。想起来了? 告诉你吧,那是本姑娘打的。冶洋故意惊叫一声,一边骂 着你坏、你真坏,一边顺势更紧地搂了搂她。 感觉里,羽雨的身体酥软、柔滑、温香,一经接触,就让他不可抑制地冲动。 他们到达冶洋的居所时,电话铃正在疯响,一阵紧似一阵,冶洋不理不睬,他 在羽雨的额头上轻柔地吻了一下,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把嘴唇稳稳压在了她翕动着 的唇齿间。羽雨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地任他亲了一阵。冶洋的手机响起来,羽雨就说, 你接啊,说不定是什么紧要的事儿呢。 冶洋连来电号码都不看,直接关机,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就将她抱进了卧室。 朝南的卧室有一扇明亮的大窗户,窗外没什么高大建筑,暖融融亮堂堂的阳光几乎 洒满了整个房间,床面上热腾腾暄乎乎的,散发出秋阳特有的令人心醉的芬芳。 羽雨躺在床上,静静地忽闪着摄人心魄的眸子,看着冶洋脱衣,又看着他解开 自己的外套和文胸。冶洋贪婪地抚摸着她亲吻着她,却在脱下最后那片内衣时,不 可思议地犹豫了。他的意识极其干燥,恍惚问,隐隐约约竟想起了自己的初交,想 起了苇花摇曳、沙丘连绵、湖光荡漾里的那个遥远绵长的午后。那天的阳光也是这 么明亮,这么温暖……被撩惹得冲动起来的羽雨,忽见他神情有异,面色潮红,以 为是他故作矫情,便伸手摸了一下他坚硬的物件,说怎么了,我可不是处女,你害 怕什么? 冶洋浑身一震,一股大浪从心头漫过……是的,冯玉不是处女,米虞也不 是处女,他所有过的女人全都不是处女! 他浑身烫灼,气血翻腾,粗暴地剥净她, 凶猛地动作起来…… 那天,他们换着法儿连续交欢,直到全都筋疲力尽。照羽雨的话说,他恨不能 在她身上再开个口儿,说你使我害怕,你的动作不像做爱,使我想到了仇恨。冶洋 冲她眨眨眼,故作镇静地说,看你想哪去了,我这叫全神贯注! 说着便如一条从山 崖上狂泻而下的河流进入了广袤的平原,极温存、极体贴地将她搂在怀里,轻柔地 吻她的耳梢、鬓发和额头,温暖的手掌在她身体上缓缓地蠕动着,摩挲着,直到两 人在阳光的催眠里悄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