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种活法 一天中午,李一凡买来盒饭正要吃,胖子走了进来,说:“小李,走,出去 吃饭。” 那……“李一凡看着手中的盒饭,”你自己去嘛。“ “晚上带回去嘛。”胖子有一丝不耐烦,“这是工作。有重要客人。” 本来,鲲鹏公司经理办有一个秘书,是市里一个老处长的女儿。当年,胖子 刚下海时,他帮了不少忙。他女儿在一个福利待遇很好的国营厂宣传处工作。几 年后,这个国营厂临近破产,被一家民营企业兼并。兼并方对原厂的职工进行了 大量裁减,处长的没有一技之长的女儿也被淘汰了。处长已经退休,过去对他点 头哈腰的人已不再理他。他只得找到胖子,希望给他女儿一个工作。从市场经济 的角度讲,当初他帮胖子的忙,胖子早就回报,也就是银货两讫了。但胖子没有 绝情,而是满口答应,让他女儿到经理办,管管文件,必要时,写写材料。可是, 不知是她在国营耍懒了,还是本身就是个弱智,除了管的文件还将就外,写的材 料没有哪一篇庞总不反复修改。他想辞退她,但她家确实有点困难,儿子在上大 学,每年花钱不少,也就下不了辞退她的决心。仲秋给他提到李一凡后,爽快答 应了,不就是增加一个人嘛?何况是个研究生,鲲鹏需要这样的人。处长的女儿 不行,就看在他的面子上,把她养起,让她专管资料。现在,哪个单位不养几个 这样的人?当着仲秋的面,胖子说过,对李秘书一不打卡,二不限制时间,让她 早晚可以接送孩子。 李一凡很快熟悉了业务,不但把庞总交办的事情做得又快又好,而且还把过 去的文件重新整理了一遍,使之变得井井有条。胖子很满意,好几次当着处长的 女儿表扬李一凡,弄得李一凡很不好意思。处长的女儿也不高兴,原来自己在经 理办可以一手遮天,现在来了个狐狸精,受到领导的另眼相看,心里很不是个滋 味儿,常常拿点眼色给李一凡看,同时八方打听她的来历。 庞总经常宴请客人,有时就在旁边的郁金香酒楼,但更多的时候是去帝王饭 店。后者堂皇气派,而且是自己的酒楼,肥水不流外人田。遇到中午宴请,庞总 有时也叫她一道。开先,她不很愿,她不愿做那种花瓶似的秘书。自己把工作做 好就行了,吃饭不是工作。但胖子却强调吃饭也是工作,而且是重要的工作,好 多业务都是在吃饭的时候敲定的。作为经理办的秘书,即使不谈业务,也应该增 长见识,不能老呆在办公室灰头土脸的,要经风雨见世面,锻炼自己。李一凡见 庞总每次都很诚恳,不能老拨他的面子。和他非亲非故,凭仲记者一句话,就来 了。而且还多方照顾自己,工资也开得不低。每次在饭桌上,客人要她喝酒时, 庞总总是保护她。 这次不是去郁金香,庞总亲自开车去帝王,肯定是个重要客人。她已经摸出 了庞总的规律,一般客人就在附近的郁金香,要是重要点的,就去帝王。原来是 请中山区工商银行的行长钟强一行人吃饭。其中有一对夫妇是北京来的,男的是 北京腾飞投资公司的总裁马一丁,是钟行长的朋友。此次,他是偕夫人来半公务 半旅游。今天晚上就要坐旅游船离开,只有在中午给他夫妻俩饯行。一边寒暄, 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天南地北地聊。马一丁端着满满一杯酒对钟强说:“我来 以前,说要去看一个朋友的弟弟,可是,一到你们的地盘,就没有自由过。看不 够,吃不完。来,我敬你一杯。” 钟强一扬脖喝了:“老哥,哪个吗?我去看嘛。只要在这个地盘上。”他对 坐在李一凡旁边的一个女同志说,“柳主任,你记下名字。” “贺逸平。在你们市委组织部。” “贺逸平?”胖子冷不丁问,“他嫂嫂是不是中国寰宇总公司的……” “是呀。你认识?”马一丁睁大了眼睛。 胖子一边吃菜一边点头。 “他,除了天上跑的,地上走的都认识。”钟行长打趣道。 “钟行长,你忘了?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呢,就在这里。”