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谓的‘卡尔登’,是一家门面很小的歌舞厅。它的装修,像一个化妆过度的 女人,光怪陆离。 一辆出租车在‘卡尔登’的门口停住。赵冬妮老练地从车上跳下来,随手关上 车门。她浓装艳抹,向司机招招手,还抛了个媚眼。随即走进旁边一家生意冷落的 美容美发厅。店堂里有几个小姐在看电视,美容美发厅里光线很暗,点着一盏粉红 色的灯。 看上去像店主的女人见到赵冬妮,就说:“哟,冬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 海’呵?是不是有‘猴子’呀?”边说边从桌上的烟匣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雪茄递 过来。 赵冬妮接过烟,边点着边满不在乎地说:“是只老猴子,不怕宰。” 妇店主:“小心老猴子咬你!” 这时旁边的一个小姐说:“开始了,开始了。” 赵冬妮的视线落在电视机上。电视机里正转播到那场官司的宣判场面。女店主 “啪”地关上电视机,小声喝道:“不看了,各干各的去。” 围观的小姐快快散去。 女店主问赵冬妮:“冬妮,刚才电视里说的那个赵冬妮是不是你?” 赵冬妮猛吸一口烟,把烟蒂扔掉:“是又怎么样?” 女店主说:“不怎么样,你不觉得有点亏心吗?” 赵冬妮一阵无名之火油然而生:“你问我,我问谁去?天下亏心的难道就我一 个?” 她推门就离开了美发厅,头也没回。 赵冬妮的心理失去了平衡。她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侠客,就像《飞剑铁娘 子》中的萍珠一样。一剑在手,寒光所到之处尽削天下不平之事。如今,自己反倒 成了被人捅破腮帮子的,叫都叫不出来。她心里越是有气。就越对自己的命运不平。 老娘是好欺侮的吗?黑道咱不敢惹,红道嘛,那就待龟儿子们看看老娘的手段了, 豁出去不过是个鱼死网破。 人在气头上,思路自然就活络无比。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心目中第一个想 报复的“红道”人物,就是那个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毛纺厂方厂长。此刻,方启 云正在“卡乐登”里做他的好梦呢。屁,今天叫你方启云尝尝老娘的厉害。 她立即把自己的想法化做行动。 她跑到美容厅外面的马路边上,在磁卡电话上拨了“114 ”。问清了红桥路派 出所的电话号码以后,又把电话机吐出来的磁卡重新塞进去,开始拨号。 红桥路派出所的值班民警高国平正在看报。齐卫国过去接了电话。 齐卫国挂断电话,对高国平说:“喂,头儿,有人举报,说是‘卡尔登’里有 人嫖娼。” 高国平没放下报纸,边看边问:“什么人?” “打电话的人是个女的。我们管不管?” 高国平猛然放下报纸:“管!凭什么不管?”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等一等,戏还没开始呢。电话里要我们过二十分钟去。” “那好吧,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 歌舞厅卡拉OK小包间里四周没窗子,如同黑夜,点着暗淡的灯。 赵冬妮一走进包间,就看见一个五十大几岁的男子站起身来。那男子的笑容有 些奸诈又有些淫猥。那人就是毛纺厂厂长方启云。赵冬妮叫了一声:“方厂长!” 方启云急猴猴地问:“冬妮,你怎么才来?” 赵冬妮一下子扑到方启云怀里挑逗说:“早来又怎么样?你想干什么…。” 方启云是个五十来岁,酒色过度,皮肉松懈的汉子。自打见了赵冬妮就一直怪 声怪气地“嘿嘿”干笑着。电视机里正在放着卡拉OK音乐,他像抱柴禾似地一把搂 住赵冬妮,颠巴颠巴地跳起舞来。赵冬妮装出媚笑,用两手紧紧围住方厂长的脖于。 她偷偷看了一下手表,二十分钟快过去了。于是她就把方启云圈得更紧了,手指还 不住撩拨他的后肩。方启云早已情急难耐,就势把赵冬妮按倒在长沙发上,嘴里不 停地发出“吭、吭、吭”猪般的哼哼声。 等到高国平他们破门而人,两人正赤条条地在沙发上滚在一起呢。高国平厉声 喝道:“喂,你们在干什么?” 方启云一见来人是警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情急生智,支支吾吾地说: “我们……我们是谈恋爱。” 高国平冷笑一声:“谈恋爱?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方启云毕竟是在外面混惯了的人,连忙堆起讨好的笑容:“我们是在谈恋爱嘛!” 方启云的意思是想让赵冬妮一起跟着他胡诌,没想到赵冬妮反过来咬了他一口 道:“方启云,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娘恨不得吃了你的肉!” 两名警察看着他们精光赤条的狼狈样,想笑又不能笑,只好板着脸厉声喝道: “还不把衣服穿好,跟我们走一趟。” 方启云这下坐了蜡,叽里咕噜口不择言的想求个情,两个警察就是不理。在把 方启云和赵冬妮押回派出所的路上,马路上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一行。 白玉成正好背着擦皮鞋的工具箱迎面过来,看到方启云低垂着头的狼狈样,不 由得吃了一惊。白玉成与赵冬妮的视线相遇,赵冬妮把头撤到一边去,高傲地扬起, 仿佛在看着蓝天…… 派出所秦所长是个脸上带点苦相的中年汉子。他正在和一男一女两名警官在商 议什么,高国平破门而人,显得很兴奋的样子。高国平大声报告说:“秦所长,好 家伙,逮住了一条大鱼。” 秦所长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人在‘卡尔登’‘杀鸡’,赶过去一看,还真的网住了。” “抓住谁?” “毛纺厂厂长方启云。” “证据确凿不确凿?” “当然!……”高国平看到那名女警官正专注地听他说话,就对那女警官说道 :“小林,你先出去一下,我好向所长汇报情况。” 秦所长不以为然地说:“你就别摆什么扭捏了,干这一行什么没听过?” “其实也没什么,男的和女脱了衣服在沙发上打滚呢。” “就这些?” “还少吗?女的叫赵冬妮,是咱们的常客了。” 这时小林插话说:“赵冬妮不也是毛纺厂的吗?” 高国平说:“可不是吗?据她自己说,她恨死了方启云,工人饭都没得吃,他 倒好,拿厂里可怜巴巴的几个钱出来胡搞。怪就怪在,举报电话是赵冬妮自己打的, 明摆着是个圈套。” 秦所长苦着脸:“是不是这么回事?” 高国平肯定地说:“赵冬妮亲口供出来的。” 秦所长沉吟了半晌才说:“这可是个处级干部呀,光凭一个‘鸡’的口供,恐 怕…… 高国平不满地说:“所长,不是我说你,你是个好人,前怕狼后怕虎。可我们 总不能连一个‘鸡’都不如吧?” 秦所长遭到抢白,并没有生气,他问道:“方启云自己怎么说?” 高国平答道:“他当然不承认,先说是在谈恋爱,后来又说是在等一个外商。 可笑,五十来岁的老头子,看那副熊样,把厂子搞垮了,还谈什么恋爱。”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这不是请示你吗?” “先给我晾一晾。要是晚上八点之前没人出来打招呼,就往局里报。”秦所长 算是下了命令。 治安办公室里,齐卫国正在擦手枪。方启云和赵冬坐在长条椅的两端。 方启云问齐卫国:“我能打个电话吗?” 齐卫国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不行。” “我声明,我正在等外商,进行一个重要谈判。要是误了事,谁都承担不起。” “你别吓唬人,谈什么判?谈判,谈判,谈到黑屋子里去了,还有脸在这儿乱 嚷嚷。” 正好高国平走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齐卫国说:“他要打电话。” “你打呀!有种的就把天王老子搬出来。” “我可真打了?”方启云冷笑一声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大哥大”来。 齐卫国一步窜上去要夺,高国平一把拦住说:“让他打!”方启云开始拔号, 赵冬妮转过头来恨得直咬牙。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暗淡下来。归家的人们在街道上匆匆行走。一辆“皇冠300” 在高峰车流中行驶。 市长朱一凡的儿子朱小凡开着二手“丰田900 ”,后面坐着从!“州飞来潞州 的香港东亚投资集团的总经理李敬远。 朱小凡是那种靠娘老子吃饭的浮浪子弟。长得一表人才,其实是个绣花枕头, 他文不成,武不就,开了一家专做“广告策划”的皮包公司。扛着市长儿子的牌子, 东执一碗西叼一口地混几个钱。公司是朱小凡自己起的名,名叫“荷李活”。这是 他搞“策划”的得意之作。“荷李活”就是好莱坞呗。 别人问他,何不干脆叫好莱坞?他嗤之以鼻,“好莱坞?俗!” 李敬远是香港商界巨于,东亚投资集团董事长李崇道的爱子。李崇道是东北人, 二十来岁就是国民党新一军里的少校副官。队伍在辽沈战役被打垮后,流落到香港。 他从洋行里的信差干起,到今天已成了香港上流社会中的巨富。李敬远是李崇道年 过半百才生出来的独子。因此他像拾了个龙王宝珠似的,把儿子从小就送到英国去 培养。吃了二十七年的牛奶面包,李敬远不负老父舔犊之爱,闹了个爱丁堡大学比 较社会学硕士。他的论文题目是《古埃及和古希腊社会结构之异同》,据说已经达 到了博士论文的水准。 李崇道觉得自己年事已高,儿子也已成材,所以去年把儿子召回了身边。他要 让儿子练达练达,做好继承自己事业的准备。可是“社会结构”和商海拼杀毫不相 干,古埃及和古希腊也不能换回来渣打银行一张十元港币的钞票。李崇道不得不痛 下狠心,让儿子从头来,学会挣自己的面包。在他看来,这一点很重要,他不希望 儿子永远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 在!“州一位朋友的宴请桌上,李敬远认识了朱小凡。他认为朱小凡有一种希 腊的古典美,于是两人就成了朋友。朱小凡当然不放过这一天赐良机,连吹带哄地 把他引到潞州来投资。 “丰田900 ”跑得正欢,朱小凡的手机响了。他一接听,原来是毛纺厂方厂长 打来的。方启云向他告急,说自己到歌舞厅去“坐坐”,让两个打野食的警察扣了, 要小几老弟赶快想想办法。朱小凡一面在肚子里骂方厂长“俗”,一面给公安局里 的人打电话。 “二哥吗?我是小凡哪。现在有这么一档子事,要你帮个忙,行吗?” 朱小凡之所以这么卖力,因为他认为方厂长是他的“托”。这次李敬远来潞州, 就是冲着毛纺厂来的。 打完电话,他边开车,边回头对李敬远说:“是方厂长。他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我已经打电话让公安局里的哥们儿去摆平了。李先生,你就放心吧,来了咱潞州, 没有我朱小凡不能办的事。” 李敬远还是不放心,追问道:“那方厂长?……” “放心,放心,绝对影响不了晚上的‘帕涕’。” “帕涕”是朱小凡掌握的英文词汇之一。但凡上酒馆去撮饭,到歌舞厅去潇洒 什么的,他都称之为‘帕涕’。今天能对李敬远这样的正宗英国回来的洋包子说这 个词儿,朱小凡觉得非常“份儿”,不由得暗暗佩服起自己来。 就在此时,毛纺厂子弟小学的操场上,正在举行降国旗的仪式。升降国旗是校 长于婕坚持每天要做的一件事。除了星期天和寒暑假,从未有过例外。于婕认为, 这对孩子们德、智、体全面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 学生们整齐地排成方队,注视着缓缓下降的国旗,少先队员们行着队礼。