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见血封喉(57) 这句话,我不敢问。 九阳第一次学着插水秧时表情很古怪,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到晚上回 家的时候才发现,他腿肿的厉害。我吓了一跳:“被蚂蝗蛰了怎么不吭声?这东 西是吃人血的。”他说拿鞋背打了,打不掉。我嗔怪他不能打,越打越往肉里钻, 拿水苗一扫就掉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我说你怎么了? 他说裤裆里也钻进了蚂蝗,又痒又疼,难受死了。 我无语了,只有叫姨婆来。姨婆年龄大了,油灯挑了又挑,还是手脚不灵便。 我不敢回头,只觉得站在那里像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后来还是找了邻居的伯伯帮 忙才弄好。九阳说以前从不知道做农活这么辛苦,吃饭都是吃一半倒一半,想不 吃了一句话就有一桌子的食物被撤掉。我不明白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他 这样说,我反而觉得他更可怜。他的父亲连一点生存之道都没有教过他,就这样 把他扔了,仿佛是扔个小动物。可他们忘了,他连觅食都没学会,怎么活下去呢? 捆草垛子也是吃紧的体力活,割麦秆,掰棒子,我要手把手地教他使镰刀。 看着他拉板车,麻绳把肩膀上勒出血印子,我难过地哭了。如果他父亲知道他那 副瘦弱的肩膀将四股麻绳勒断了几根,不知会不会心疼。 唉!九阳,我们都是没有父母的小孩。除了姨婆和我们彼此,再也没有心疼 我们的人了。 后来他慢慢融入我们的生活,适应之后你会觉得他就是这里的人,没有什么 是环境不能改造的。他现在已会说些粗口,有时跟镇上的孩子闹一闹,但有一些 仍是他学不会的。比如他不会像镇上那些粗野的男人一样提着裤子从公厕走出来 就开始骂街,那样的粗俗他做不出来。他骨子里仍有几分清高。 秋天矮坝子边真的出现了一片黄金海,除了波斯菊还有向日葵,风一送连绵 无边,我们在其间奔跑嬉戏,好似徜徉在云端。我问九阳你现在最想的事情是什 么,他说不知道。 还想走吗?我怕他说是的。 可他说不走了,也许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真是这样吗?是我和姨婆挽留了他,还是他那寡情的父亲让他彻底绝望了? 我不知道,但他说不走了,我真的很开心。阳光从头顶倾泻,万里晴朗,一片云 彩都未见到。北边出现一群南飞的雁群,我们仰首去看,羽翅扇动的声音空远寂 寥,我看见他眼睛里的黑洞,没有泪却是空茫茫的失落。唉!然后是迷惘的叹息, 愈沉愈远…… 隆冬下了一场暴雪,河堤上望去一片白茫茫,水都被冰冻了,有几个贪玩的 小孩在冰面上凿洞。冒头换气的鱼探出水面,几个人吆喝着撒网捕鱼。嘴上哈着 寒气冒着白烟,肥瘦不一的鱼被扯着网子捞上来,活蹦乱跳。一帮人就开始唱歌, 从“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一直唱到“正月里来是新春”,歌声笑声参杂着, 一浪高过一浪。正欢畅的时候脚下凿的冰洞突然裂开了,叫人反应不过来。只听 轰隆一声,冰面上的人像串冰糖葫芦一样跌下去,一时间惊恐万状,凄厉的叫声 划破广袤的银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