他见钟强在努力回 忆,补充道,“当时有佟福喜,还有晚报的仲秋仲大记者……” “对,”钟强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从哪个专县调来不久。” “哦,结果你们还是熟人?”马总用筷子向钟行长点了一下。 “给他打电话,叫他过来。”胖子说。 钟强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算了。过后去看他或者请他出来吃饭。” “马总,来我敬你一杯。”胖子端起酒杯,说,“你怎么认识卫总裁的?” “认识?过去,我和她是同事。”马一丁喝了个底朝天,放下杯子,说, “后来我就自己出来了。怎么,你……” “认识,”胖子边端酒杯边说,“今年,她对我很支持。这样,马总,我敬 卫总一杯,请你代劳。” “这?”马一丁犹豫着,“我随意。” “我先干为敬。”胖子一口喝了,把酒杯倒转来晃了晃,“她还好吗?” “好、好。”马一丁也一口喝了,说,“他们那一块也面临改革。市场经济, WTO 来了,要动摇分割她那一块了。不过,她会运作,再怎么改革,她都不怕。 有老头子支持,听说她还要升,去当当公务员,作个什么长。”他端起酒杯又放 下了,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了话题,“嗯,你们听说过关于她的一副对联没有?” 大家望着他,都在微微摇头,只有她夫人乜了她一眼,意思要他不要说。他没有 理会她,“上联,优点成绩功劳表扬不分大小通通为自己机关上下惟我独尊;下 联,缺点过错失败批评哪管有无统统是他人系统之内老子第一;横批:总裁。怎 么样?” “什么怎么样?再你怎么‘对’,她还是总裁。现在的社会,不管你怎样改, 只要有关系、会来事的人始终有香饽饽吃。”马总夫人冒了一句,“那像你!” “人家这是与时俱进。”钟强给马一丁杯子里斟上酒,说。 “管他什么进哟,我们就革命小酒天天醉嘛。”马一丁白了妻子一眼,端起 酒杯,对夫人说,“来。我俩敬大家一杯。” 酒酣耳热,柳主任也主动出击了。李一凡端起面前的果汁,对马总裁夫妇说 :“我以水代酒敬你们:一是欢迎你们,二是祝你们一路平安。” “不行,你也喝白的。柳主任也是白的。” “马总裁,对不起,我不会喝。” “学而实习之嘛,”马一丁眼圈都发红了,“我以前也不会喝。” 胖子端起酒杯,说:“我敬你。李主任确实不会。” 李一凡一听,蒙了:我什么时候当主任了?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心急跳,脸 发烫。她瞟了一眼庞总,他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也许,他是说漏了嘴。 “吔,看不出来庞总还怜香惜玉哩。”钟强诡秘地看了李一凡一眼。 李一凡耳根一红。 胖子接过话头:“她是我的得力员工,我得爱护。” 钟强看了一眼柳主任,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当然。”马一丁叫服务小姐拿来一个酒杯,和自己的并排,在里面斟满了 酒,叫小姐放在李一凡面前,端起自己这一杯,说,“李主任,我敬你。感情深, 一口吞;感情浅,添、添……”他转过头问钟行长,“你看,我还是没学会,添 ……什么也?” “不是添,是舔,舔一舔。” “啊,对,感情浅,舔一舔……” 李一凡不知所措了。正在这时,朱誉群走了进来,胖子立即介绍:“这是帝 王的朱经理。来,你敬马总裁、钟行长他们。” “不忙,李主任那杯还没喝。”马总裁说。 李一凡没有了退路。她正要去端杯子,胖子突然说:“老朱,你给小李喝了。” 他的嗓音有点大,几乎是命令。他对酒席上这种扭到闹的人从心里不了然。其实 呢,不就是女方漂亮些嘛,要是个丑八怪,还会这样? “庞总,”朱誉群好像没有听见,走到胖子身边,弓下腰,把嘴凑到他耳边, 小声说,“准备好了。”