虽然 没有音乐,但孩子们用嘹亮的歌声,为降旗仪式伴奏:“……我们万众一心,向着 敌人的炮火前进;向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于婕和老师们也排成一列,面对着孩子们。随着国旗降下,少先队大队长喊响 口令:“降旗完毕。稍息——立正——解散!” 孩子们按口令迅速地散去。这时,一位年长的戴眼镜的男老师走到于婕面前: “于校长,我有话对你说。” 于婕感到有些突然,问:“什么事,沈老师?” 沈老师环顾四周,见人们都已经散去,就说:“于校长,不知你听说没有,厂 里面要把学校的地皮卖给港商,办什么娱乐城。” “你听谁说的?” “这个……算了,也许只是个谣传。”沈老师支支吾吾地说。 于婕温和地说:“你对我就别藏头露尾的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还知道什么?” 沈老师望着她:“要是消息不准确,你可别怪我。是这么回事,我的一个侄儿 在市规划局工作,昨晚他来看我,说是厂里资金实在短缺,债务累累,早已资不抵 债了。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看到咱们学校地理位置好,方厂长就动了卖地皮的 念头。” “他有多大的胆子,学校怎么能卖?” “你不信就算了。但是我侄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你不信。令人寒心哪, 老了老了,反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我们还有什么脸,再把这面国旗升起来?” 沈老师说着,指指旗杆,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于婕一下子来了火:“不行,我得去找方厂长去。” 沈老师叮嘱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你放心,我不会。”说罢,于婕就要走。 沈老师又喊住了她:“等一下,别忙去。我还有话呢。你知道这事是谁在后面 操纵?朱市长,我是说,是朱市长朱一凡的儿子朱小凡。” 于婕皱了一下眉:“市长的儿子又怎么样?就是市长本人我也敢评这个理。” “你要小心。” “你先别对别人说。”说完,于婕匆匆忙忙地走了。 沈老师向于婕反映的情况确有其事。 实际上,向港商出让子弟小学校的土地,以筹措资金挽救毛纺厂的危机,这是 朱市长以政府的名义经过慎重考虑以后做出的决策。包括市教委在内的各级部门, 也未提出异义。子弟小学的学生只有四百多人,教委方面也已做了向市内各学校分 流学生的考虑。 问题在于,这一决策违背了毛纺厂职工的意愿,同时也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因 为这所学校是市里公认的三所教学水平比较高的小学。假如学校被关闭,子弟们将 被分流到那些不上档次的学校去。这对于那些把孩子作为惟一希望的职工们来说, 不啻是一个无情打击。他们大多数已经下了岗,其中不少人认了命。作为父母,他 们把改变命运的希望,都寄托在孩于们的身上。再则,这所学校从不向那些一贫如 洗的家庭索要额外的费用。家长们都很清楚,如果孩子们转到别的学校去,各种各 样的摊派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把这一点都归功于于校长,在当今乱收费盛行的 情况下,于婕坚持抵制乱收费,守身如玉。 可是市里面并不这样想。他们认为这是“小局服从大局”的问题。正如朱市长 在历次会议就这个问题循循善诱的那样:大河没水小河干。 她认为毛纺厂是条大河,其实毛纺厂早成了一条死亡之谷。 不过,朱市长的心目中也并没有把“大河”是否有水的问题放在头等重要的位 置上。她心目中的头等大事,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做出一番事业来。朱市长是市 委组织部出身的优秀女干部,深知革命需要接班人的大道理。 作为一个母亲,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儿子代表了当代青年那种开拓进取的朝气。 可能这与朱市长自身的经历有关。她在打倒“四人帮”不久,就和原先在“革委会” 中混的丈夫离了婚。那人和潞州市“文革”中的武斗有牵连。离婚以后,儿子就随 她的姓。一个女人,尤其像她这样的单身母亲,在风高浪尖的宦海中混到这种地步, 也着实是不容易。她今年已经四十九了,早就断了重组家庭的念头。也许正因为这 一点,在全市上下口碑还不错。 儿子为市里引来了巨额外资,她心里由衷地高兴。她早就知道儿子是能做大事 的人。现在,儿子把那位港商领进市政府她的办公室来,却引起了她的不快。儿子 毕竟还不成熟。 她叫儿子进里间,顺手把门轻轻关上。 朱小凡兴冲冲地问:“妈,什么事?” 朱一凡满脸不高兴:“叫你不许到我这儿来,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现在空心 大老板很多,你要小心。” “妈,这回可是个真正的大老板,资金实力别提多雄厚了,起码十几个亿。” “对外招商引资是好事,我不反对,可是也得有个原则。你跟方启云方厂长谈 过了?” “谈过了,方启云还不是巴不得今天就签协议。” “谈可以,不要以为你有个当市长的妈妈就什么事都能答应。” 朱小凡摆出一副练达的样子说:“哪能呢?我现在稳着呢。朋友们都说,我办 事的风格,越来越像你了。” 朱一凡喜欢儿子的这种神态,转嗔为喜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先谈你们的, 别把我拉扯进去。只要政策允许的事,我会考虑的。” “那?……”朱小凡指指门外。 朱一凡压低声音说:“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你们谈你们的,先把他带走。” 说毕,朱一凡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从外面传来朱一凡的笑声。她打着哈哈说 :“我的孩子不成器,还要请李先生多指教……” 于婕从校门里走出来,看见白玉成站在校门口。他的脚边放着擦鞋的箱子,正 在抽烟。看见于睫出来,白玉成连忙掐灭了烟卷,迎上去说:“于校长。” 于婕感到奇怪地说:“白师傅,你怎么在这儿?”白玉成小声地说:“我是专 门在等你。你有没有听说,厂里要把学校的地皮转让给外商?” “我也是才听说,你怎么知道?” “都吵成一锅粥了,就瞒着你一个人。” “只要我在,他们休想!”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这就去找方启云,非把他找到不可。” “方启云叫派出所扣了……”白玉成用手遮住嘴,小声对于婕说了些什么。 于婕要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红桥路派出所。 于婕走进红桥路派出所的那间办公室,高国平正坐在那里发呆,齐卫国正要走 的样于。 齐卫国对他说:“头儿,别生闷气,回家搂老婆去吧。” 高国平恨恨地说:“我就不信……” 他看见于婕进来,就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用不友好的眼光看着于婕。 办公室里别无他人,长条椅也空着。 齐卫国问于婕:“你找谁?有什么事?” 于婕向他打听:“请问,毛纺厂方厂长刚才是不是在这里?” 高国平站起来,在旁边问了句:“你是谁?”于婕自我介绍说:“我是毛纺厂 子弟小学的。” 高国平没好气地说:“哦,毛纺厂的,你倒来得挺快,你们方厂长自有人关照, 恐怕还轮不上你来卖好厂于婕被高国平这一抢白,半天连话也说不出来。 齐卫国旁若无人地说:“头儿,咱们走。” 于婕缓过气来说:“你们问也不问我来干什么,就乱讲一气,什么态度?” 齐卫国用警告的口气说:“小姐,我劝你还是回家吧,别没事找事。” 高国平倒来了兴趣,他问于婕:“等一下,你找方启云干什么?” “我不想再跟你们说了。他去哪儿了?” “吃去了,喝去了,谁能管得了他?”高国平发泄他心头的怨气。 于婕想了想:“我借打个电话。” 高国平用手指了指电话机。看着于婕过去打电话,他们俩默默地在一边看。 于挺拔完号,对方很快有了反应。于婕对着电话筒叫了声:“是你吗,大贵?” 高国平一听于婕这样说吃了一惊,而且马上醒悟过来了。他和朱大贵很熟,知 道来大贵的女朋友在毛纺厂子弟小学当校长。刚才做了自我介绍,怎么就不多动一 下脑子呢? 朱大贵在电话里对于婕说,“我这会儿正和朱市长的儿子朱小几,还有你们毛 纺厂的方厂长,在潞州大酒店为香港大老板接风呢。大伙要你马上过来,这也是为 潞州招商引资嘛。” 本来于婕就对朱大贵这类应酬相当反感,并早已有言在先,所以她刚要说, “吃吃喝喝那一套,本小姐概不奉陪。” 但是她一听到方启云也在那里,胸口里的那把火不知怎么就直往上冲。于是她 尽量压住火,轻描淡写地说:“我这就过来。” 于婕挂断电话,高国平问她:“你给谁打电话?” “这你们也要管吗?” “你认识不认识朱大贵?刑警队的?” “认识,又怎么样?” “你是不是于校长?” 于婕嘲弄般地说:“算是吧。” 高国平拍了一下脑瓜,抱歉地说:“啊呀,这怎么得了,我算是把大贵得罪了。 对不起,对不起,冒犯了。” 于婕没搭理她泊顾自地走了,留下高国平独自在那里懊恼。 朱大贵就是朱小儿说的公安局里的哥们儿。因为都姓朱,又沾点滴里搭拉的房 头亲,所以朱小凡叫他二哥。虽然朱小几名声有点臭,但因为人家是市长的儿子, 朱大贵认为这是看得起自己。 方启云是他给领出来的。朱小凡打电话给他时,他在局里开会刚散。本来这事 儿跟刑警队没关系,但听到朱小凡说这牵涉到“潞州市改革开放,招商引资的大事”, 他就去对管治安的田副局长报告了情况。田副局长说,既然如此,把人先放出来, 别的事以后再说。朱大贵有了这根令箭,就去派出所把人领了出来,又稀里糊涂地 被他们拉到潞州大酒店去“帕涕”。 酒店的包间里,大大的一个台面上,摆了满满一桌精致的上等菜肴,却只有四 个人,朱小凡是东道主,李敬远是贵宾,方启云和朱大贵算是作陪。 他们碰了一次杯,酒杯叮当作响。两名服务小姐殷勤地斟酒。朱小凡举着筷子 指指点点:“随便吃,不用客气,李先生,都是自家人,你就放开点。”他又回头 对小姐说,“小姐,有没有黄炯猪手?‘小姐恭顺地答道:”有的,先生,要不要 上一盘?“ “你是新来的还是怎么的?以后见到我来,黄炯猎手是少不了的,只管端来。” 朱小几炫耀地对李敬远说:“这个菜是这家酒楼的特色,我每次来,是非上不可的, 没有,也得给我现找去。” 李敬远恭维道:“朱先生是个美食家。” 朱小凡得意地一笑:“叫我小凡好啦,你我之间要兄弟相待,何必客套?”他 指指朱大贵,“他是知道我的,为了朋友是二话不说的,何况还是兄弟。” 李敬远看看来大贵,又看朱小凡:“两位都姓来,莫非你们……” 朱小凡一笑,说:“他是我二哥,虽然不是嫡亲的,可隔得也不算太远,算是 一个辈分的。” 李敬远道:“巧遇,巧遇,幸会,幸会。来来来,我敬你们兄弟二位一杯,祝 二位手足情深厂酒杯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方启云很会凑趣,他指着朱大贵说:“还有更巧的呢,他的未婚妻,恰好就是 子弟小学的校长。” 朱小几加了一句:“是方厂长的部下。” 方启云却不失时机地送上一个马屁:“那里,那里,都是朱市长的部下,请多 关照。” 