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冶洋现在越来越经常地从自己身上瞥见衰老的影子,起初是在凹陷的双颊、松 弛的眼皮、额头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上,很快就扩展到了肥胖的肚皮、困乏的腰肢 和无力的腿脚。接踵而来的就是牙缝的增大,记忆的恍惚和心力的衰竭。而且稍不 小心,不是扭伤关节就是拉伤肌肉。怪不得农人说:麦黄一晌,蚕老一时。看来万 物的衰老都是瞬间的事,就像旷野里不可测的风一样,说来就来,毫无摆脱的办法。 早上,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了,清冽的风中却还有坚硬的雪粉扑落着,空气 寒冷刺骨。 冶洋准备动身去蓝城。羽雨的差事完成了。 她原想在蓝城过完元旦回来,可报社不同意,年底年初工作量大,人手不够, 让她速回。她和冶洋通了电话,冶洋说我去蓝城接你,再紧也不在一天半天,咱们 在蓝城过圣诞。羽雨先是不同意,说大冷的天接什么接,我也没有过圣诞的雅兴, 你若是准备了什么好礼物留着就是了。然后想你、亲你地说了一大串,可临挂机时 她又改了主意,说你还是来吧,要来就快来,我想让你陪我去看棒槌峰的雪景。来 时把摄像机带上。冶洋准备好行装,拉严羽绒服,正要出门,羽雨又打来电话。说 对不起,我不能去棒槌峰了,雪太大,山道上很不安全,你还是别来了,我自己回 去就是了。冶洋就问她所乘的车次,好去车站接。羽雨吞吞吐吐了一阵,说还定不 下来,有几件事尚未办妥,但是今天不回的话明天一定要回,让他在家里等着。 冶洋握着挂断了的话筒发了一小会儿呆。 羽雨出尔反尔,前言不搭后语,躲躲闪闪,他起了疑心。她怎么了? 什么事使 她这般无常? 这可不是她的性格。想着想着,心里烦乱起来,突然就想到火车站去。 他很冲动,直觉告诉他羽雨肯定是乘早上的特快回来。可她为什么不让他去接呢? 不但不让他去蓝城,连去接车都吞吞吐吐地拒绝了。这绝不像是要给他一个惊喜的 样子。是临时突然有人送她回来呢? 还是说好了另有人去接她? 两者必居其一看来 是无疑的。 冶洋感到了难忍的醋意和孤独,一股苦涩的痛感涌人心房。他在屋里踱了个来 回,就像是要摆脱某种恶臭似的做出了去车站的决定。 夏利车的轮胎在雪路上发出的沙沙声与车内空凋器发出的呼呼声以及白得刺眼 的雪霰使冶洋的内心渐渐宁静,刚出门时的寒冷被阵阵暖流吹散开来。 先生,您去哪儿? 火车站。 是去接人吗? 一般空手去车站的大多是接人。 啊,是的。 哪趟车? 蓝城的特快。 蓝城的特快? 那你可是去得够早的了,整整提前一小时。 冶洋心烦起来,没有比被出租车司机盘问更让人恼火的了。他看了一眼仪表盘 上跳动的电子表,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石英表,发现两表走得竟然分秒不差。这太 让他惊奇了。他有对表的习惯,却从未发现过两只走得完全一样的表。 夏利车停在车站广场高大的雕塑群下,这些雕塑浑然一体,红色的花岗岩在白 雪的映衬下鲜明而又厚重,但冶洋不喜欢它单调、熟悉的造型,那几个昂首挺胸相 挽在一起的男女让他说不出的空虚和难受。他送羽雨去蓝城那天,曾指着雕塑对羽 雨说,雕塑家有点疏忽,他应该给这群人的臂膀上都佩上红卫兵袖章,把它变成优 秀的“文革”产品。羽雨说,你怀念“文革”啊? 冶洋说不是我怀念“文革”,而 是这东西让人想起“文革”,70年代,全国各地到处都是这种内容的宣传画,那时 不太时兴雕塑,偶尔看见的除了领袖的画像,大都是这种雄赳赳气昂昂的形象。羽 雨笑道,那这雕塑家肯定在“文革”时很有名,“文革”结束我刚出生。 冶洋的耳边充满了羽雨的笑声,他摇了摇头,绕过雕塑,替两位要求帮忙的妇 女拍了两张照片,无意间看见了候车大厅的顶楼上镶嵌的巨钟,钟的时针和分针正 好重叠在一起。抬腕一看自己的表,时针、分针、秒针也正好重叠上。这真是迷人 的瞬间。