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第三章红药(1) 第三章红药 滇南多蛊毒,擅蛊术者,苗獞妇人也。 ※※※※※※※※※※ 贩卖鱼、肉、菜的行市热闹非凡,明窗尘和龙白月提着篮子,挤在熙熙攘攘 的行人间。 " 谢谢你来帮忙啊。" 明窗尘叼着刚出炉的梅家蟮鱼包子,两眼骨碌碌的绕 着菜摊子打转。 "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龙白月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着。她好不容易赖 在紫眠的船上可不是为了混吃等死的,白月坊那里宝儿可在等着她呢,她逮着机 会和明窗尘一起下船买东西,为的就是能多在街市上出现,以便接头的人找上她。 " 你这两天没睡好吧?" 明窗尘挑了几枚新鲜的梨子,用纸包好放进篮子。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龙白月无精打采的敷衍着:" 还好吧。" 天天晚上对着一屋子的金光光银灿灿,能睡得着才怪。 她的到来太突然,让紫眠师徒二人全无准备,只晓得给她添些衣物,却对胭 脂花粉之类全无概念,龙白月素面朝天好几天了,他们愣是没发觉。 两手空空的龙白月哪好意思开口索要这些,只好仗着还算天生丽质,硬撑着 不化妆,可惜没有脂粉,当然就遮不掉天天晚上失眠的痕迹了。 龙白月对自己新添的衣服还是满意的,虽说没什么花样,但料子都是京城最 考究的。虽然本朝对官员待遇优渥,除了俸钱、禄粟而外,还有职钱、衣赐、添 支、恩赏以及公使钱等等。但紫眠供职于司天监,属于伎术官,不在文武官员之 列,所以俸禄不高,生活远不能像别的官员那样奢侈,能为她做到这些,已经算 是相当尽心的了。 " 这个红椒没有旁边的绿椒新鲜。" 龙白月略微回过神,看见明窗尘在一边 挑选品相一般的红椒,不禁出言提醒他。 " 没关系的,红的比较好看嘛。" 明窗尘固执己见,愉快的付钱。 " 呃?" 龙白月愕然,哪有人这样买菜的? 两人买完菜照着原路返回。途中经过御道,御道由两列高大的朱漆杈子自街 心分出,专供皇族及皇帝特准的人行走,平民百姓则走朱漆杈子外面的御廊,龙 白月二人在廊下看见御道上一行快马飞腾而过,马上均是朱衣公子,衬着御道上 初绽的桃李,甚是鲜明夺目。 " 瞧这鲜衣怒马的,真是精彩呀!" 龙白月不禁看得出神。 " 这好象是进宫受封领赏的武官,都是这次在云南立了战功的门荫子弟," 明窗尘眼带轻慢的撇撇嘴," 都是靠着父兄发家的' 青年才俊' ,好容易有了战 功,当然要忙不迭的去升官发财啦!" " 这样啊。" 龙白月望着人马过后的一骑轻尘,回想起之前在水下看见的无 数白骨,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的道理。 紫眠的府邸在城东南,一道朱门之后,只有一条宽可并马的小径,两边种植 着岸芷汀兰,约走百步,就是船埠和一片大湖,湖与城里的河道相连,截断河道 和大湖的铁闸,就是紫府的后门了。 龙白月刚到紫府内苑时,惊得目瞪口呆,哪有人官宅是建成这般模样的。连 个象样的客房都没有,阖府上下——现在加上龙白月也就三口人——算是扎扎实 实的住在水上了。 " 这里先前也是土木官邸的,可惜遭了三次火灾,烧得一干二净。" 明窗尘 是这样解释的," 师父倒是有避火符,可以安然无恙,只是每每累及周边百姓家 破人亡,师父不忍心,所以一夜之间破土引水为湖,从此我跟了师父住船上。" " 一夜之间吗?" 