李敬远举杯说二‘我敬二位一杯!“ 朱小凡忙说:“小姐,斟酒!” 小姐倒过酒,李敬远又和方厂长、朱大贵碰了一杯。 李敬远开口问道:“方厂长,你怎么不把这位校长小姐请过来?一起聚聚嘛。” 朱大贵忙说:“刚才她来过电话。要来的。” 李敬远笑着直点头说:“好极了,好极了。” 于婕走出电梯后,进入一个气势恢宏的过厅。一位侍应小姐过来,彬彬有礼地 问:“小姐,您要找哪个包间?” 于婕想了想:“潇湘馆。” 小姐说:“请跟我来。” 侍应小姐引着于婕,穿过过道,来到标着“潇湘馆”的房间,她正要打开门, 于婕按住了她的手,“谢谢,我自己来。” 小姐松开握住门把手的手,侧在一边垂手而立,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 于婕对她说:“你别管我了,干你自己的事去吧。”等小姐一扭一扭地走了, 于婕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向里扫视,一眼就看见方启云和朱大贵在碰杯。 方启云站起来说:“你也算是毛纺厂的家属,要为毛纺厂的开放搞活做贡献嘛, 来,我敬你一杯!” 朱大贵没推辞,伸手去抓酒杯。 方启云指着酒杯说:“不满,不满,小姐,给他斟满!” 朱小凡在一边用筷子点着他说:“二哥,你喝了方厂长这杯酒,于婕的事就包 在你身上了。” 朱大贵亢奋地站起来,拍着胸脯说:“包就包,没问题。”说完把酒倒进嘴里。 李敬远也站起来:“还有我一杯啦!” 朱小凡制止道:“别着急,吃点菜,一会儿于婕来了一起干。” 李敬远客气了一句:“就怕于小姐来了不给面子啦!” 朱大贵有点忘乎所以:“李先生,别的事咱们不敢说,叫自己女朋友干杯,咱 们还是有把握的,我可不像别人。” 于婕一听,火不打一处来。她把门猛地推开,闯了进去。怒冲冲地看着酒桌上 的人。朱大贵在傻笑,李敬远却被于婕的美丽震住了。 方启云一看苗头不对,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他夸张地说:“说曹操,曹操到, 来来来,快坐下来。小姐,你们呆着干什么!” 于婕走到桌边:“朱大贵,你能耐,今天我就听你的!” 她从小姐手里夺过多半瓶的酒,从桌子上拿过来一只高脚大杯,又把朱大贵的 高脚杯子拿过来,把两个杯子都倒了大半杯,对朱大贵说:“你喝呀,喝呀,你要 不喝,我先喝。” 于婕抄起杯子“咕嘟咕嘟”地把酒喝干了。然后她指着方启云的鼻子,大声说 :“方启云,朱大贵要我陪你干杯,你来不来?” 方启云早已呆若木鸡,喃喃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于婕接着说道:“要我陪你喝 酒?休想!” 她举起杯子,重重地往地下一砸,杯子被砸得粉碎。然后,她二话不说夺门而 出,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于婕疾步穿过走道和过厅。朱大贵从包间里追出来,边跑边喊:“于婕,于婕! ……”差点撞倒一位端菜的服务员。朱大贵刚追到电梯门前,于婕已经跨入电梯, 关上了门。 看见指示度盘上电梯在下降,朱大贵急了,匆忙跑向楼梯间…… 这时,于婕早已走出了酒店大门,她站在人行道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等司 机停下车,于婕匆匆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出租车刚起步,朱大贵就飞速地从酒楼 门口跑出来,正好看见出租车载着于婕离去。 朱大贵站在路边东看西看,偏偏没有一辆出租车。正在此刻,恰好一辆巡警队 的巡逻车不紧不慢地巡逻过来。朱大贵跳到机动车道上挥动双手把车拦住了。车上 的三名巡警都认得朱大贵,他们大声嚷道:“出了什么事?朱队长……” 朱大贵跑过去一把拉下司机,自己跳上了司机座。那司机不知就里,只得忍气 吞声爬进了车厢。车子一启动,朱大贵就打开了闪烁着红蓝两色的警示灯,车子 “吱吱吱哇”地叫着飞驰而去。 巡逻车是敞篷的,朱大贵开车紧追出租车。车斗里不知就里的三名警察猫着腰 摆出战斗姿势。司机旁座上的那名警察,手里拿着电子扬声器喊着话:“前方黄色 出租车立即停车,我们是警察,重复一遍,我们是警察……”出租车载着于婕在向 前飞驰。 于婕酒劲上来了,靠在后座的靠背上翻来复去地扭动身子,她醉眼惺松地长叹 一声,然后说:“你是个好人……” 司机是个瘦弱的中年汉子,看到于婕的举止,听到于婕的话,脸上顿时显得既 紧张又纳闷,他壮了壮胆大声问于婕:“小姐,你到底要上哪儿去?” 于婕用手向前胡乱一指:“开,一直往前开……” 这时,后面的警车已经把他们咬住了。“吱吱吱哇”的声音愈来愈近。司机试 探道:“小姐,后面的警车跟上咱们了,我看是不是停一下车?” 于婕借着酒劲说:“开,一直开,不许停车……” 后面的警车上有人用电子扬声器喊话:“前方黄色出租车,听到喊话立即停下, 听到喊话,立即停下,我们是警察,重复一遍,我们是警察。” 这下于婕酒有点醒了,她从后窗看出去,警车已经很近了,敞篷的巡逻吉普车 司机座上分明是朱大贵。她对司机说:“我要你用掉他们,我多给你车钱,不然的 话,我……” 司机误会了,以为于婕是女匪徒,声音打着颤说,“小姐,你可别吓唬我,我 照办就是……” 于婕把手慢慢地伸进自己的小挎包里。正在后视镜里注意她一举一动的司机害 怕了,“小姐,不,不,大姐,你可别乱来,我可没得罪你……” 于婕把手从挎包里拿出来,却捏着一个锡纸包:“奶油话梅。”她从锡纸包里 拿出一颗话梅,丢进嘴里,又把锡纸包扔给司机:“给!潇湘……” 司机这才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正好前方左边岔出一个小胡同,司机猛一拐弯,把车开了进去。 看见前方的出租车突然拐进了马路左边的胡同,紧随其后的巡逻车猛一个刹车, 把车上的人颠得七倒八歪。 朱大贵把警车重新发动,慢慢地向左拐弯。偏在这时对面开来一辆高速行驶的 小轿车,巡逻车只好再一次刹车。可是刹车动作太猛,车子一下子熄了火。 小轿车擦身而过,巡逻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朱大贵试了几次,引擎毫无动静。他放弃了进一步的努力,跳下车就要跑着去 追。 车上那些蒙在鼓里的巡警们喊道:“要不要我们增援?” 朱大贵回过头来大声的回了一句:“增援个屁,快去巡你们的逻吧!”说完, 飞跑过马路,一头钻进了小胡同。 巡警们刚才是蒙在鼓里,这下就更糊涂了。 朱大贵拼命地在胡同里奔跑,追着前方远远的汽车尾灯的红光。直到汽车尾灯 消失也没追上,他只好停下来,两眼发愣。 出租车缓缓地在那一头的巷口停住。于婕下车,打开挎包掏钱。刚把钱拿出来, 出租车突然启动,一溜烟地逃跑了。于婕朝着汽车逃跑的方向醉醺醺地喊了声: “谢谢!……” 朱大贵像丢了魂似的在小胡同里走着,迎面走过来一个人。那人手里拎着一个 小纸包,看出是朱大贵,马上很亲热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咦?大贵,什么风把 你吹到这个‘老少边地区’来啦?” 朱大贵一愣,认了半天才看出来,原来是高国平。他穿了一身便衣,没戴警帽, 比普通人还普通人。高国平亲热地拉起朱大贵的手说:“走,上我家去喝两盅,” 他提起小纸包,扬了扬说,“卤牛肉,猪耳朵,老婆还弄了条鱼,万事齐备。”朱 大贵心神不定地推辞说:“改天吧。” “瞧不起我?” “那里那里,刚才已经喝了点。” “你的量我又不是不知道。”他边说边把朱大贵往一个破旧的小院里拖。被拉 进门时,朱大贵看看低矮破旧的门问高国平:“就住这里?” “不住这里住哪里?干了八年警察,熬出三颗豆子两道杠,住的是破房子,喝 的是三元钱一斤的纯谷酒,你说冤不冤?”高国平一进屋子就叫:“惠芳,惠芳, 来客了。贵客。” 惠芳没出来,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跑出来,嚷嚷着:“爸,你买来什么好 东西了?” 高国平疼爱地捋捋孩子的头发:“去,去,把你妈叫出来。你呢?给我乖乖地 待在里屋。今天准你看电视。”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走出来,她就是高国平的妻子惠芳。高国平边把手中的纸 包递给她,介绍说:“这是市局里的朱队长,刑警队的。年纪没我大,官比我大多 了。” 朱大贵笑着说:“什么官不官的,把皮子一去掉,谁比谁呵!” 惠芳很高兴地寒暄着:“地方小,又没收拾,你将就坐着,菜等一会就端出来。” 说罢,转身就走。 高国平见妻子又进了厨房,不无炫耀地说:“怎么样?够意思吧?你别说,我 老婆还从不嫌弃我。别人升个官什么的,她也从来不埋怨我。真真是个好人,家贫 知妻贤嘛!” 高国平拖过两张小板凳,放在小饭桌边,对朱大贵说:“条件是差点,可老婆 厂子效益还凑合,工资还能确保。想想那些破产企业,比比人家下岗工人,我也就 知足了。” 惠芳端来两杯茶水,放在桌子上:“你在说什么哪?”然后,她对朱大贵说: “他这个人,就是嘴头子坏点,其实心倒是挺好的。” 高国平逗老婆:“什么叫做嘴头子坏?谈恋爱那会,你不是说,就爱听我讲吗?” 惠芳用手轻轻地在丈夫脑门上点了一下说:“那是怕你伤心!……”三个人都 笑了。 高国平家桌子上鱼已经吃去了多半条,两碟卤肉也只剩了点底。高国平举起酒 盅和朱大贵碰碰杯,一口干了。他突然忿忿不平地说:“你说说,方启云这家伙还 叫个人吗?我是干不了市长,我要当市长,非把他打进十八层地狱不可。” 朱大贵问他:“那赵冬妮呢?”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你来把方启云弄出去了,怎么不把赵冬妮也弄出去? 赵冬妮比他妈方启云干净多了!” “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交局里了。扫黄打非办公室。” 朱大贵低下头说:“这事我问心有愧。” “别说了。就说我,抗战八年了,风里来,雨里往,哪一天安生过?有时候想 想,这他妈还叫人过的日子吗?可是,话要说回来,这差事总得有人干吧叩B 们不 干,谁干?”高国平借酒发了一通感慨。 他又给两只杯子斟了酒,自己先举起杯,一口干了。 就在同一个晚上,张致祥和于敏,在家里设宴招待肖晋元和曾郁。虽然同时也 请了于婕和朱大贵,可是两个人都没来。 于敏给大家都斟了啤酒,彬彬嚷道:“我也要喝啤酒。” 于敏小声呵斥道:“别没规矩。” 张致祥却说:“给他倒上点,算是我求情,嗯?” 于敏看着张致祥嫣然一笑:“就是你把孩子惯坏的。” 曾郁凑趣道:“彬彬,怎么你不谢谢你爸爸?” 彬彬站起来,双手抱拳,学着古装片里的动作,拱了拱手:“谢大人,小的我 ‘没牙不忘’!” 大家都笑了。 于敏笑骂道:“没齿不忘!什么叫‘没牙不忘’?” 肖晋元袒护孩子说:“牙齿,牙齿,牙跟齿是一回事。” 大家又笑起来。 张致祥举起杯说:“于敏,咱们一起来敬咱们的朋友一杯,友谊长存!” 于敏真诚地说:“我是个直性子,过去有得罪的地方,望你们别放在心上。” 他们都站起来,重重地碰了一下杯。。于敏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盘热腾腾、金黄 黄的春卷。 “哇,这么大一盘呵!”张致祥向两位客人介绍说:“这是于敏最得意的虾仁 鸡丝卷,连我也很少有这个口福呢!” 于敏既得意又满足,满面红光地说:“那你今天就吃个够吧,要嫌少,我再去 炸!” “你等着晴!”他用筷子夹起一个春卷就往嘴里填,立刻烫得直吹气。大伙全 笑起来。 门铃突然响了,彬彬去开门。门一开,见是于婕站在门口。