冶洋突然觉得时间停止了,意识混沌了。梦态的背景上,所有的钟表都在 融化,化成了无人的帆船,船上有轮子,有方向盘,可以像汽车一样驾驶……羽雨 就坐在驾驶椅上,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相貌模糊但肯定英俊的年轻人,他们的身体闪 闪发亮,像雪地上掠过的电光…… “从蓝城开来的旅游特快进一道。从蓝城开来的旅游特快进一道。”天空中回 荡着车站播音员疲软的嗓音。 冶洋把羽绒服的领子高高竖起,随着行色匆匆的人流进了站,远远就看见刚下 车的羽雨身着鲜红的皮衣,头戴白色绒帽,脚穿高腰黑色皮靴,提着精致的旅行箱 在前瞻后望。他正要喊一声跑上前去,突然灵机一动,隐在一边。他看见她身旁站 着个瘦高的男人,他们俩正说着什么,很随便的样子。他们在那儿小站了一会儿, 像是等什么人,羽雨不住地左右观望,看人走得差不多了,那男人伸手接过羽雨的 皮箱,两人并肩向广场走去。冶洋极想迎上去,但他忍住了,他突然想起了刚刚在 车站广场上做的那个白日梦。那个相貌模糊但肯定英俊的年轻人难道就是他? 那他 是谁? 以前怎么没见过? 难道是羽雨说的那个司马书? 可又不像。那是谁? 会不会 是普普通通的旅伴? 羽雨前瞻后顾小心翼翼的样子,是在等什么人吗? 是的,这显 而易见,但不是等他,她连乘坐的车次都没告诉他,她在躲避他……那阵难忍的孤 独和醋意又袭上来,他很痛苦,是那种在深深的倦怠中嫉恨的痛苦。 广场上,羽雨又突然回了一次头。冶洋正直视着她。他的心脏在他们目光相碰 的瞬间猛一哆嗦就狂跳了起来,他几乎就要喊她了,他是多么想立刻叫住她,张开 双臂,让她扑到自己的怀里啊。可是她灼人的目光只是毫无痕迹地从他脸上一滑而 过。她竟然没能认出他来,虽然他是在人群里,可两人的距离三十步都不到…… 冶洋顾不得许多了,他用力挤上前去,就在他接近她并要张口喊她的时候,他 看见羽雨突然伸出双臂,激动地叫了一声,扑向一个迎向前来的身着蓝呢大衣的帅 哥,两人毫无顾忌地拥吻在一起,真是幸福极了。那个替她拿皮箱的男人愣愣地站 在一边。 冶洋的脑袋里轰轰隆隆,心口一阵绞痛。 冶洋在茶楼柔软舒适的皮椅上躺靠下来的时候,距离发生在广场上那一幕已有 一个多小时了。茶楼温暖、安谧,装潢精美、高雅的空间里洋溢着淡淡的类似于墨 香的芳馨。清秀的服务小姐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用略带温软的南方口音问候他。 冶洋要了一杯干红,在低回柔滑的乐声里慢慢地抿着。现在,羽雨像是一个魔符, 紧紧贴在他的影子里。她至少有三个情人,不,不是三个,而是三个以上,而且个 个风流。他妈的,我怎么这么蠢呢? 他恨着,恼着,在魂散般的虚弱里,招来服务 小姐要求陪饮。 女孩用更加温软的声音说:对不起啊先生,我是不能陪你的。我们这儿有专门 陪饮的小姐。 请到这边的包间来。 冶洋看着她稚气未脱的秀脸和清纯的眼睛,盯住她说:我不要别人,就要你! 女孩的脸红了。 这使冶洋激动起来,他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地方碰见一个会脸红的女孩,这意外 使他莫名地兴奋起来。 你使我想起挂历上的一幅画像,你们长得太像了,咱们随便聊聊好吗? 女孩说 :谢谢,这话我听得多了。您还要包间吗? 冶洋哑然,在心里恶狠狠骂了句绝对的 脏话。 从茶楼出来,白灿灿的阳光洒满宽阔的街道。还不到一点,这使他空荡荡的心 里更加难受,越发清除不了刚才车站广场的那一幕,仿佛到处都是羽雨的身影,就 进了一家小酒馆,在很短的’时间里喝完了两瓶啤酒,然后在晕乎乎的状态里穿过 了一条又一条马路。 冶洋是在城楼口遭遇那个和尚的。 当时,和尚金黄的袈裟在繁华的大街上异常引人注目。他向和尚走去,没有原 因,只是那样地走过去,仿佛是在神灵的感召下,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和尚当时在干什么? 好像是刚卜完卦,又像是在给一名妇女看相。 