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冶洋的灾祸屡屡发生在预感的羽翼上。 这一天,了结了调查组的又一轮询问,冶洋筋疲力尽地往家里走。那些查账的 老手们正在不断地扩大战果,把他们精明的目光深入到了一个又一个隐秘所在。现 在的焦点,已转移到了前北环机床厂厂长的身上。事态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工 贸公司的经济问题,引发出了一连串的机床厂国有资产大量流失的案件。这些资金 数目庞大的案件基本上与冶洋没有关系,他的职位太低了,权力太小了。这样一来, 他的那些问题,也就成了不足挂齿的鸡毛蒜皮。传讯他,只是为了得到所需的证据。 开门时,冶洋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似乎屋里隐伏着令人不安的东西,比入侵 的外来生物要可怕得多。他拿着钥匙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插进了锁孔。门被打 开的瞬间,他听见清脆的金属落地的声音和慌乱的响动声。 儿子在家。这小子没上班? 冶洋关上防盗门,关上包裹着一层皮草的新型材料 高压出的枣红色房门,拉开过道里的壁灯,一眼就看见了鞋架上似曾相识的奶白色 高勒女鞋,衣架上的新款毛领红色女皮衣。他的头轰地一响,浑身的热血立刻沸腾 起来。 这头驴竟然带了女人回来! 儿子的房门紧关着,客厅里弥漫着浓烈的外烟味。 茶几上放着喝残了的咖啡、切片面包和煎鸡蛋。长沙发上胡乱扔着一件鲜艳的羊毛 衫和一个精致的高档坤包。 冶洋眼前一黑,怪不得小子突然老实了,原来是在外面鬼混。这个女人肯定不 是什么好东西,正经的女孩子不可能拥有如此时髦的高档皮货。 那么,她会是什么人呢? 冶洋顺手拉开那个贵妇人才有可能使用的意大利真皮 坤包,映入眼帘的除了口红、眉笔、精巧的紫檀木梳子、圆镜散币之类的东西,最 刺激他的竟然是一盒写满了英文的安全套。 怒火中烧的冶洋挥拳擂响了儿子的房门。 你要干吗? 只穿衬衣的儿子把门拉开条缝儿,瞪着肿胀的眼球,惊慌地问。 冶洋猛然用劲,将儿子推了个趔趄,接着狠踹一脚房门,扑将进去,揪住了他 的内衣。 床上的女孩一声尖叫,双臂抱胸,瑟缩成一团。 说! 她是谁? 冶洋挥起拳头,在面若死灰的儿子面前晃了几晃,发出困兽般的 吼叫,随后手臂一挥,一记沉重的摆拳狠狠击在了儿子的面颊上,接着又是一拳, 将他击倒在地,继而抢上一步,狠狠踩向他的胸口。 满脸是血的儿子在那女孩的尖叫声中,双手捂脸,摆头蹬腿,痛苦地挣扎着。 他大概意识到了死亡的临近。父亲的疯狂绝对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任何的提防及 心理准备。以前,他把女孩带回家,冯玉几乎没说过什么。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自 己的房间里玩耍。即使偶尔受到责备和无关痛痒的警告,也绝不会是当面。他在惶 悚和可怕的打击中完全地失措了,往日的骄狂跋扈哪里还有丝毫的踪影,只剩下了 一副乞丐般的嘴脸和垂死的眼睛。 说! 她是谁? 被冶洋一把拎起来的儿子,落水狗一样打着寒战。 朋友……新交的朋友。 婊子! 冶洋猛然转身,指着床上的女孩。但他立刻像被雷击了似的定住了。 太眼熟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难道真的是她? 绝对不可能! 这太荒唐了。可分明就是那个长梅毒的烂货嘛!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瞪着失神的眼 睛,使劲咽了口唾沫,像是面对着讨债的厉鬼。 你……你是谁? 已从最初的恐惧中明白过来的女孩,惊魂稍定,经此一问,立 刻吓得哭叫起来。 我,我是小鸟……你,你不要伤害我! 冶洋的身体猛然一晃,双手就在空中舞 动起来,像是要扑过去将她撕碎似的。 