彬彬连忙回头喊道 :“妈妈,我小姨来了!” 看到于婕走路微微有点失稳,神态也不对头。于敏奇怪道:“于婕?你怎么才 来?我还真以为你不来了呢!” 于婕走进来,直直地找了个凳子坐下,不哼不哈地,两行眼泪却流了出来。大 家一起放下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致祥问她:“于婕,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敏也问:“和朱大贵吵嘴了?” “他们……把学校卖了。”于婕摇摇头说。 “卖了?等等,你说把什么卖了?”张致祥给弄糊涂了。 “我们学校。” “你把话说明白了,卖学校?学校怎么个卖法?”于敏追问妹妹。 于婕没说什么,肖晋元却开了口:“我明白了,原先我还以为是谣传呢,原来 真有这么回事儿。” 曾郁连忙问:“什么事?” “前几天我就听人说,毛纺厂已经山穷水尽了,准备把区里的土地拿出来开发。 来了几拨开发商,看来看去还只看中了子弟小学这块地皮。你们真没听说?” “那么学生怎么办?” “总有安排吧。不至于把学生都赶出校门,让他们失学吧。” 张致祥恍然大悟,但不以为然地说道:“原来这么回事。于婕,别想那么多, 就你们那个破学校,有什么可留恋的?在那里当校长,还不如到马路上摆小摊呢。 上面不犯愁,你愁什么?不行,就到我公司来干。” 于敏也对于婕说:“对,你早就该离开那个鬼地方了,你姐夫那里又不是什么 别的地方,别人想进还进不了呢!” 于婕突然像孩子似地叫道:“你们都别来烦我了,难道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乱吗?” 桌上的那盘春卷几乎没动,大家好像忘了吃东西。 于婕用纸巾拭去眼泪说:“肖律师,你给我指点一下,他们这样做,从法律角 度能站住脚吗?” 肖晋元想了想说:“从理论上讲,法律是保护正义的。但实际上,有时邪恶势 力也能利用法律。准确一点说,是利用法律的不完善。因此,问题不在谁站住脚, 而在于谁战胜谁。” “我能不能战胜方启云那伙人?”于婕盯着肖晋元追问了一句。 “你怎么战胜?想打官司吗?” “能不能?” 肖晋元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打是能打。但你要做到三点:第一,你必须 等他们真的卖了才打;第二,在他们卖了以后你必须还是校长;第三,你如果打赢 了官司就得准备当不成这个校长。你能做到吗?” “我能。”于睫点了点头,声音中透出一种冰凉的杀气。 “那好,从现在起,你不要摆出一个准备打官司的架势,因为他们会撤了你的 校长,另外委派一个拥护卖学校的校长。校长是法人,只有法人才能打这场官司。 此外,你要防止他们变换方式,明白吗?” 于婕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天已经完全黑了。于婕推说不舒服,提前从姐姐家告辞出来。到了外面,一阵 晚风吹过来,她晕晕乎乎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看到那些马路上的行人,还是照 样来来往往,马路两边的房子,还是照样高高低低。她忽然想到,除非天塌下来, 地陷下去,对于那些行人来说,有谁会去关心两边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悲欢离合 呢?说到底,政府要关掉一个小学校,对于芸芸众生来说,根本不会有谁去刨根究 底。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比芝麻还要小的区区校长,如此地风风火火,是不是有点太 敏感了?冷静地想一想,姐夫的话也许不无道理上面不愁,你愁什么?再说,自己 又不是没处可去,何必自作多情呢?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表,七点十分。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自己应该趁早辞 职,躲得远远的。哪怕学校火烧了,雷劈了,都与自己没有任何瓜葛。于婕啊于婕, 你不过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的一个,离了你,地球照样转。 她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边走边冥思苦想。不知不觉来到学校门口,她又 看看表,七点四十。莫非已经在外面荡了半小时? 这时,忽然黑暗中涌出十几个孩子。他们因住于婕,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 “于校长,他们要把学校卖了,真的吗?” “于校长,我们不愿意到别的学校去。” “于校长,我们不愿离开你……” “于校长,学校没了,我干脆不上学了……” 于婕看着孩子们,一阵心酸。她厉声喝道:“你们听谁说的?都给我回去,这 么晚了,爸爸妈妈不担心吗?” 看到于敏动了火,孩子们垂头丧气地陆陆续续离去。 等孩子们消失在黑暗中后,于敏忍不住一阵恶心。她连忙跑到一棵大树下干呕 了半天,没吐出什么来。 她心里乱得很,一下抱住大树失声痛哭起来。 孩子们在远处的角落里,偷偷地注视着他们的校长。 转眼到了星期天,市政府通知要在学校里开市长现场办公会。来了七八辆小轿 车,都停在空空荡荡的操场跑道上。 简陋的会议室里,坐着市里各局、委的头头们。于婕和学校里的几位负责人也 在场。大黄和小李走来走去拍摄。朱一凡正在做总结:“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开了 半天会,耽误了大家的休息时间。对于我们共产党人来说,休息固然需要,但工作, 是第一需要。刚才教委、外经委,土地局、规划局还有其他方面的一些负责同志, 以及学校的负责同志都发了言,提出了不少好意见,我现在把大家的意见总结一下 ……” 一位老师去倒开水,看了一眼窗外,急忙跑过来对于婕耳语。于婕脸色一变, 悄悄站起身走到窗子前。 操场上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他们都是这个学校的中高年级学生。 于婕愣了一下,连忙朝会议室外面走去…… 孩子们已经按出操的队形排列成行。少先队大队长站在领操台上,喊了声: “立正!” 几名少先队员,从屋子里护送国旗出来。 一切都在默默中进行。不知什么人出的主意,孩子们自动聚拢,开始了升旗仪 式。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国旗在孩子们的国歌声中冉冉升起……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地发出最后的吼声……” 歌声惊动了楼上开会的人,他们纷纷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观望。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泪水从于婕的眼里流出来…… 这一切都被大黄和小李摄入了镜头。 星期天子弟小学的学生们自发地举行升旗仪式,使朱市长以及参加市长现场办 公会的各部领导感到很难堪。朱市长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会议却以草草收场而告 终。 散会以后,市教委的魏主任虎着脸把于婕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顿。于婕不服,但 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魏主任要她追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看看有什么人在背后 操纵。于婕顶住没办。她心想,反正自己没参与,有什么责任自己担了。话说到底, 你们也总不能因为升国旗而把人怎么样吧?再说,子弟小学归区里管,你市教委还 隔着一层呢。 没想到,于婕一时虽然没什么,事情却很快波及到朱大贵的头上。世界上总是 有那么一些人,喜欢对周围发生的事产生政治联想。什么朱大贵的女朋友冲击投资 招商的宴会,当场砸了玻璃杯;什么他这个女朋友煽动学生“假升旗,真造反”; 而朱大贵自己又演了一出拦值勤警车追女朋友的闹剧。 很快,事情就传到了公安局曹局长的耳朵里。虽然朱大贵是曹局长的爱将,但 是他听了以后心里不是很高兴。到了星期二,曹局长在大会上当众批评了朱大贵。 那天会上,朱大贵听到曹局长突然点他的名,不由得一惊,但他立即站起来答 :“到!” “前几天晚上,你在某某大酒楼里,喝醉了酒,在门口擅自拦截巡警队的巡逻 车,飞车取乐,有没有这回事?” 朱大贵铁青着脸:“有!” “你好大的胆子!人民交给我们的警车,是你个人寻欢作乐的工具吗?你回去, 把你的两块二等功奖章挂在墙上,面对奖章好好反省一下,你配不配?坐下吧……” 朱大贵像个木头人似地坐了下去。 朱大贵头两天去铜冈县参加侦破一起杀人抢劫案,连续干了四十八小时,终于 把案犯缉拿归案。本来他是来接受赞扬的,没想到非但没听到一声表扬,反而让人 当头敲了一棒子。他心里气鼓鼓的。 散了会,朱大贵怒气冲冲地掏出手机给于婕打电话,可是于婕偏偏不在学校。 他只得合上手机独自生了半天闷气。 等到气消了,朱大贵沮丧地走进曹局长的办公室。 站在桌前打电话的曹局长看见朱大贵进来,做了个手势,要他坐下,然后接着 打电话。 曹局长的办公桌上,装饰着两面国旗,另外还有“禁烟协会”送给他的标有禁 止吸烟标志的一个带座的工艺饰物。 朱大贵掏出烟来要点火,曹局长边打电话边瞪眼睛,他用手把那块禁烟牌在桌 上一敲。朱大贵只好又把烟和打火机收了起来。 听内容,电话是朱市长的秘书打来的。只听曹局长向对方保证说:“请朱市长 放心,我们保证签字仪式顺利进行。” 挂上电话,曹局长坐下来看着朱大贵,问:“什么事,说吧。” “局长,你要我回家反省,工作移交给谁?” “谁叫你移交工作了?” “你!大会上说的……” 曹局长困惑地说:“我说了吗?大贵,你真的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了!今天我只 是给你敲敲警钟,让你清醒清醒,你倒给我撂起耙子来了,你想示威吗?你给我好 好听着,工作不许丢,出了问题拿你是问。边工作边反省,三天之内把检讨放在我 桌上!” 曹局长边说边磕了磕桌子,视线落在那块禁烟的标志上。他看看朱大贵的反应, 又眨了眨眼睛,悄悄地把牌子拿过来,放在写字台抽屉里。然后他从抽屉里,取出 半包“红塔山”,倒出一根,扔给朱大贵,自己也取了一根。 朱大贵连忙取出打火机,过来给曹局长点烟。 曹局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美美地把烟吐出来,对朱大贵说:“敲敲警钟总 比不敲好。我自从立了这块牌子,一天只抽一包烟了……” 朱大贵看着曹局长,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什么?”曹局长说,“回去准备一下。刚才接到朱市长秘书的电话,下午, 毛纺厂要和外商签合作协议。为了防止少数人闹事,你带上十个人,负责外线。穿 便衣。” 朱大贵刚才气头中给于婕打电话的时候,于婕正在区委梁副书记的办公室里。 是梁书记亲自打电话把于婕叫去的,于婕事先因为已经听到外界的风声,心里明白 准是因为“升旗”的事。 坐在区委梁副书记对面时,于婕一直保持着沉默。 