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北环机床厂宣布并入三北重型机床总厂那天,冶洋没去厂里开“宣判”大会, 他不去上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没有谁过问过他,树倒猢狲散,大家都是各念各的 经,各拜各的佛。这期间,他完全可以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单位调过去,他有这能力, 也有一定的基础和条件。可他迟迟不动,他已不想再为职业奔波忙碌了。时机已经 成熟,他要自己于,自己当老板,自己打天下。 经过充分调查、摸底和多方面的考虑,冶洋决定自己注册公司,办厂生产红景 天膏。这红景天膏是利用高原丰富的狭叶红景天植物根茎部分提制的一种纯天然植 物药剂,既可直接作为药物使用,也可作为药物合成与添加剂的原料,有益气、破 坚、活血、消积等功效,具有明显的抗缺氧、抗疲劳、强心、升压等作用,在高原 医学、国防医学、运动医学等领域的应用前景十分广阔。是医疗保健中的新秀,市 场潜力巨大。根据多方面的了解,红景天膏作为医疗保健品的原料,在国内外市场 上很是抢手,而且北京、广州、四川等地的保健品公司已将其产品销往日本、韩国、 马来西亚等国家和地区。 冶洋将其打算告诉了米虞。米虞说:你怎么想起干这个? 这可不是你擅长的行 当。冶洋说:那怎么办? 我可不像你,到哪都受欢迎。我听说我们这些人三北厂一 个都不想要。米虞道:这不是问题,关键是你不愿意干。见冶洋难为情,知道他决 心已定,话锋一转道:算了,你要干就干吧,只是隔行如隔山,你一定要小心,万 一哪个环节出了疏漏,可是亏空不起啊。冶洋道:这我考虑到了,现在的情况比较 好,省医药科技开发处的钱江愿意做我的合作伙伴,我们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他 在这方面是专家。宏源公司生产的红景天浸膏最早就是由他参与策划的。去年该厂 的红景天浸膏被评为全省最佳并获得金奖。消息被登在省报的头版头条上,我全看 了,从各级官员到专家都给了一致好评。米虞见他说得兴致勃勃,一副前景辉煌的 样子,随口问道:资金落实了吗? 技术人员、设备怎么办? 冶洋道:资金不成问题, 这是一个可以土法上马的项目,有八十万元的投资就足够了,整个工艺流程和设备 的选购由钱江负责,技术人员也是他。他说了,一旦我们自己搞,成本比宏源公司 至少降低一半,整个生产由他负责,资金和销售由我负责。另外,他已通过关系租 到了一个可以做厂房的大仓库,我们既可以独自经营,还可以将厂子挂靠在省医学 科技开发公司的名下,他们只按比例收取管理费,经营、销售、利润分配全由我们 自主决定。米虞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只是个人投资办企业,千万要谨慎,无 论如何不能出错。你的原料来源怎么样? 流动资金够吗? 要不要我想办法把你垫付 给我妈的医药费还上? 有没有我能出上力的事? 冶洋道:放心吧,到现在为止一切 都很顺利。原料丰富极了,我和钱江在一个月前曾去考察了一个星期。告诉你吧, 这狭叶红景天是高海拔地区的主要野生植物之一,喜生于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 的山坡草地。我们去的那会儿正是它开花的时候,简直漫山遍野都是,一红一大片, 美极了。而且根茎肥大,肉质厚实,一个县生产几千吨绝对不成问题。附近的老乡 不知其价值,四五毛钱一斤的价格就能收购,干货一斤不到两块钱,绝对是暴利, 而且基本上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现在正是红景天的收购季节,钱江说只要半个月就 能收上来几十吨。根据我们的采样化验,这里的红景天品质相当好,其主要药用成 分红景天甙的含量远远高于低海拔地区。而且现在市场上,红景天浸膏价格还在看 涨。说着,冶洋拉开电脑包,取出笔记本,将草拟的厂房租借合同、管理费缴纳合 同、人员招聘合同、原料收购合同、产品销售合同以及市场分析、利润前景等文件 一一调出来给米虞看,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地说:等我干出效益,生产规模一扩大, 就请你过来兼职,我一定给你安排一个既重要又轻松的位置,让你尽快富起来。米 虞急忙伸出食指压在他的唇上,嗔怪道:嘘——亏你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生意,怎么 连起码的常识都忘了,事情刚有个模子,就胡乱许愿,我看你是想亏了。 