冶洋站在他身边。他很警觉,眼角的余光不安地冷飕飕地扫射着冶洋,像是觉 察到了危险的蛇。然后仰起典型的关中大汉的脸盯了冶洋一眼,接着又盯了第二眼, 这才若无其事地走了。 看着和尚的背影,冶洋苍白的大脑里突然产生一个古怪的念头,他觉得这个身 披黄袈裟的家伙肯定是一个假和尚,是一个绝对的骗子。他很兴奋,高度兴奋起来 的冶洋接着就产生了第二个更加离奇古怪的念头,那就是必须跟踪这个人。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他都不知道,也不去想,只是在 本能的引领下这样做了。 冶洋跟踪了二百来米的时候被发现了,确切地说是他感觉到了。 他不住地回头,眼神在冶洋身上滑来滑去,后来干脆停下来。 他停冶洋也停,他走冶洋就跟。 追人百步有杀心! 冶洋不由得想起这句老话,心里一惊,两人之间顿时成了猎 人和猎物之间的关系,这使他倍感刺激,着魔似的,更坚定了他跟踪的决心。他知 道两人之间已经发生了点什么,并充分地感觉到了诱惑的神秘。 黄袈裟的速度明显快了,虽然仍很坦然和镇静,但总是忍不住回头,这无法控 制的举动清清楚楚地暴露着他内心的真实。 这一次,他足足走了一千米,终于确信自己被跟踪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停下来,待冶洋靠近,便迎上来气冲冲地说: 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浓重的陕西口音里充满了愤怒、烦躁和无奈。 冶洋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干燥的口音和空虚的表情使冶洋莫名地快 乐。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回答任何问题,因为这显然是一件荒唐的事,唯有用这种荒 唐的方式才能使它滑稽下去。 黄袈裟再次走开的时候,冶洋更紧地跟着他。他显得非常恐慌,在强烈的逼迫 感中走了一百多米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停下来,四处张望,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冶洋知道,他是在寻找一个去处,或者是想脱身的方法。但他想错了。黄袈裟走走 停停,停停走走,东张西望,神不守舍,为的只是找一个没有干扰的可以谈话的角 落。终于,在立交桥的引桥边上,黄袈裟停了下来,死死盯住了跟上来的冶洋。他 的脸明显地涨红了,欲言又止,目射凶光。冶洋没有靠上去,他不近不远地站着, 冷冰冰地瞥着他。心想,这家伙一定不是好人,却偏偏穿着一件如此鲜艳的袈裟, 这真令人着迷。他的年龄约在45岁上下,身架松松垮垮,脸上的线条十分粗粝,腮 上的胡须直立坚硬,看不出一点儿修炼之人的气质。他们对视了几分钟,冶洋感到 了不断强大起来的压力和沉重,他的心越跳越快,脚底下有点发飘,厌倦感突如其 来。就在他想着怎样从这尴尬危险的境地逃脱开来的时候,黄袈裟忍耐不住了,他 踉踉跄跄走上前来,用无奈至极的可怜语调说:你是干什么的? 为什么跟着我? 我 一个出家人又没惹着你,谁家的法也没犯,你……你想干什么? 他在哀求了。 巨大的快感涌上冶洋的心头,他激动得浑身打战,如释重负之后的轻松真是开 心。他微笑了。猎人的微笑绝对是残忍的。冶洋抱着双臂,依然什么也不说,只是 用眼光很恶毒很优越地端详他、着摸他、挑逗他,想象着他心理防线崩溃的情景和 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就在这时,神色萎靡、脸色苍白的黄袈裟突然跳将起来,像 是饮水的山羊看见了扑来的豹子,猛然启动,急速奔跑,接连跳过几处障碍,冲向 靠在路边的一辆公交车。他的计算如此准确,刚一上车,车门就关上了。回过神来 的冶洋拼命跑过去,在已经起步了的车门上使劲拍打,边打边喊,才让车停下来。 