梁副书记是个善于关心部下的领导,他语重心长地对于婕说:“于婕,你必须 高度重视。今天我不仅仅是作为区委分管教育的副书记对你说这番话的。别忘了, 我同时也是你的朋友。我经过了解,知道你没有组织这一事件,但你不能否认你参 与了。你是校长,又是支部书记,有责任把事件的真相搞清楚。不要以为我吓唬你, 小题大作。”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公安局的《社情通报》, 你自己看看,上面有朱市长的批示:”请公安部门组织力量,把‘升旗事件’彻底 查清‘。你看看,’升旗事件‘,这是什么概念?事态还不严重吗?性质还不严重 吗?“ 梁副书记把文件推到于婕面前,于婕只瞥了一眼,又把它推回去。 梁副书记接着说:“根据上面的意图,区委已经有人提出要免去你的校长职务, 甚至还要给你处分。但是我在帮你顶着。能顶多久,你自己考虑吧。希望你好自为 之。” 梁副书记不再说什么。于婕仍默不作声,僵持着。 突然,于婕站起来:“梁书记,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梁副书记惊愕地望着她:“当然可以。” “请问,世界上有哪一个国家,因为自己的公民在自己的国土上,升自己的国 旗而构成犯罪的?” 于婕逼视梁副书记,梁副书记一时语塞。等梁副书记反应过来,于婕早走了。 从区委办公楼出来,于婕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倒 不是因为刚才梁书记的那番话,而是因为卖地的事眼看就要成为事实。别人通知她, 下午就要举行一个投资合作的签字仪式,上面逼着要她在仪式上代表土地的转让方 签字。那样一来,自己可不就变成李鸿章了吗? 就是要了自己的脑袋,于婕也不想当李鸿章。她实在受不了那些学生家长们的 冒着火星的眼光。这样的眼光,足以把一万个李鸿章烧死,更不用说你小小的一个 于婕,于校长了。 小时候,当于婕还是一个梳着两把刷刷的小姑娘那会儿,有一次比她高两班的 一个外号叫“疯妞”的大个子女生,看上了她的彩色猴皮筋。于是,她带着两个 “姐们儿”把她逼在学校冬青树旁的院墙根上,硬是让她交出了那根她心中的宝贝。 这事叫姐姐于敏知道了,于敏在上课时冲到“疯妞”她们的教室里,当场就把猴皮 筋给要了回来。学校老师把家长叫到学校里,差点没把姐姐开除了。 当时于敏对她说:“别人抢你的好东西,你要是不想给,只有一个办法,跟她 拼了。” 现在别人要来抢学校的地了,怎么办?拼不拼? 她想起了姐姐的话,就想到了姐姐。于是,她来到了电视台。 此刻,电视台正在召开各部门负责人会议。刘伟力正在慷慨陈词,吴台长却不 以为然。 刘伟力话里总是有一股子“酸劲”,他说:“刚才,我已经把‘升旗事件’向 大家通报了,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市里领导的高度重视。我们是宣传喉舌,舆论工 具。我们有些同志,面对政治上的风浪,缺乏嗅觉,市里面对我们的工作是不满意 的。希望我们要引以为戒,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 有人推推于敏,问道:“说谁呢?” 于敏板着脸说:“谁知道。” 吴台长绷着脸说:“刚才,伟力同志传达了市里的意见。星期天,发生在毛纺 厂子弟小学的‘升旗事件’,虽然有不少同志有不同的看法,但我们还是要吸取教 训。我是负责新闻的,责任由我来负。” 有人说:“我们没发现星期天的潞州新闻有什么问题。能否请领导解释一下?” 另一个人低声说了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刘伟力严肃地批评说:“同志们,我们不能再糊涂下去了,不要以为现在政策 宽松了,就不再需要政治标准了。” 曾郁建议道:“我有一个建议,是否能在这里,当场把星期天晚上的‘潞州新 闻’,找出来播一下,看看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有人马上附和:“曾郁说得对,是不是把资料找出来看一下?” 刘伟力见状,只好说:“好了,好了。于敏,你是否把星期天晚上的‘潞州新 闻’找出来,在这里让大家看一下?” 于敏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曾郁也悄悄地离席,跟了出去。在楼 梯间,曾郁追上了于敏。两个人一起下楼梯。 曾郁问她:“于敏,这件事你知道多少?怎么没听于婕提起?” 于敏说:“这事还是张致祥昨晚回来告诉我的,他跟市委的人熟,有人提醒他, 要于婕注意点。” “于婕现在怎么样?” “还不知道,我也没见着她。” 正好于婕在敲资料室的门。见没人应门,她失望地转过身子,却看见于敏和曾 郁走过来。 于敏加快步伐赶过去:“于婕?没事吧?” 于婕轻轻地答:“里面去说。” 三个人迅速地钻进资料室,于敏在关门时,还像个地下工作者似地探头探脑观 察了一下外面的动静。 于婕心急火燎地说:“姐,他们今天下午就要签订协议,你看怎么办?” 于敏却轻描淡写地答道:“他们签他们的,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他们给我施加压力,非要我签字!” “要你签,你就签呗。” 于婕转过头来问:“曾郁,肖晋元去哪儿了?想尽办法也联系不上,你知道他 去了哪儿?” 曾郁对她说:“我也不知道,Call他的BP机!” “Call过了,没复机。” “于婕,你先别着急,咱们再想一想。” “要是肖晋元在就好了。” 于婕如坐针毡,她要去找肖晋元,于敏却对她说:“我们正开会呢,等开完了 会再想办法。” 于敏让于婕在资料室等着,拿上那盒新闻资料带和曾郁一起返回了会议室。 电视机中重放着星期天晚上“潞州新闻”的档案资料。 画面是朱一凡正在主持那天在学校里召开的现场办公会。 “今天上午,副市长朱一凡,在市毛纺厂子弟小学召开了现场办公会,研究市 毛纺厂解困突围的问题。会议研究了毛纺厂提出的招商引资方案,从房地产开发中 寻找突破口,盘活企业的资金存量,使这家特困企业边突围、边生存、边发展。参 加会议的有市外经委,土地局、规划局及其他有关部门的领导。” 画面又切成学生们在举行升旗仪式。 “会后,学生们自发地举行了升旗仪式,以感谢市领导对毛纺厂的关怀。这是 本台记者李国俊报道的。” 于敏关掉电视机和录像机。 刘伟力对大伙说:“怎么样?大家议论一下吧?” 有人说:“我看没有什么问题。这不是说‘感激市领导’吗?懊,感激也不行, 那什么行呢?莫非要人家拒绝市领导的好意吗?” 行政科康科长是个爱逗笑的人,他一本正经地说:“就是嘛,用升国旗来表示 欢迎,规格可是够高的。我认为要有问题,也是接待规格高了点,随便使用国家元 首级的接待标准,不符合礼仪规定。” 人们都轰笑起来,连吴台长也笑了。只有刘伟力依然绷着脸:“严肃些。我看 不出这有什么可笑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利用群众,但是至少反映了在群众中 存在着一种不健康的情绪。” 曾郁看不惯刘伟力的做派,顶了一句:“刘台长,电视里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倒是你的话有点问题。你说,升国旗是不健康的情绪,你是不是应该对这句话做出 政治上的解释。” 刘伟力哑口无言,只好看着吴台长求援。吴台长带着点嘲讽,微笑着,无可奈 何地耸耸肩。 刘伟力脸无表情地说:“散会!” 于敏和曾郁忙三送四地返回资料室,发现于婕已经不在了。 于婕去了哪儿呢?原来,她坐在资料室,先是又Call了肖晋元,但是肖晋元仍 然没有应答。心烦意乱的她,拿起桌子上姐姐的那些杂志乱翻起来。翻着翻着,她 的心反倒平静起来。 她心想,咱们惹不起,躲总躲得起吧?只要自己找个借口,不去签这个字,别 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字是不签,地卖不卖,由你。 找个什么借口?潞洲这么块小地方,躲是没处躲的,总得找个叫上面无话可说 的理由。一转念,她突然有了一个顽皮的主意,这是从刚才姐姐的杂志里受到的启 发。干脆,让别人把自己绑架了。 她对自己这个想法不由得暗暗好笑起来,这可是真正的“黑色幽默”啊! 杂志上是有人这么干的,但是让于婕自己去干这么一出,那不是显得太幼稚可 笑了吗? 但是,当初贺龙干革命,不就是靠两把菜刀吗?靠两把菜刀能不能改造一个黑 暗的社会?无论我们现在怎么看,难道有人说贺龙是幼稚可笑吗? 主意一定,她马上想起了一位学生家长,此人下岗前是机修车间的铣工赵理海, 是在工人当中拿主意的人物。他的独生子赵铁在学校里是个优秀学生。赵理海平素 对于婕非常尊敬,学校里开家长会商议什么事,赵理海总是头一个站出来支持于校 长。所以于校长头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赵理海的家在毛纺厂职工住宅区的一排旧平房里。当于婕好容易找到他家时, 惊讶地发现,一些平时喜欢出头露面的学生家长都在赵理海家坐着呢。 赵理海一见于婕找上门,惊讶得眼珠都快弹出来了,他直着嗓喊叫道:“于校 长,我们这些人都看你的了!” 潞州宾馆最气派的一座大厅,已经布置成签字仪式的会场。中央是长条形的签 字桌,上方是一个红底白字的横幅,上面写着:“潞州市毛纺子弟小学——香港东 亚(国际)投资集团联合办学签字仪式。”已经有些人陆陆续续进了会场。有几名 早来的与会者坐在一起议论起横幅上的字来了。他们都是各部门里不掌实权的干部。 但凡这类干部都有一个爱好,“人前说人话,人后说鬼话”。现在他们说的正是 “鬼话”,用打趣的方式在发泄各自的疑惑和不满。 其中有一个指着横幅说:“咦,不是说房地产开发吗?怎么又成了联合办学?” “就是嘛,你看,一个小学和国际投资集团搞联合办学,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 “一家大厂子,不搞联合办厂,倒搞起联合办学来了,是不是本末到置了?” …… 方启云洋洋自得,穿了一身高档西服,胸口还插了枝石竹花,走来走去应付来 宾。 相比之下,李敬远老成多了,穿着反而普通些。许多头头脑脑围着他套近乎, 互相递名片,忙得不亦乐乎。 方启云不住地看表。他问一名部下:“来了吗?” 部下摇摇头。 方启云:“还不快到外面守着去。” “是,是,是……”部下忙不迭地走了。 这时,朱小几走了进来,双手抱拳,对方启云拱了拱。方启云低声问道:“你 母亲呢?” 朱小凡满不在乎地说:“她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来的。” 宾馆的主楼临江而建。主楼外面是一块大停车坪。长江就在停车坪旁流过。停 车坪下面有一个小型码头,一条小拖轮停在码头上。 朱大贵身穿便衣,和十来名同样是穿便衣的刑警布在停车坪和主楼的入口。 他看看四周没有什么动静,松了一口气。 突然,他看见于婕背着一个小挎包,和学校副校长沈老师,边走边说,慢悠悠 地向主楼方向走来。他眼一亮,连忙向于婕出现的方向赶去。 相隔四五十米远的时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几个人,把于婕拦住,推推搡搡地 把于婕向码头方向带去。 朱大贵一见,拔腿就往那边。可是迟了一步,那些人早已把于婕扯上了拖轮, 只留下沈老师一个人在那里发呆。等到朱大贵赶到码头上,小拖轮拉了两响汽笛, 已经开始离岸了。 朱大贵什么也顾不上,向离岸已经两米远的船尾跳去。他身子落人江水中,两 手抓住了悬挂在船尾的一只防撞用的汽车轮胎。 小拖轮在江面上破浪前进。前方是一座长江公路大桥,朱大贵在船尾,被拖轮 在江面上拖着前进。