他是指给马总裁夫妇准备的礼物。 “唔,”胖子摆了摆手,“快点去喝。” 朱誉群听话走过来,色迷迷地看了李一凡一眼,酸溜溜地说:“李小姐,我 给你喝……”然后看着马一丁,“马总、总裁,马夫人,我敬你们。” “这是马总裁敬的酒。你喝了再敬。”胖子说。 “这——”他又瞟了李一凡一眼。 “忸忸怩怩的做啥子?”胖子盯着说,“不就是一杯酒嘛!” 为了这杯酒弄成了这个样子,李一凡真想从朱誉群手里夺过来喝了,但转念 一想,庞总也是为她好。和庞总一块儿吃饭,难免不和酒打交道,酒已经成了世 间人际关系的亲和剂。但她从来不喝,哪怕是一杯。她不愿突破这个底线。很多 事情都是从一开始,有了一就有二。庞总也理解她,从来不强人所难,好多次, 客人都要劝李一凡喝酒,他都打了圆场。其实,她能喝,俗话说,女人自带三分 酒量。 如果真的较起劲来,二三两、三四两酒对李一凡来说,并不是刀山火海,只 是她不愿喝。她不愿女孩子个个在大庭广众喝得脸红筋涨的,有的还要划拳猜令, 大声武气,你哥子我兄弟的。尽管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但女人毕竟还是女 人!酒虽然可以“一醉方休”解千愁,但酒也可乱性,也可出丑。自己那两次醉, 醉得舒心、醉得爽、醉得应该!但这应该成为历史,成为储存在大脑里的供自己 回味的“少年狂”!每当别人劝她喝酒而庞总在一边保护她时,她都想“偶尔露 峥嵘”,让庞总见见她的另一面,但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管你激将也好、同 情也好……反正,就是不喝。她用眼角挑了一下朱誉群,他还端着那杯酒,像老 牛筋似的在旁边磨蹭着。酒席上也就这样,为一杯酒,说半天话,一泡一磨蹭, 吃一餐饭,轻而易举就是三四个小时。所以,外国人说,中国人其他输不起,时 间却输得起。开会、吃饭、喝酒不知花去了多少时间。做生意的还可以通过这种 吃这种磨来套近乎谈业务,换回一些效益。关键是那些官员们,更是输得起时间, 天天不厌其烦地开会、作报告,作报告、开会,翻来覆去讲,一国际二国内三单 位。仿佛人家都是阿斗,他最聪明。本来,李一凡有一次进机关的机会,阳昆的 妹妹阳明劝她千万不要去:那是一个扼杀创造、扼杀自由,制造平庸,培养勾心 斗角、培养钻营积垒的人,编织各种关系网,“木秀于林,风必吹之”的地方。 你没有这些本事,趁早别去…… 朱誉群终于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拿过酒瓶挨个敬酒。在胖子面前,他不敢造 次。宴请结束,在回公司的路上,李一凡终于把窝在心里的一个问题掏了出来: “庞总,你在吃饭时怎么乱说?” “啊……”迎面来了一辆大货车,他打了一下方向盘,“这是早迟的事,过 两天就宣布。” 李一凡一听,觉得刚才自己的问话达到了另外一种效果,弄得不好,还认为 自己是在要官。赶紧说:“不。我还不够格。” 胖子把方向盘向左打了一下,说。“什么够格不够格的?在吃饭时,我不是 已经宣布了吗?” “其实,我想起来了……”李一凡没有说下去。她不愿揭开领导的小心思。 “想起什么?” “我是说、是说,”她干咳了一声,说,“你是看见钟行长的部下都是个主 任,才……” “哈哈哈,所以,我说学问高的人都是人精……” “你还不是说自己。”李一凡还了一句嘴。 静下来,她常想,如果不是自己前辈烧了高香,就是世界上好人还是很多, 在金石她得到刘总的关照,在鲲鹏她又得到庞总的关照,前一段时间笼罩在心上 的阴霾已逐渐散去,她在这里如鱼得水了。李一凡的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只要坏 人得到法律的制裁,自己就在鲲鹏愉愉快快地干一辈子,把梅子培养成人。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