现在,黄袈裟的表情更加沮丧、痛苦,同时眼睛里不时射出道道利光,他恨不 得一掌拍死冶洋。冶洋用充满理解的微笑看着他,并尽量使微笑亲切些,自然些。 他觉得无论从哪一点上讲,这人都不是一个真和尚。他甚至连出家人最起码的坐相 都没有,尤其是那条像唱流行歌曲的小青年一样下意识抽筋的右腿,使人很容易联 想到那些站街的流浪汉,而他脖子上的那一圈儿赘肉则使人想到屠夫。 那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他们乘了十站左右的路,当只剩一站就到终点时,黄 袈裟下车了。他在道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几米外的冶洋,乞者似的蹲下了,蹲着的 姿势令人同情,却又很是强硬,好像是说:我不再理你,我哪里都不走了,看你拿 我怎么办! 这的确是一个法子,因为无论如何冶洋不会像他那样在闹哄哄的大街上 蹲着,然后是坐着,在凛冽的风里被高原上冰冷的太阳照上几十分钟甚至上百分钟。 到了该有所行动的时候了。 怎么办呢? 你算老几? 凭什么怀疑人家,跟踪人家? 吃饱了撑的? 酒精的作用 ?神经出问题了?……越想,冶洋越觉着自己行为的荒唐,很想哈哈一笑走人。可他 正处在奇特行为的惯性里,如一架开动起来的机器,想停已经停不下来了。用羽雨 的话说,那就是他又犯病了。羽雨曾说,他犯病的时候,表现出一种十分可爱的痴 迷和执著,她喜欢。 冶洋站了一会儿,看到十几米远的一家店门口有麻辣烫的摊子,四周有长凳和 条桌,灵机一动,心说:老兄,你就在这儿蹲着吧,天色尚早,你不急,我也有足 够的信心,我先到那儿坐一会儿再说。可是,就在他正要向麻辣烫摊子走去的时候, 黄袈裟突然开口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真是出家人,打打卦,看看相,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我 知道这不犯法。你跟了我这么远,还想咋的? 冶洋冲他点点头,仍然是绝不开口, 他的法宝就是沉默。 黄袈裟一屁股坐下,垂下头,双手抱膝,用那种谦卑无奈加无赖的口吻道:我 确实没有骗钱,一早就卜了那一卦,真的是为了混口饭吃。我是不会跟你走的,算 卦不犯法……你说,你说我咋了吗? 说啊! 我有证件,我谁也不怕! 他越说声音越 高。 四面的行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过来,这使冶洋有点儿窘,很想开口说话,但随 即就反应过来。 心想:这肯定是他的计谋,只要我一开口,他就会大吵大闹,逼我摊牌。我不 会上当,绝对不会开口,要搡我们就揉到底,你的心里绝对有鬼,看你还能装多久。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他用眼神将这些意思充分地传达了过去。 事,就出在了这儿。 冶洋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跳起来,像一只受惊的猴子,在车辆往来的高峰期, 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果断、灵巧和胆魄,在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和路人的尖叫声中穿 越了大街。这一幕惊心动魄。冶洋在目瞪口呆之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待他回过神来, 穿越街道后,那片比展翅的孔雀更加鲜艳夺目的金色袈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冶洋至少问了十个以上的男人和女人,其中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都说看见了, 都说他刚跑过去,都向北指示了他跑的方向。