船尾的激浪冲刷着他的脸,使他睁不开眼,透不过气。他死死 地抓住船尾的轮胎,寻找着机会。 大约过了五分钟,朱大贵使尽全力,终于抓住了拖轮的后舷上的一根铁链,悄 悄地登上了拖轮的尾部。他靠在舱壁上,从裤兜里掏出了移动电话,一看,已经进 水不能通话了。于是他收起电话,恨恨地掏出了手枪,像惊险电影中的镜头那样, 贴着船的侧舷,向前甲板一点一点地移动。 忽然,从前甲板传来说话声和笑声,而且分明听见笑声中有于婕。 朱大贵一咬牙,举着手枪问到前甲板,双腿分开立定,用枪指着对方:“都不 许动!” 但是他惊呆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意想不到的画面,于婕正边说笑,边和 两三名男子在吃西瓜。 拖轮这时已走到了长江公路大桥的桥底下,正准备停靠在林桥附近的一个小码 头上。这是一家停工了的造船厂的专用码头。 朱大贵先跳上岸,然后伸手抓住于婕,一把把她扯上了岸。船拉了两声汽笛, 重新驶离岸边,掉头返航。 两个人在岸边站了好半天,朱大贵才看着远去的拖轮对于婕说:“回去我怎么 交待?” “那还不好办?就说让孩子们的家长强行请走了。” “我不是说你……” 于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朱大贵的表情。 猛然,朱大贵一把搂住她:“咱们走吧!……”于是他们一起默默地穿过废墟 的造船厂。 夕阳映照在长江的江面上。从大桥的桥面上,向长江望去,长江像一条闪亮的 绸带。朱大贵和于婕背靠在桥栏杆上,看着桥面上穿梭般过往的汽车。朱大贵同于 婕说:“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 “你说为什么?” “我问你呢。” 于婕一扭头说:“我不能在这种被后人耻笑的条约上签字。” 朱大贵感到这是小题大做,就说:“仅仅是为了这一点,你就自己绑架自己?” “你怎么说都行。可是你有什么根据说这是‘绑架’?在你们眼中,什么都是 犯罪。先头是什么‘升旗事件’,这一下又是什么‘绑架事件’。” “不管什么什么事件,我都希望到此为止。” 于婕冷笑了一下,说道:“你是‘希望’,还是‘命令’?我还没嫁给你,就 是嫁给你,也不容许你命令我。” 朱大贵连忙用手搂住于婕的肩:“于婕,快嫁给我吧……” 于婕甩开搂住她的手:“等把官司打完了再说。” 朱大贵笑着说:“得了吧,别说这种气话了。” “我是认真的。” 朱大贵陪笑说:“好好好,打完了再说,打完了再说。你想告谁呀?” “告市政府!” 朱大贵的笑容凝固住了,他轻轻地把手从于婕的肩上抽回来:“你疯啦?市政 府是好告的吗?” “不好告,我也要告。” “你是在说笑话吧?”他夸张地用手试了试于婕的额头体温:“是不是说胡话?” “从来没这么认真。” “你听我说,这是行不通的,你可别乱来。你的气也该消一消了吧?再说我是 个公务员,直属市政府管辖,你这一告,叫我怎么办?”朱大贵真的着了急。 “你是公务员,难道我就不是公务员?你觉得不好办,难道我就好办?” 朱大贵试图压服于婕:“那除非我这个刑警队长不干了。” 于婕马上还嘴说:“看着办吧。你是要官,还是要我?” 没等朱大贵回答,于婕掉头就走。朱大贵忙喊住她:“等一下,拦一辆车回去。” 他站在路边向经过的车辆挥手,但是哪一辆车也不理他。他低头一看,原来自 己没穿警服。他一咬牙,跳到马路当中,直接挥手强行拦住了一辆车。可等他回头 一看,于婕已经走出去好远了。“于婕,于婕!”他连忙狂喊。 于婕连头也没有回…… 司机是个莽汉,跳下车把朱大贵使劲向人行道边一推。朱大贵没防备,一个踉 跄,被人行道的边沟绊倒在地,裤兜里的手枪滑出来一半露在外面。 桥上已经压了长长一队汽车,都在拼命地按喇叭。那个司机还不解恨,正要上 前再动手,却看见朱大贵忍住疼痛,正把自己的手枪往里藏。他顿时吓得什么也不 顾了,逃回去启动了自己的车。 朱大贵躺在地上,抬头看去,于婕已经走出很远,很远…… 于婕她们到处找肖晋元,但肖晋元却像泥牛人海,毫无消息,这是有原因的。 那天早上,他接到公安局方面的一个电话,说有一个叫赵冬妮的“涉黄人员强 制学习班”的学员有要事要找他。 电话是学习班的一名叫宋淇的警官打来的。说是事情很急,要他配合他们的工 作。 肖晋元当时感到很纳闷,自从柳静的案子正式进入审理阶段以后,赵冬妮就作 为发起人反常地退出了这场官司,以后她又在法庭上作了伪证。对这样反复无常的 人,肖晋元从来就是退避三舍的。但今天她自己找上门来,定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事。律师的职业敏感,又使他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他就按宋淇告诉他的地址,去探 访赵冬妮。 “涉黄人员强制学习班”,实际上就是潞州市公安局收容在扫黄行动中所查处 到的妓女的一个审查站,兼有审查、教育和性病检查三方面的功能。“学习班”的 地点设在铜冈县一个边远小镇子上。那地方原先是“文革”时代的一座“五七”干 校,离市区很远。“文革”中消晋元的父亲被打成黑帮,曾经在那里关过很长一段 时期“牛棚”。肖晋元小时候,曾经去那儿探视过父亲。 旧地重游消晋元几乎认不出这地方了。昔日荒僻的山乡,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 繁华的市镇。他印象中,“五七干校”就在镇中心,可是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痕 迹了。问了好多人,才找到故地。 肖晋元来到一所像是学校,但又没挂牌的地方。人口处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身着 警服的人,正在说着什么。肖晋元向他们走过去。 男警官见他过来,马上就问:“你是不是肖律师?” 肖晋元说:“肖晋元。” “那就对了,我叫宋淇,市司法局的,抽到这儿来临时负责。给你打电话的就 是我。”他又对女警官说:“肖律师是市里有名的律师,赵冬妮说认识他,我还真 不敢相信。” “她曾经是我案子里的证人,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看上去真有什么事?” “她在这儿怎么样?” “刚来不久。目前表现还行。‘他对女警官说:”小金,我要到镇里去一趟, 你带他去找赵冬妮。“ 肖晋元随着小金往学校里走去。在一个灯光球场上,看到了一队女学员在进行 队列操练。她们大都很年轻,也很漂亮,但统一身着深蓝色的制服,目光呆滞。这 些人都是扫黄打非中抓获的妓女。小金对着队列喊了声:“赵冬妮!出列!跑步过 来!” 赵冬妮跑过来。原先披肩的长发剪成了个学生头。几天不见,人变瘦了,也比 过去黑了。 小金对她说:“赵冬妮,你不是要见肖律师吗?他来了。” 赵冬妮喊了声:“肖律师。” “冬妮,你还好吧?” “马虎相。” “肖律师,还有你,”小金看了看赵冬妮说:“跟我来。” 走到一间十分简陋的办公室跟前,小金把他们领进屋,安顿在办公桌的两边坐 下,然后给肖晋元倒了一搪瓷缸水,说:“你们就在这儿谈。我在隔壁房间,有事 叫我。”又对赵冬妮说:“渴了,自己倒水。” 赵冬妮小声说:“我不渴。” 小金没再说什么,轻轻关上门。赵冬妮低着头,好久没说话。肖晋元注视着她, 仿佛在等她开口。最后,还是肖晋元先说:“冬妮,你有话要对我说,现在就说吧。” 赵冬妮抬头看了看肖晋元,又把头低下:“他们会不会判我?” “从目前看,好像还没有迹象。” “肖律师,你是个好人。像我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谁肯信?要信,也只有你 了。” “那要看你说不说真话。” “我要不说真话,把你找来干吗?我真是冤哪,你看过《飞剑铁娘子》那本书 吗?你是不会看这种书的。可是我最最喜欢这本书了。里面有个叫萍珠的,就是这 样报仇的。我说我把方启云骗到黑屋子里干那事,是为了报仇,你信不信?”说到 这里,赵冬妮带着轻佻的神态问肖晋元。 “我信。”肖晋元看着她肯定地说。 “可是别人谁都不信。” “你和他有什么仇?” “那还用说?把厂子搞垮了,几千人没钱拿,没饭吃,仇有多大?” “还有呢?” “你怎么知道还有?还有什么?”赵冬妮没料到肖晋元会这样问,有点发慌。 “我问你呀?你不会仅仅是为民除害吧?”肖晋元用嘲弄的口吻对她说。 赵冬妮好半天没吭声。突然,她重新开口:“他利用我。” “怎么利用?” “他用银行贷款倒羊毛,勾结新疆的一家公司,把新疆的下脚毛出口,又从深 圳进口,再自个用厂里的钱买回来,从中得好处。” “总数有多少?我说是钱。” “四百万。” “你为什么不告他?” “我是他的饵,线都是我去挂的。方启云说我是共犯,他要给毙了,我也得陪 绑,我怎么敢告他?” 肖晋元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你得多少好处?” 赵冬妮轻蔑地说:“屁!他说给人家吃了黑,一分钱都没落下。还能给我?” “这事你对谁也别说,找时间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写下来,交给我。” “早写下了,只是写得不好,我是初中生。” “那没关系,交给我好了。” 赵冬妮从衣服里掏出选成小方块的几张纸:“给!我是豁出去了。肖律师,我 可是把什么都交给你了。” 肖晋元接过纸:“我看了再说。” 小金轻轻推开门,探进头来:“你们没事吧?”肖晋元笑着说:“没事,我们 谈完了。” 离开学习班,肖晋元就往城里返。一路上都在考虑赵冬妮所说之事和毛纺厂子 弟小学卖地之间的关系。现在看起来,在卖地的背后,恐怕还包含着更深的内幕。 毛纺厂方启云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是,据他所知,有多少人曾经举报了方 启云,可就是扳不倒他。可见此人的腰杆有多硬。此人的后台,在潞州范围之内也 不是什么秘密,都说与朱市长有某种牵连。这正是肖晋元心里的一个极大的障碍。 他不希望,同时也不相信来市长会是这样的人。朱市长是他和他们这个家庭的 恩人。 肖晋元的父亲“文革”前是潞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副院长,“文革”被打成了 黑帮。肖晋元的少年时代是在不安和动荡中度过的。 “四人帮”被打倒以后,他父亲并未就此解放,而且越搞越复杂。在求助无门, 几近绝望的时候,是朱一凡伸出了援助之手。那时她刚调到市委组织部担任组织科 长,并兼任落实于部政策办公室副主任。那时她是一位思想解放、富有正义感的青 年女干部。她与肖家非亲非故,素无往来,完全凭着一颗诚挚和同情的心拍案而起, 仗义执言。 朱一凡的这种热诚,不仅解救了处于黑暗之中十一年之久的父亲,也从此改变 了肖晋元的命运。 虽然后来因时过境迁,人事多变而来往不多,但肖晋元的全家对朱一凡始终是 铭记不忘的。甚至直到去年,离休多年的父亲去世前,在弥留之际还对他和妹妹说, 什么都可以忘,千万不能忘了朱市长对肖家的恩情。 正因为如此,一方面,肖晋元不相信外界流传的种种关于朱市长的流言蜚语; 另一方面,他不会也不愿参与任何不利朱市长的事情。 但他知道,于婕这场官司的矛头将会指向朱市长。作为一个律师,尤其是他这 种以匡扶正义自诩的律师,按说应给于婕更多和更直接的帮助。但自从那天在张致 祥家对于婕出了主意以后,他一直在回避这件事。 有的时候,你越是回避,事情就越会找到你头上来。当他从铜冈县回来,走进 自己办公室时,他感到进退两难了,因为他看到曾郁陪着于婕在等他回来。 