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惜缘 惜缘 下班前接到一个个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唤我少年时的外号, 心中猛的一热,是我的中学老师樊济文! 离开学校几十年了,一直没有忘记老师和同学。怀着一种惴惴不安的喜悦赴 约,推开樊老师的房门,一下子愣住。客厅里齐刷刷坐着七八条胡子拉碴的大汉, 依稀可辨的面貌中,显出一股雄浑的力度。当年的翩翩少年,已经发生了脱胎换 骨的改变,唯有樊老师风度依旧,帅如当年。 酒过三巡,话题渐多。大家忆起师生间的段段情缘,万分感慨。 古人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训,而樊老师却是我们的朋友和兄长。动 乱岁月,父亲不幸蒙冤。一夜之间,学校不再是我的乐园。没有资格当“红卫兵”, 只好穿起母亲的旧军装自恃清高,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被命运揉得皱皱巴巴的尊 严。那时,惟恐别人问“你是什么出身”,父亲一生的荣辱功过都已变色,其中 的苦涩岂是我能说清的? 樊老师却从来不问什么。也许,他早就看出了我的难言之苦。在他的举荐下, 军宣队和工宣队终于同意把我安排进宣传队,负责所有节目的编排。那时,宣传 队是一片乐土,队里的女孩哪一个不引人注目? 那是一湾温暖的避风港,不知可 以免遭多少冷落和白眼,还可以参加很多在当时令人羡慕的庆祝活动。载歌载舞, 在忙碌中忘却一切烦恼,我又渐渐恢复了自信。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往往只需要一丝温暖。而樊老师却给了我一片宽厚的关 爱。 不久,我们下乡插队。远离城市,远离亲人,我们十几个未成年人,在贫瘠 的黄土高原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劳作却不能自食其力,说不出来是苦闷 还是绝望。 第二年,樊老师随北京慰问团来到我们住的小山村。一见面,队里年纪最小 的男同学就趴在他肩上哭了。望着他把那男生紧紧搂在怀里,我却欲哭无泪。从 那一刻起,只比我们年长七、八岁的老师似乎更掂出身上的责任,开始了他陕北 之行的艰苦跋涉。 慰问团来的日子,是我们的节日,从此知青的生活有了许多改善。为了我们, 血气方刚的樊老师和军代表一起,用铁拳教训了一个欺辱女知青的恶棍,还一个 名额、一个名额地为符合条件的同学争取“病退”和“困退”。老师带来的希望 和快乐,慰籍着我们的心灵。 慰问团终于要走了。合影留念时,我再一次忍住了泪水。别离之际,樊老师 的目光里似乎含着复杂的情感。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神色,使我至今难忘。看 得出,他深为无力把我们全部带回北京、交给我们的父母而遗憾,也为我们的前 途而忧虑。最后,他对我说:“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别忘了给我寄张照片来, 我在影集里给你留一个地方。” 樊老师走了。他奔波在山间小路上的身影,却久久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为了那张没有寄出的照片,我向樊老师敬一杯斟满的酒。时代在变,而人们 渴望友情的本能却没有变。珍视每一段缘份,善待每一位朋友,是我在心灵历经 磨砺的不惑之年收获的生活感悟。 现如今,樊老师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他的学生业已走进自己的人生坐标。 重新续起的师生缘,还会像昨天那样心灵相慰、意笃情深么? 我想,一定会! 不 知樊老师的影集里是不是还给我留着那块地方? 如果留着,我一定好好选一张照 片送他。 后记:十多年前,这篇文章在《北京日报》副刊发表那天,正好是樊老师的 51岁生日。以后每年春节,我们都会在他家不大的客厅里相聚。2007年,永远没 有了那样的聚会,因为樊老师走了,在他生病一年以后。病重的樊老师依然那样 坚强、乐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为他送行,是因为我的软弱与怯懦。仅 以此文怀念我的老师和兄长樊济文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