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李白(上)(1) 第二章李白(上) 第一节诗歌的传统与创新 初唐对语言和文字的琢磨,已经到了最成熟的阶段。更重要的是,诗的书写, 已经不是少部分的文人或者专业者的工作,而是几乎变成当时考试的一个工具, 政府的考试都是以诗来作评判,这使得诗在社会上有非常大的普遍性。比较我们 现在的社会,不仅写诗的人很少,读诗的人都已经非常少。 我们的青少年时代,有很多机会接触诗。那时候因为身体的发育,因为情感 的萌芽,会很想用语言、句子来表达情感。可能对于一个人的爱,或者是自己的 孤独,都会用一些句子表达出来。那是不是诗,当然需要讨论,但是这种情感与 动机,以及用这样一种方式做记录,非常接近诗。青少年时代过后,诗成为我们 最羞于去回顾的情感。到了某一个年龄,就不太敢再做这个事情。因为写诗好像 代表了青少年的伤感、动情。如果去问一个三四十岁的人最近有没有写诗,对方 一定吓一大跳。不仅是写诗,连阅读诗都变成日常生活里很陌生的事件。诗在我 们今天的生活里是一种两极化的存在。在青少年世界里,诗很重要;在成人世界 里,诗在急速流失。这是成人世界的一个遗憾。没有了这个部分,生命就会变得 枯燥。 而在李白与杜甫的时代,诗几乎是文人生活当中的一个习惯。诗在当时与现 在的流行歌非常类似。李白与杜甫的很多诗里有“行”字,《长干行》、《兵车 行》、《丽人行》。“行”是从汉代乐府诗歌延续下来的一种音调,也就是歌曲 的调子,可以依靠这个调子放进很多字,编新歌词,然后就成为可以重复唱的一 首歌曲。《长干行》在当时是可以唱的歌,现在曲调已经失传,但还是保有很明 显的歌谣形式。长干是一个地名,在现在的江苏,《长干行》就是在这个地方流 行的歌曲的调子。诗人利用这个流传很广的民谣调子,写出自己心里的感觉,编 成一首新的流行歌。如果放到今天,可能就是郑愁予或余光中不再写诗,他们给 民间的调子填词,编出一首新的流行歌。“行”的创作与传统之间有很密切的关 系,不管有没有学过,当时的人们对那个调子非常熟悉,如果有一个诗人想传达 他的情感,就会借用这个曲调,把词重新改变一下,变成新的情感。 唐代的诗有如此高的成就,大概也是因为把传统与创新结合在一起。传统与 创新,就是在一个旧形式当中,放进新的思想情感。今天我们所说的现代诗或者 新诗,的确有点远离传统,慢慢地失去了广大的读者,因为这些诗好像很难唤起 人们心里的共同情感。可是那些民谣的调子,大家熟悉了以后,会有种共同情感 埋藏在心里面。我每次读唐诗的时候,总是感觉到这些诗人真是非常厉害,因为 那个形式本身,是大众非常熟悉的。宋词也保有这种特性,不完全讲究个人的创 新,更注重与族群长久的情感记忆合在一起,惟其如此,才能变成大众最容易接 受的艺术形式。台湾的客家民谣,一定有其传承,如果从小生活在这个族群社区 里面,一定对那个曲调很熟悉。在社会转型过程中,一个意图创新的创作者怎么 将这些曲调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中,是非常重要的过程。 陈达是近代台湾非常重要的一位创造者。《思想起》是一首在民间已经被传 唱了许多年的歌曲。当陈达将新的词句放进去时,与唐代诗人所做的工作很像。 杜甫的《丽人行》、《兵车行》、《石壕吏》,很多曲调形式都借了旧有的乐府 形式。唐代很多人称这些诗为“仿乐府”。汉代流传下来的民歌形式,被唐代诗 人拿来作为创作的基础。 汉代的乐府诗,像“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文字和语言真是堪称完美, 可是久了以后,语言本身不断重复,没有创新,会有点疲乏。这个时候刚好佛教 传入,五胡乱华,一下来了很多新的声音。新的声音不止是音乐,也包括语言。 当时讲的鲜卑语、匈奴的语言、梵语,都是新语言。新语言对旧语言会产生很大 的撞击。在民间语言当中,外来语大量涌入,使得旧有语言被破解。同时这对于 新语言又刚好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