肖晋元开门见山地对于婕说:“于婕,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 于婕惊讶地问:“真的吗?什么变化?” 曾郁在一边插话说:“我刚才忘了跟你说,今天我去会场才了解到,他们不搞 联合房地产开发了,是要搞什么联合办学。” 于婕被弄糊涂了,忙问:“谁跟谁联合办学?办什么学?” 曾郁说:“外方出钱,你们出地盘,由外方来办一个先进的职业学校,说是为 了加强潞州市的职业教育,填补空白。” “要是那样的话,咱们真还得考虑一下了。” “我听规划局的人说,实际上是换汤不换药,改换一下包装而已。他们计划, 先把职业学校的牌子挂起来,然后在原校址上建一个生产实习大楼。还弄了一张草 图,规划局的人看了直摇头,什么生产实习楼?活脱脱是一家渡假村,这跟娱乐城 有什么两样?还有人说,连图纸都没换,只是把娱乐城改成了生产实习楼。” “简直荒唐。” 肖晋元说:“荒唐不荒唐先别去说他,于婕,你要认真考虑一下,还打不打这 场官司?” 于婕不加思索地说道:“打!工人都看着呢!” “那好。还有一点要说清楚,刚才曾郁说,已经在签字仪式上宣布了,你是筹 备小组的中方负责人,负责新学校的办学、管理,实际上就是未来的校长,或者渡 假村的经理。这可比现在要阔多了。在这种情况下,我问你,你还打不打官司?” “打,打到底!” 肖晋元沉思了一下说:“作为律师我不能制止你打这场官司,因为这是你的权 利。有些话,我想咱们还是现在就说明白了好,你到这儿来的目的,我很清楚。但 是由于某种理由,我恐怕不能直接参加这场诉讼了。不过,我还是尽力帮助你。请 你理解。” 于婕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于婕说道:“那么看来,我的官司打不成了?” 肖晋元马上回答说:“我没有这个意思。这样吧,我可以介绍一位比我更高明 的律师来帮你,总该可以了吧?” “谁?” “曾郁认识。”说到这里,他问曾郁:“你看蒋教授如何?他是我老师,又对 行政诉讼有专门研究,你们找他,他是不会拒绝的。” 于婕还是不放心,她看了看曾郁,然后又对肖晋元说:“你刚才对我说要尽力 帮助我,这一点不会变吧?” “不会变。说话算话。” “那你的意思是说,荣辱与共?” “万死不辞!”肖晋元脱口而出。 于婕在曾郁的陪同下,当天晚上就去了潞州大学找法律系主任蒋含章教授,请 他亲自出马来担任她的诉讼代理人。 因为担任《法庭传真》的编委和顾问,蒋教授是曾郁的熟人,对他们很热情。 他耐心地听完了于婕他们对事情来龙去脉的介绍以后,含笑地对她们说:“肖晋元 给我来过电话了。” 于婕急切地问道:“蒋教授,那您看我们这场官司能不能打赢?” 蒋教授仍然含笑地对于婕说:“你太性急了,我还没说接受你们的委托呢。这 样吧,让我考虑一下,你们过一两天再给我打电话,至于打赢,任何时候我都不能 承诺,可能赢,也可能赢不了。我不知道肖晋元是什么看法。不过,我倒认为,他 出来打,赢的可能性比我更大。” 曾郁马上追问:“那他为什么不出来打?”蒋教授沉思片刻说:“一种是怕输。 要是输了的话,既丢了面子,也有损于自己的饭碗;不过,这个理由用在肖晋元身 上,恐怕不一定适当,我比较了解他,他不是那种患得患失的人。” “那么另一个理由呢?” “那恐怕,他是在回避某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们的行话叫 做非强制规避。” 曾郁心想:“他倒底想回避什么呢?” 到了第二天下午,蒋教授打电话给曾郁,要她告诉于婕,自己决定接受委托, 代理这场诉讼。他要于婕直接去找他。 又过了十来天,蒋教授约于婕去一趟中级人民法院。这几天风声越来越紧,上 面已经派人来学校催报学生分流计划了。于婕找种种借口拖着,官司又无下文,眼 看顶不住了。所以蒋教授来电话时,她的心已经快跳出来了。可是蒋教授在电话中 给她带来的是个坏消息,说是中级人民法院准备驳回子弟小学的起诉。 这不啻是个晴天霹雳,所以于婕非要曾郁一起和蒋教授到中级人民法院去做最 后努力。 到了法院丁院长的办公室里,丁院长从硕大而铮亮的黑色办公桌后面站起来, 表情严肃地同三位访客—一握手,示意他们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坐下。蒋教授说: “丁院长,这位是毛纺厂子弟小学的于校长,她在五天前,以毛纺厂子弟小学的名 义,向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状告市人民政府,以联合办学为名,未经学校同意, 擅自决定向港商出让子弟小学的土地。现在递交起诉状已经接近七天了,根据《行 政诉讼法》的规定,中级法院必须决定受理,或者裁定不予受理。我们陪她直接来 找你,打听结果如何?” 丁院长微笑着听完蒋教授的话,看看手表,又看看曾郁,说道:“你们来得正 好,这个案子在我们法院引起的震动很大,产生的分歧也很大。正因为事关重大, 审判委员会已经两次开会研究此案,到目前还没有定论。可以说,两种截然不同的 意见针锋相对,相持不下。现在,说老实话,必须由审判委员会主任拍板了。” 曾郁急忙问他:“他怎么拍板的?” 丁院长说:“他目前认为两种意见都有一定道理,所以还没做出最后决定。” “你刚才说审判委员会有两种不同意见,能不能告诉我们,是哪两种意见?” 曾郁想搞明白。 丁院长笑了:“曾郁,我理解你,你是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为了使自己的节 目更精彩,希望案子越新奇,越有震撼力越好。可是我,就不会像你一样。虽然我 也是《法庭传真》节目的编委会成员。” “丁院长,你误会了,今天我是以于婕朋友的身份来的,与《法庭传真》无关。” “那好。其实审判委员会的两种意见,你们自己也能猜出来。教授,你别光看 着我,要是连你心中也没数的话,那你真是徒有虚名了。” 蒋教授分析说:“我估计,一种意见是支持我们的起诉,另一种意见,会认为 这不是行政诉讼,而是民事诉讼。以此为理由,想驳回起诉。” 丁院长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丁院长接着又说:“不过,你知道了也好。用最简单的话来说,这个案子的核 心是,到底是政府侵犯了你们学校的权益,还是毛纺厂侵犯了你们的权益。前者是 行政诉讼,后者,是民事诉讼。” 曾郁直截了当地问对方:“那么你认为应当是什么呢?” 丁院长斟酌了一下:“我倾向于后者,民事诉讼。” 于婕大失所望,无奈地说:“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的起诉要被驳回?”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你刚才不是说还要审判委员会拍板吗?那个主任委员是谁?我们能不能见见 他?” 丁院长盯着她直笑,最后才说:“你正在见他。”曾郁张口结舌。丁院长又补 了一句:“我就是。”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沉闷起来,他们三个人一起看着丁院长,丁院长也一副公事 公办的样子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蒋教授说:“丁院长,我想你大概有难处,因为被告是市人民政府。” 丁院长坦率地告诉他们:“我承认有一点。不过,原因不仅仅如此,最主要的 是,我希望政府方面能为挽救毛纺厂多做点工作。我的不少亲友就在这家厂。”话 说到这里,等于判了他们死刑。 他们只好告辞。到了外面,于婕问蒋教授说:“这样说来,我们是告状无门喽? 我还以为,有理走遍天下呢!” 蒋教授苦笑着幽了一默:“门是有的,但是个球门,守门的不让进球。” 他们等着法院的“死刑判决”。又过了几天,还是迟迟没有音讯。看上去法院 依然处在两可之间,两难之中。 在死水一潭的日子里,肖晋元还是和往常一样,和曾郁常见面,但是双方都在 回避子弟小学官司的事。直到有一天,曾郁实在忍不住了,就把情况说了,问肖晋 元怎么办。 肖晋元诡谲地一笑说:“为什么不找你哥哥嫂嫂想办法?” 肖晋元的话使曾郁茅塞顿开,她很快就去了哥哥家。那天正好嫂子在外面开会, 只有哥哥一人在家。平时曾郁见了曾凯总有点望而生畏,虽说是兄妹俩,倒像是宝 玉见了贾政一样,隔了那么一层。 可是碰巧那天曾凯独自喝了两盅,心情特别好,曾郁就趁他兴头上把事情一说, 曾凯立马瞪起眼睛问她:“这事你怎么不问肖晋元?怎么,你又甩了袖子啦?” 曾郁耍点小聪明说:“他是野的,你是官的,这事怎么说也得听听你的意见嘛。” 曾凯被戴了高帽子,心里美滋滋的,他说:“那倒不见得,我也只不过比他们 多知道些内情罢了。” 曾郁说:“不瞒你说,还是他要我来找你的。” 曾凯一听这话,像让人耍了似的,马上气就上来了。他说:“这小子!他是在 要你,这事他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曾郁难得地对曾凯撒了一回娇,好说歹说去给中级法院行政庭王庭长挂了个电 话。 这电话挺管用,第三天蒋教授就来了电话,说是官司中级人民法院已经受理了。 曾凯没对曾郁说。原来,那天从赵冬妮那儿回来,肖晋元就把她的举报材料交给曾 凯了。这件事检察院已经立了案。曾凯给法院王庭长打电话,无非是透了个风,结 果法院方面顿时对子弟小学这个官司重视起来了,主张立案的意见倾刻占了上风。 丁院长亲自拍了板。子弟小学状告市政府,法院准备审理这场官司的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天就满城风雨了。肖晋元来电话对曾郁说:“怎么样?你哥哥比我管用多了吧?” 曾郁想起了曾凯的话,就在电话中说:“你有事瞒着我!”肖晋元急忙陪笑说 :“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在帮于婕的忙嘛,你说是不是!” 谁知肖晋元到了第三天头上就笑不出来了。前一天晚上,肖晋元去看望母亲。 母亲住在妹妹家,妹妹一见他就埋怨:“今天到处找不到你的人BP机也关了。” 肖晋元忙说:“有什么大大的事呀?我这不是来了吗!” 妹妹说:“你以为是我找你呀?是朱市长找你。她秘书已经找了你一天了,还 不给人家回个话。” “他怎么找到你这儿来了?” “这倒也是,”他妹妹说,“不过,恐怕人家真的有急事呢,要不怎么病急乱 投医呀?你还是快回话吧,他的手机号码我留下了。” 肖晋元按妹妹给他的电话号码,给朱市长的秘书去了电话。对方告诉他,朱市 长明天上午九点在政府大楼的办公室里约见他。 肖晋元不由得吃了一惊,市长找他能有什么事啊? 第二天,他提前十分钟去了市政府。朱市长正在办公室等他呢。 一见面,朱市长对他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地亲热。然后,他们坐在沙发上随便 聊天。 朱一凡首先问:“你父亲还好吗?” 肖晋元低下头说:“去年去世的,快一年了。” “哦,什么病?” “心肌梗死。” 朱一凡点点头:“你爸爸受了不少罪。” 肖晋元真诚地说:“要不是朱市长帮忙,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朱一凡笑着说:“你还记得,我差点忘了。多少年了?那时候你上我办公室来 找我,要给你父亲平反,那是哪一年?” 肖晋元马上说:“七八年。” “对,对,那时三中全会还没开么,左的阻力大得很。为了给你父亲平反,差 点没把我也搭进去。不容易呀!” “我永远不会忘记此事。” “那太过了,太过了。我当时在组织部当科长,有这点方便嘛。我记得,你那 时候到我办公室来,还是个毛孩子。” “那时候,我上初二。” “好厉害呀哦记得你那时候说话比现在还头头是道。