冶洋紧追急赶,就是不见黄袈裟的影 子。最后,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妇女指给他说:那不是吗? 快看,进了那个胡 同了。他努力睁大眼睛,仍然没有看见。不过,他对妇女的话确信不疑。胡同就在 那儿,离他最多三十米。冶洋奋力冲过去,但他随即就在胡同口愣住了。这根本就 不是什么胡同,它最多有二十米深,一栋六层的大楼挡在了前面,两面都是砖混的 高墙,其中一面的墙上开着一扇门,门上挂着巨大的铜锁。哪里有什么黄袈裟,连 个人影都没有。冶洋看着被风旋起的几个颜色各异的塑料袋,恍恍然如在梦境一般。 他放眼大街,突然觉得在哪儿见过这黄袈裟。是哪儿呢? 他尽力地思索起来, 想着想着,那面孔竟越发熟悉,可就是喊不出声。有两次,眼看就要破口而出了, 却又飘然而去。他的头疼起来,满脑子都是黄袈裟的形象。心想:他也许就在这滚 滚的人流之中,就在我的眼前看着我发笑,只不过脱去了金黄色的袈裟;也许,根 本就没有过什么黄袈裟,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是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无意识 的游戏。这样一想,他就发现自己正走在下班的人流中,发现美丽的夕阳正把一位 人人注目的绝对漂亮的女人笼罩在幸福里。 晚上九点来钟,冶洋的电话响了,是羽雨打来的。 你好啊,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正在偷吃夜草? 喂,你说话啊! 听见没有? 你在 哪儿? 在蓝城啊,还能在哪儿? 我还以为你回来了呢。冶洋故意说:还好吧,怎么 才来电话? 这应该问你才对,我给你打了三次电话了,都没人接,手机也不开,你 跑哪儿去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这头野羊,是不是又犯馋了? 冶洋惶惑起来, 可车站广场上的那一幕立刻就出现了,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冷冰冰地说:你到底在 哪儿? 我怎么听着不像长途。 喂,你没事吧? 是不是在发烧! 羽雨尖叫起来。 冶洋摸了一把汗津津的额头,双眼酸涩,浑身燥热,口里干得要喷火,心想: 我这是怎么了? 在发烧? 还是在做梦? 不! 我的神智清清楚楚,羽雨不在蓝城,她 就在这座城市,在她的情人那里,说不定就在附近,她在演戏…… 喂,你说话啊! 到底怎么了? 好让人不安啊! 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你到车站接 我好吗? 好啊。冶洋阴冷地笑道:明天见,我在站台上等你,不见不散! 当然了! 一阵甜爽的笑声热乎乎地传过来:我好想你啊! 你想我吗? 想啊……冶洋吃力地答 道。 那就吻我吧,吻啊,响亮点,我怎么听不见? 我也吻你,吻你的羊鼻子,咬你 的羊耳朵……哈哈哈哈……然后,然后把你的羊脸当蛋糕。 冶洋感觉着羽雨扑面而来的气息,呆呆地握着话筒又一次晕眩了。天哪,这到 底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做梦。不! 早上的情境才是做梦,我压根儿就没去过车站, 更没见着羽雨,车站上的那一幕才是梦境,是我在无聊的梦态里迷迷糊糊想出来的, 是自欺欺人…… 门铃响了。 值班室里的赵大爷拿着一个冶洋熟悉的公函信封气喘吁吁地说:下班前后没见 着你,这是急件,我怕误了你的什么事,给你送了两趟了。 信函是北环机床厂党办送来的,通知冶洋明早8 点整准时到党办报到,不得有 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