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冶洋一进入厂部大楼,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人们行色匆匆,满脸的肃然, 熟人的眼里或幸灾乐祸,或疑虑重重,使他觉得有说不出的压抑和窘惑。他却步了, 没有直接上二楼,而是径直到了卫生间,小便之后,打了个寒噤,才稍稍镇静下来。 是的,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机床厂被合并了,工贸公司的清理在所难免,心 虚什么? 推开党办的门,冶洋就愣了,见屋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厂里的,一个谢了顶 的领导模样的人迎上来和他握手道:来来来,请进来,我们正等你呢,你是冶洋吗 ?是的,他就是冶洋,北环工贸公司的副总经理。 冶洋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一回头,见是厂党委王书记正吸着烟站在他的背后, 显然是紧跟着他进来的,而他竟一点儿没有察觉。 王书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指着那个谢了顶的领导介绍说:这位是重工业厅纪 委的刘副书记,然后将其他成员一一做了介绍。 冶洋有点犯晕。 刘副书记说:根据上级安排,我们来对北环工贸公司的事情做一些调查,希望 能得到你的配合。 由于事情与经济账目有关,时间可能会长一些,食宿统一安排。另外,请将你 的手机关上。 羽雨打开冶洋的门,就听见电话在响,她没有理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 遥控器开了电视,然后打开DVD 。画面上出现一群赤身裸体的印第安女人,她们从 河里爬上来,冲向岸边的一辆敞篷吉普。吉普车的方向盘上趴着一个死去了的金发 白人,他赤裸的上身血迹斑斑。女人们尖声呼啸着扑向死人,将他撕扯下来,由两 个巨乳肥臀的女人抬起来抛向河里。其他人以各种姿势爬上吉普车狂呼怪叫着撒疯。 有两个竞迎着镜头站在弓f 擎盖上淫荡地撒尿。接下来的都是猥亵下流血腥刺激的 场面。 羽雨是打不通冶洋的电话才直接找来的。她从屋里的情况判断冶洋没出远门, 他甚至连出门必带的手表都忘在了茶几上。可他去了哪里呢? 为什么把手机关上了, 这时,电话又执拗地响了起来,一遍接着一遍。她的心怦怦直跳,好几次差点儿抓 起话筒,但忍住了。她烦躁起来,一伸手关了讨厌的电视,在屋里踱起步来,越走 越恼火。就在她要离开时,电话又疯响起来。这次,她毫不犹豫地抓起了烫手的话 筒,但没吭声。 喂,冶洋吗? 一个语气急切、声音低柔的女人清清楚楚地问道。 羽雨的心一沉,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但话机几乎立刻又执拗地响了起来,毫无疑问,刚才的几次电话都是这个女人 打来的,这么急促,难道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羽雨又一次抓起了话筒。 对不起,请问冶洋在吗? 我有急事找他。 他不在,你是谁? 噢,我听出来了,你是羽雨! 你是羽雨吗? 请告诉我冶洋去 哪了。 不知道。我刚来,也在找他。 你好羽雨,请听我说,如果连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他肯定出事了。我是 米虞,他的朋友,我们虽然没见过面,可我知道你。我听说有人举报了冶洋。 羽雨蒙了,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羽雨,你在听我说吗? 那好,我听说联合调查组已经进厂了,冶洋很可能已经 被传去了,你最好离开他那儿,明白我的意思吗? 羽雨找到米虞时,正是下午上班 前,冬阳明媚,温暖和煦。羽雨穿着鲜红的羽绒背心,站在高大的办公楼前的落叶 松下,当她看见上班的人流里出现了几个引人注目的女性时,便在直觉的驱使下上 前打问,问的人恰好就是米虞。 两人全都愣了。 对不起。羽雨说:请原谅我的冒昧,和你通话后,我不可抑制地想要见你,想 和你谈谈,可我忘了要你的手机号码,只好冒昧找来了。刚才在值班室,问到了你 上班的科室,就在这儿等你,你若不是很忙的话,咱们聊两句好吗? 颇感意外的米 虞看着羽雨明亮的眼睛,听着她清婉甜脆的语音,心想这女孩太会表现了,一看就 是个敏慧出众的人。她的衣着打扮看似一般,却极尽青春本质的靓丽,从款式到颜 色,从发型到点缀,全都浑然天成,恰到好处,一点儿造作都看不出。单凭这一点 就很不简单。米虞将敌意收敛在冷静里,以成熟女性特有的慈祥和蔼地说:好的, 你想聊什么? 就在这儿聊吗? 行啊,你是想知道冶洋的最新情况,对吧? 不,我并 不全是为他而来。我想见见你,叫你大姐可以吗? 真不该上班时间打扰你,刚才在 这儿等你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怕你真的很忙,可我还是来了,对不起啊大姐,我 是不是太自私了,还请你多加谅解。 这话自然得体,于谦逊中充满攻防兼备的智慧,可米虞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位漂 亮的比自己小二十来岁的女孩聊,更不愿意把她当成一个情敌。 她干吗要和这么年轻的女孩谈同一个男人? 她突然想到了爽爽,羽雨比爽爽大 不了几岁,也就是说她们同属于一代人。米虞的心口一阵翻腾,喉头就堵得难受。 大姐,怎么了? 不舒服吗? 羽雨关切地问。 我很好,没事,我不是你的什么大姐,倒是当你的阿姨更合适些,我女儿的个 子似乎比你还高。 她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样难听的话来。 是吗? 羽雨的眼睛骤然一亮,闪出一片不屑的光来,嘲谑道:有意思,即使你 女儿比我大又怎么样? 只要她叫冶洋叔叔,你就只能当我的大姐。 这话实在太伤人,太过分了。 米虞脸色倏变,嘴唇一阵颤抖,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羽雨见状,更是不屑,肆无忌惮道:夫人,你真是太虚弱了,要不要帮忙给你 老公打个电话? 她还想说更难听的,见米虞脸色白得吓人,突然心软起来,心想, 这真是个可怜的人,看模样,也是慈眉善目,怕是已经过了四十岁,却生活在绝对 空虚、失落的境况里。她背叛丈夫和冶洋婚外恋,希望得到真正的爱情,冶洋却从 没对她诚实过。 她以前肯定相当漂亮,容貌和身材依然不错,只可惜已是无奈的霜红…… 米虞走了,她冲着羽雨似笑非笑很有内容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羽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房的拐角处,不知怎么回事,心中一阵寒战,突然 就想到了自己。 心说,我算什么? 我现在做的事不也无聊透顶吗' 冶洋算什么? 情人和恋人又 算什么? 我难道就不空虚、不失落? 我到她这个岁数会是啥样? 那么,我有什么资 格嘲谑他人? 我有什么? 除了青春的容貌,什么都没有! 可天然的优越不可能长久, 待到花季转瞬逝去,今天的她不就是活脱脱的明天的我嘛…… 羽雨突然感到了心灵的孤独。她双眼一红,鼻子酸涩起来,极想冲进楼里,找 到米虞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