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叔叔的儿女(2 ) 叔叔与前妻羽太芳子所生的两子一女,我最早接触的是他的长女马理(即周鞠 子)。她于1936年夏天曾由建人叔叔送到上海大陆新村我的家中,住在三楼的亭子 间里。她大我十岁,由于下面还有叔叔在上海的三个姐姐,父母让我叫她“大大阿 姊”。 我当时已经上学,正逢暑假,很感寂寞。因此她的到来,使我极其兴奋,总是 纠缠她陪我玩、讲故事。马理姐姐文静而又耐心,面貌圆胖,肤色浅白,讲话细声 低语的。母亲常常劝我让她有些个人时间,看看书籍之类。住了几天后,她由父亲 陪着去了医院,经过检查,患的是扁桃腺肥大,几天后动了手术,手术后回到家中 脸色苍白,我守在旁边看她极为不安,讲不出话,似乎在强行抑制胸腹的不适,一 会儿见她冲到墙角,呕出许多血液,十分恐怖。父亲见到这种情况,再雇车到医院。 后来血止了,休养了许多天才好转。不久,她迁往别处,据说报考学校并不顺利, 又返回北平去了。 父亲的日记里有关于马理到上海的记录,也有多次同去看电影的记载,可是割 扁桃腺之事却未能找到,不知为何。我是向周瑾姐姐电话证实这次割扁桃腺手术的。 父亲在给北平祖母的信中,曾提到马理到上海的主要目的是报考音乐学校。还 说到我和马理姐姐:“他同玛利(即马理)很要好,因为他一向是喜欢客人,爱热 闹的,平常也时时口出怨言,说没有兄弟姐妹,只生他一个,冷静得很。见了玛利, 他很高兴,但被他黏缠起来的时候,我看实在也讨厌之至。” 但我与这位姐姐相聚仅此一次。以后天南地北,再也不曾见过面,连一封信都 没有通过。听婶婶王蕴如说,当年叔叔按月给她寄钱,她总是不敢张扬,偷偷到祖 母那里去取的。 又听说她学的音乐,婚后晚年定居唐山,不幸死于1976年7 月27日那场大地震。 好在相册里面有一张她的照片,聊慰我的思念。 建人叔叔在北平的幼子叫周丰三,和母亲芳子一道寄居在八道湾。他平时学习 很好,虽还是个中学生,却关心国家安危,有正义感。 由于生活在周作人的家庭环境内,使他能日常耳听目睹这位二伯的所作所为和 对日本侵略者的态度,心里很不赞成,因此他与这个家的气氛总是格格不入。在周 作人附逆越来越明显时,丰三多次劝说,请他悬崖勒马,不能投向日本侵略者,不 要去当“华北行署”的大官。周作人丝毫听不进去。那时丰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 眼看劝说无效,自己在这个家庭里又孤立无援,为此而郁郁不乐。这是周作人儿子 周丰一对人说的。丰三最后竟想到以死相谏,白白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写到这里,我不禁有点不平,有点悲哀。像丰三这样一位正义爱国的热血青年, 那些叙述周氏兄弟身世的著作里竟然都没有顺笔一提。《周建人评传》里也没有, 那些研究周作人的著作(恕我看到的书少)里也不曾提到。而对于他,我以为万万 不应该遗漏的。因为丰三壮烈的死,岂不正可以反衬周作人是何等死心塌地的卖身 事敌? 至于前面说到的那位曾要持刀弑父的周丰二,我后来倒是见过一面。那是北京 解放两三年后,我们住在西城区大石作胡同十号。春节时他来拜访,孤身一个,没 带妻小,也许尚未成家吧,他那时在中学当数学老师。 对我这个弟弟显出很有好感,也许他本人没有亲兄弟了吧。他告诉我说喜爱打 猎,愿意带我一起去打野鸡野兔,郊外有很多野味可打,这项活动很有趣的。我一 方面对此没有兴趣,也和他不熟,此后便没有再来往。当然,其中也有一个重要原 因,即那时建人叔叔已和这个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我自然也就不便与之往来了。 朱安女士 母亲保存着一页日历,上面用铅笔清晰地写着“晨朱女士逝世”几个字。日期 是大大的阿拉伯数字29(1947年6 月)。 当时母亲正受国民党的监视,不能离开上海去北平料理丧事,只能按照预先的 安排委托老同学常瑞麟和其他的朋友。而近在咫尺的周作人是否给予援手呢?我没 听说。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