早就看出你是块当法官的 料子,现在当律师,一样的嘛!你们这些毛孩子都长大了,出息了,我们怎么能不 老呢?” 肖晋元真心真意地说:“朱市长看上去还是很年轻。” 朱一凡忙摆手:“老喽,老喽。” 话说到这里,肖晋元转入了正题。“朱市长,你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毛纺厂吗?三千多号人,守着个烂摊子等死,为此,市政府想尽了一 切办法,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出于无奈,反正你不是什么外人,我就给你掏句心里 话,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破产吧,把三四千号人推向社会,社会能容纳他们吗? 重新启动吧,该卖的卖了,该当的当了,谈何容易!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市里同 意他们把子弟小学的土地出让了,用出让的钱来当启动资金,这真可谓是背水一战 了!这是我对你说真心话,这里面有说不出的苦衷,联合办学,不过是个变通的办 法,谁叫我们市里财政这么穷呢?无奈啊!” 肖晋元心里直打鼓,不知道市长对他说这些干什么,于是他问:“朱市长,你 的话我听明白了,你要我干什么呢?” 朱一凡把手一摆,继续说道:“别忙,等我把话说完了。有的群众不了解这是 政府的苦心,对政府的这一举措有抵触,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还有一些走极端的人, 居然到法院告了政府。告政府,也不能算是坏事,政府也要接受监督嘛。可是,要 是把事情搅黄了,这三千多号人可是一点想头也没有了。” “我听说,银行去年给毛纺厂贷了不小的一笔款子,都叫他们厂长买了劣质羊 毛了。” 朱一凡一惊:“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无关紧要。如果真有这事,叫职工如何口服心服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也请纪委、监察部门过问过。问题是存在,但还不像外面 传的那么严重。” “为何不处理?” “方启云,就是那个厂长,毛病是有,但他毕竟还是想给厂里解决些问题嘛。 要说换人吧,这种地方有谁愿意去?处理吧,把三四千号人搞乱了怎么办?这种人 叫做:用不得、动不得、碰不得,这也算是有难言之苦吧。好了好了,该说说正题 了。看起来,市政府被告是当定了,问题是谁代表政府出庭呢?想来想去,想到了 你的头上。” 肖晋元大惊:“我?” 朱一凡肯定地说:“对,你!还有普法办主任吴逸霞。说实话,让你出庭,还 是她点的名呢!” 肖晋元一时语塞,朱一凡在观察他的表情…… 接着,朱市长约他,请他下午三点半,到市政府小会议室里开一个准备应诉的 会。 肖晋元觉得事关重大,不能不向曾郁解释一下,于是给她去了电话。两个人约 好晚上在凯悦酒楼共进晚餐。他又特意给酒楼去了电话。订了上次他们分手的那个 边厢。 在下午的会上,确定了由吴逸霞和肖晋元作为政府方面的诉讼代理人。 会议当中,毛纺厂厂长方启云跳出来说:“我们坚决要求对一小撮破坏改革开 放,破坏安定团结的人采取措施。”与会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换着意味 深长的眼色。 朱一凡不满地呵斥道:“措施措施。你连自己的人都管不好,还要别人帮你采 取措施,这叫什么话!” 方启云为自己辩白说:“朱市长,毛纺子弟小学,名字虽然这么叫,可是体制 上早已划归区里管了。” 于是朱一凡问:“区里来人了没有?” 区委梁副书记赶紧回答:“来了。朱市长,毛纺厂子弟小学划归区里这种说法 不妥。”本来不想参与这种事,朱市长点了他的名,他只好发言,“这个学校的招 生、办学等业务由区教委统一指导,校长也是区里任免,但是教职工的人事关系还 在厂里。只是这几年学校困难,区财政多给了一些补贴,但体制上,还是属毛纺厂。” 朱一凡对梁书记的发言不满意,说道:“体制要进一步理顺嘛。不要造成管理 上的真空。我听说,最近这个学校里出了什么‘升旗事件’、‘绑架事件’,影响 很坏嘛!我看这个校长素质很有问题哟。区里有没有采取组织措施呀?” “我们查了,‘升旗事件’这种提法是不是严重了些?至于‘绑架事件’,我 们还没听说。这所学校在毛纺厂极为困难的情况下,办学质量还是很高的嘛。区委 对于校长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朱一凡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评功摆好的时候。办学好,不等 于政治素质高。不然,她为什么会连招呼也不打,就告起市政府的状来?这种情况, 至少在潞州市还是头一遭哟。” 朱一凡看看大伙都已经把嘴闹得严严的,就开始总结。 她说道:“这一场诉讼,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有一个正确认识。事关全局,又 关系到政府威信,所以一定要力争胜诉。刚才我听了各位的分析,特别是两位法律 代理人的汇报,总的说来我是满意的。另外,对毛纺小学撤诉的劝说工作也不要放 松。” 一名与会者说:“那个小学校长于婕态度十分强硬,坚决不撤诉。” 朱一凡宽宏大量地说:“还要争取嘛,我们必须要做到仁至义尽,这也涉及政 府形象嘛。好了,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人说话。 朱一凡宣布说:“没有的话,散会。吴主任,肖律师,你们担子很重呀!” 人们都站起来以后,朱市长又特地过来和吴逸霞、肖晋元握手。 她握住肖晋元的手说:“拜托你了。” 肖晋元和吴逸霞走出政府大院。在大门口的人行道上,吴逸霞突然站下了,她 对肖晋元说:“我还从来没问过你,你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在哪里吃饭?走吧, 上我家吃饭吧。” 肖晋元笑着摇头:“我还有事。”他看看手表,显得有些焦虑。 吴逸霞关切地问:“你和曾郁两个人怎么样了?” 肖晋元搪塞道:“捉摸不定。” 吴逸霞又说:“要不要帮忙?” 肖晋元又笑着摇摇头。 吴逸霞告诫肖晋元说:“我太了解曾郁了。送你八个字,记住,‘勇往直前, 言而有信’,她最讨厌那种吞吞吐吐,说了不算的人。” 吴逸霞的这句话,把肖晋元说得心慌意乱,盘算着怎么向曾郁解释自己的处境 和行为。 曾郁焦急地在酒楼里等候肖晋元。因为这是肖晋元第二次正儿八经地请她吃饭, 特意订座在上次他们不欢而散的边厢。 下午打电话时,肖晋元口气既焦急又急切,说有一件他一直都想说,但又不敢 开口的事,现在决心要开这口了。曾郁的心在怦怦乱跳,她曾经从小说电影里看过 无数求婚场面,但总是不能设想自己的这一时刻会是怎么样?难道这一时刻终于来 临了吗? 曾郁焦急地低着头坐在边厢里。肖晋元悄悄地走到边厢门洞旁,扶壁而立,凝 望着曾郁。曾郁察觉,抬头看见了肖晋元,也露出笑容。肖晋元抽出背在身后的手, 手中拿着一枝玫瑰,向曾郁送过去。 曾郁接过玫瑰放在鼻子底下闻,边闻边说:“幸亏我制止了你的誓言,否则你 将遭到报应。” 肖晋元默默地坐下。 曾郁:“我记得你曾经叫我干坐在这里,说是请我吃饭,却又叫我饿着肚子走 了。今天是第二次了,我一定要饱餐一顿,补偿损失。” “菜已经事先点好,你就请吧。”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来?” 肖晋元心怀鬼胎,小声说:“开会。” 曾郁追问他:“什么会这么晚?” 肖晋元岔开话题:“这几天见到你嫂嫂了吗?” “好几天没见了。你问这干什么?” “朱市长把我和她叫到政府去开会了,我刚和她分的手。” “发生了什么事?”曾郁警觉地问。 肖晋元正要回答,一位小姐过来打断了他:“先生,可以上菜了吧?” 肖晋元点点头。这时,曾郁才发现他心事重重。过了一会,肖晋元才说:“关 于朱市长,我得跟你说一说。” 肖晋元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那时候,我还是初中生,父亲在劳改农场。 家里苦得很。‘四人帮’打倒后,我们无数次地反映情况,几乎成了上访专业户。 在求助无门,几近绝望的情况下,是朱一凡伸出了援助之手。当时她在组织部当科 长。这种恩情,不是能用语言表达的。” 于是肖晋元就把自己和自己家受患于朱市长的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曾郁。 最使肖晋元难忘的是,当时他衣衫褴楼地站在一张办公桌前。当他从怀里取出 一摞上访材料,战战兢兢向办公桌后的那位干部递去时,那干部居高临下地把材料 一推,说:“你又来了。告诉你多少遍了,这个问题,现在还不到解决的时候;就 是到了解决的时候,我看也不一定能解决得了。是什么人叫你来的?你要再来纠缠, 我可真的对你不客气了……”恰在此时,当时的科长朱一凡推门进来,见到肖晋元 正在边哭边捡掸在地上的材料,就问:“怎么回事?”那干部说:“朱科长,你刚 来,不知道情况……” 朱一凡没理会那干部,直接从肖晋元手中接过了材料。她匆匆过目,抬头对那 干部瞪了一眼。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她批评那人以后,拍拍肖晋元的头:“先别 哭,咱们慢慢说,看看有什么办法。” 肖晋元抬头看着朱一凡,眼里流出一线希望。朱一凡同情地皱皱眉:“你大概 还没吃东西吧?走,我带你去……” 肖晋元讲完故事,重新保持着沉默。 曾郁观察着他,平静地问道:“你给我讲这个故事,一定有你的目的。故事虽 然很感人,但你还是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吧。” “我知道,你不喜欢吞吞吐吐。” “那就说吧。看着我……” 肖晋元抬起头:“他要我为政府辩护。” 曾郁急切地问:“那你呢?” “我答应了他。” 曾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肖晋元分辨了一句:“我无法拒绝。” 曾郁遏制住怒火说:“那么于婕呢?你答应她荣辱与共,万死不辞的。”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于婕有没有胜诉的可能?” “如果我帮她打,有胜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帮她,她就必败无疑?你就这么自信?” “我掌握了取胜的关键。” 沉默片刻曾郁说:“告诉我,什么关键?” 肖晋元惶恐地拒绝说:“不,我不能,真的不能。请你原谅……” 服务生端来了丰盛的菜肴,布满了桌子。曾郁严词责问道:“你真的不惜背叛 于婕,不惜与我为敌?” “随你怎么说……” “难道你想帮政府击败于婕?怎么可以这样?” 肖晋元无言。 “看起来我又要饿着肚子走了。”说着,曾郁站起来走到门边,“你记住,我 跨出了这座门,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肖晋元恳求道:“曾郁,请你别……” “也请你记住,用你自己的话来说,法律不是泥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别人 不可以,难道你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