不是我的错! 小鸟一面后缩着身子,一面本能地辩解道:我没有勾引他! 是他 强迫我……说着竟大哭起来。哭声使她壮了胆子,也使她在突然暴发出的冲动中将 满腔的怨愤、屈辱火山般的喷将出来。她什么都不在乎了,都不怕了。 来啊,你打我啊! 你打啊,你杀了我啊! 你还欠我一千块钱呢! 他欠的更多! 冶洋喉头猛然一堵,伴随着胸腔的剧痛,天旋地转跌向黑暗…… 冶洋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板上。是墙壁上残阳的余晖,使他意 识到了生命的存在,接着就想起了如历地狱般的遭遇。 他吞咽着浓重的腥味儿咸味儿和甜味儿,在地板上躺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透 黑时,才挣扎着爬了起来。 爬起来的冶洋,从壁柜里摸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一口气喝下两大杯,然后找 出防身警棍,足足充了两个小时的电,看看已过了十点,便把警棍揣在口袋里,穿 了件薄呢大衣,出了小区,朝市中心走去。 冶洋找到暖心舫,已是深夜十一点了。 他抬头看了看深沉的夜空和五层的仿古建筑群,从闪烁变幻的霓虹灯里清清楚 楚地看到了“暖心舫、KTV 娱乐、芳永茶语、按摩保健、洗头、洗脚” 等鲜艳夺目的字样。 ’几个神态媚人的坐台小姐,一见冶洋便目露精光, 这个时候的单身男人,她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冶洋握着裤兜里的警棍,拇指压在 按钮上,对一位前来招呼他的小姐,做出不在乎没兴趣甚至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 她叫老板来。 老板三十来岁,长相文雅,像刚从大学里出来不久。 你找谁? 太阳鸟。 老板的眼睛突然异常起来,以更敏锐的光气笼罩住他。 先生您坐,请问您找她有事? 还是…… 有事,我必须要见她! 对不起,她已经离开这里了,一周前就离开了,一位自 称是她同乡的小伙带走了她。 冶洋脑袋里轰的一声,立刻联想到了儿子。 是不是一个穿棕色皮夹克,留长发的。 没错,就是他。 冶洋张了张干涩的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离开暖心舫,冷风一吹,他反应过来应该再问点什么,急忙转回,老板已经不 在了。他很想知道儿子是怎么认识小鸟的,他根本就不相信小鸟在他家里说的那些 话。他也不相信刚才的那个老板。可其他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第二天早上,冶洋发现他的摩托车、数码相机。还有大量的国库券都不见了。 惊醒后,急忙打电话到暖心舫,声称是长途电话,要找太阳鸟。接电话的小姐说, 她回老家了,走了十来天了,是她表哥把她领走的。他问她表哥是不是叫冶鹰? 小 姐说不知道。 冶洋这才相信小鸟真的离开了暖心舫,显然她是被儿子领走的。他们之间发生 了什么? 他们去了哪里? 住在哪里? 是宾馆,还是又找了一个鬼混的地方? 冶洋向 儿子打过工的厂子以及他可能去的地方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始终没有找到儿子 的下落。一想到他们是骑着摩托车出去的。他的心就往深井里沉。现在,他不仅恨 透了他,而且真正想亲手杀了他。他带着渴望鲜血、渴望毁灭的疯狂,到电信局去 查儿子的新手机号,在儿子可能出现的地方反复寻找,直到筋疲力尽…… 晚上,他接到一个可疑的座机电话,对方不说话,他连问了几声,对方就挂断 了。 他开始清理儿子的房间,希望能发现点什么,但整个房间里没有一本书,看不 到他写的一个字,倒是留下了六个功能不同的打火机,十来盘流行CD和一个洗印馆 赠送的简易相册,相册的最后几页全是小鸟的生活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