几天后,冶洋买了一只活鸡,让卖主宰杀好,提着去看虞母。 虞母已然出院,在家里调养恢复。由于手术的成功,虽然留有偏瘫的后遗症, 但总体状况相当不错,神志也很清楚。 冶洋见家里新雇了一个小保姆,不见李俊,就问米虞:李俊呢? 不是他在侍候 婶子吗? 米虞说:我妈叫他回去了。 冶洋就睁大了眼:怎么? 是不是这小子不好好干? 他可是自觉自愿来侍候的, 说实话,这样便宜的事到哪里去找? 把人撞伤了,几万块的医药费基本上不掏,只 是在病床前尽尽心意……真是岂有此理! 要不要我找这小子算账? 别! 别! 别! 米 虞连声道:这事跟李俊没关系,是我妈执意要让人家走,不走不行。 卧室里的虞母说话了:冶洋啊,是冶洋吧? 冶洋急忙答应,过去问安。 虞母说:我一听声音就是你。冶洋啊,这次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这心里 过意不去。你啥也别说,我都知道了,米虞和她爸都告诉我了,真是太难为你了, 让你垫付了那么多钱。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慌得冶洋不知所措。那小保姆极有眼 色,从一旁闪将出来,十分麻利地将老人的上身抱起,在脑后垫上柔软的大枕头, 又用雪白的毛巾蘸去老人眼角和面颊上的泪水,动作轻柔,神态亲热,令冶洋不由 得心动,对李俊离去的不快之感一扫而光。 冶洋啊,你说人究竟活个啥? 虞母又开口了。忙忙碌碌吃苦受累啥也没干就老 了,黄土都埋到嗓子眼儿了,又出了这么个事。要碰就一下子碰死多好,干净利索, 却偏要叫你要死不活,让你遭罪。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遭这样的报应。 我不想活,我真的不想活啊,可你们大家偏偏不让我死…… 妈,你不要哭,你不能哭! 米虞一边拿毛巾给母亲蘸泪,一边说:怎么老胡想 啊? 你看,这不明明好多了嘛! 医生说,只要好好服药,用心调养,用不了半年就 会痊愈。 算了吧,你不用骗我。虞母说: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我的这半个身子一点儿知 觉都没有,怕是砍掉指头都不会疼,我这是瘫了,彻底成了废人了…… 冶洋忙上前劝说。 虞母看了他一眼,理解地说:冶洋啊,我知道,我知道对自己该咋办,只是不 知道该咋感谢你。你听我说,你可不要难为李俊那孩子,他侍候我的这些天是很不 错的。我看得出来,他是个诚实善良的孩子,品质上没毛病。那天出事,也不能全 怪他,我自己也有责任,要是小心点,多看两眼身后,或者一过街就上人行道,肯 定不会出事。再说了,他也是车上的什么机器出了毛病。 他家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厂子里发不出工资,父亲又常年卧病在床,这么大 了连媳妇也娶不上,真是怪可怜的。是我硬把他赶回去的。你想想,这么大的一个 小伙子,正是该精精神神吃粮做事的时候,却要整天围在一个要死不活的老太婆床 前,做女人都不愿做的事情,折磨人啊…… 其实呢,你们要是有啥门路,该帮帮他才是…… 我跟虞儿她爸商量了,你给我垫的医药费,我们分期还你,要是你急着用,就 早点吭个声…… 离开米家的时候,冶洋闷声不语,心里很是沉重。米虞送他下楼,在楼梯口分 手时说:哎,你说这世上的事怎么总是这么悖理,都说是善有善报,可实际上悖谬 得很。我妈辛苦操劳一辈子,善良极了,慈爱极了,踩死个蚂蚁都会让她心疼一天, 家中里里外外全靠她,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钱,把 所有的爱都给了丈夫和孩子,从没听她叫过苦、喊过累,永远都是只知道关心别人、 替他人着想,就像刚刚你见到的那样,真正是好死了,可I 临到老了,却偏偏出了 这样的事……住院的日子里她受了多大的罪,缝脾脏,头上钻洞,身上全都插着管 子,真是可怜死了,可最后还是瘫了,要一直受活罪到死……这公平吗? 冶洋听得 心乱,惶惶地说:你怎么这样想? 不要灰心嘛,事情总是要放开来看。你应该这样 想: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母亲不但保住了生命,还完全恢复了神志,这本身就是一 个奇迹,这个奇迹难道不能看成是上苍对她善良和爱心的回报吗? 她爱过的人不也 正在深深地爱着她吗? 不要这么悲观嘛! 应该多想想高兴和美好的事,多想想未来。 米虞说:可我高兴不起来,更没有美好的事可想,至于未来只能使我悲哀、使 我恐怖……好了,咱们心里都明白,都别说了,对了,你以后少半夜三更给我打电 话,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