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和田(4) 只有到了夏季末,桑叶拖了细雨,青翠可人。 风把河滩两旁的桑树叶子吹得柔软的时候,老爹总是要到树林子里流连,去 剥那些桑树皮。他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英吉沙小刀,选择那些粗细均匀、表皮光 滑的桑树枝,从上往下划一道口子,然后刀子横切上去,绕树一圈,再往下划一 刀,一整块桑树皮就剥下来了。 老爹每每把刀子插进树身的时候,嘴里就“嗷”的一声,好像是在替那些被 砍的树喊疼。剥过树皮的桑树枝光着身子,在林子里白晃晃的,很耀眼。 待老爹回来后,我就和他一起坐在院子里一起剥树皮,然后在水里冲洗,嗯, 还要在水里放上些粗碱,在大铁锅里反复煮,熬成浆。一会儿,我的手,他的手, 就多了些新鲜植物的气息。 老爹制作桑皮纸的手法很灵巧。 他习惯于蹲着干活。用手剥桑树皮的时候,脸上的肌肉紧绷,瘦而小的身体 低低俯向脚下厚重的木盆。他用尖刀一下一下地撕扯桑枝绿色的嫩皮,只有在这 一刻,他那像是婴儿和青蛙的眼睛闪闪发光,说不清楚里面到底流露出什么。 每次用刀片削下一条树皮,他就将它们盘在木盆里,一边告诉我该放多少水, 多少碱。 老爹在大锅里把生碱熬煮,用一把像扫帚一样的搅拌工具不停地搅拌,看着 它们慢慢融化成一锅灰白色的稀薄液体,最后,再把适量的新鲜桑树皮倒进锅里, 用搅拌工具把它们往下压拌,当浓稠的热浆全都覆盖在上面的时候,它们嘶嘶叫 着,几乎在同一瞬间,颜色就似乎变得苍白了。 出浆了。 太阳底下,一排排木头模子向阳摆放,木头模子上的桑皮纸没晒透,还是湿 的,有几个纸面角上还沾着几枚杨树叶,想必是一阵秋风,把它们从树上吹到这 些正在晾晒的纸面上的吧。 这几枚小树叶嫩黄小巧,就像刚出浴的少女身上的几点泡沫。我的泡沫。 不过,做好的桑皮纸,老爹从不拿到巴扎上出售。每个月的月末固定的那几 天,会陆续地来几个人到家里收购。 像先前无数次出现过的情形,他们不是抱怨桑皮纸太薄了,就是浆太稀了。 每到这时,老爹冷冷地干笑两声,他们就都不说话了,低着头,一分不少地付过 足够的钱,悄悄地扛上装满桑皮纸的麻袋离开了。 对这些记忆的原始感知直接进入到了我的大脑,直到今天它们还在,就像扎 入拇指的刺一样直接。 那是个清晨,古走在去往我家的路上,他是来我家找老爹的,好像是打听雇 用当地一个向导去昆仑山的事情的,当时,老爹正在院子里打一间泥房。他有这 样的一个计划很久了,这个泥房打好以后,说是用来储藏桑皮纸,还有模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