龙白月瞠目结舌。 也罢,这两师徒向来不能以常理论之,她吃惊也该吃习惯了。 回到船上已是辰时,紫眠刚好起床,明窗尘做饭,现在有龙白月打下手,不 一会儿午膳就可以上桌了。 明窗尘打造出来的一桌子花花绿绿,甚是悦目。龙白月也不得不承认,就食 物而言,好看也是比较重要的。 当然,也有不好看也不打紧的,那就是钱,比如金子和银子,亮闪闪的好看 也罢,时间久了暗淡无光也罢,都一样叫她怦然心动。至于锈迹斑驳又铜臭的铜 钱,更是能让龙白月精神焕发。 就着薄面饼一口菜下去,软绵绵滑腻腻的,口感尚好,就是味道实在一般。 几天下来,龙白月实在是吃腻了这个味道,她终于鼓起勇气瞪向一边无动于衷的 明窗尘,拿目光鄙视他。 你小子,真是有本事把一桌菜烧成一个样啊!难怪天天跑到外面大吃零食。 这边紫眠注意到龙白月神情有异,问她:" 怎么了?" " 没,没什么。" 吃白食的哪好意思挑剔,龙白月慌忙摇摇头,一边继续含 恨咀嚼。 紫眠仔细观察了她一下,转头问自己的徒儿:" 窗尘?" " 呃,呃,师父?" 明窗尘无辜的抹抹嘴。 " 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 没……" 明窗尘做错事被逮到,气势蔫了下去," 对不起,师父……" " 于我又有何干?去向姑娘道歉才是。" 紫眠默不作声,继续吃饭。 一顿饭气氛就此尴尬下去。 直到洗碗的时候明窗尘才敢单独向龙白月抱怨:" 又不能怪我厨艺不精对不 对,你面对一个成天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的人,也会懒得做饭啊。" " 什么?" 龙白月没听明白,一头雾水的直发愣。 " 师父他吃什么东西都没味道啦。" " 你是说紫眠大人他,没有味觉?" 龙白月将信将疑的求证。 " 嘘,你小声点啊,不要让师父听见。" 明窗尘将食指竖在唇间,猫着腰, 做贼似的向外望望。 " 真的吗?" 龙白月无声的张着嘴比画。 明窗尘点点头,压低声音:" 所以,师父吃东西,只要是热的、软的就成, 最多外观再好看点,就行啦。我一开始学做菜,图自己觉得好吃,认真做做,久 而久之,就懒得认真做了。" " 哦,原来如此,这样等于只做一个人的饭,当然提不起精神了。" 龙白月 点点头,想当年她也是自己一个人能糊弄一顿算一顿,直到有了宝儿,天天吃完 了醉鸡要薰鱼的,才连带着把她的胃也拯救过来。 " 对不住啦,害你挨训,我以后不提这个就是," 龙白月转念一想,问道, " 神农尝百草,我见你师父天天都抱个药罐子捣弄,他舌头不灵,不是很不方便? " 提到这个明窗尘的脸就惨绿一片:" 他都是叫我尝啦……" 龙白月拍拍惨绿少年瘦弱的肩,无限同情:" 太可怜了,你多保重。" 明窗尘挠挠脑袋,他是尝过无数古怪的味道,那滋味真是苦不堪言,不过这 都是在师父需要记录药性特征的时候才会叫他做,至于药物有没有毒性,师父事 前都会自己先确认过。麻烦就麻烦在,师父需要在一边不断的提点他,才能用他 那糨糊脑袋得出一些正确的细节,比如某药入口到底是先苦后麻还是先麻后苦, 或者是舌底微辛还是舌根微辛。 " 咚、咚、咚。" 似乎是石子击打船身的声音,让洗碗的二人同时停下动作。 " 怎么回事?" 龙白月纳闷的问。 " 哎呀!我差点忘了!" 明窗尘一愣,忽然间神采飞扬起来," 今天是武德 郎贺公子来解毒的日子!" " 贺公子?" 她似乎不认识呢。 " 恩,是我和师父在云南认识的。" 明窗尘飞快的拿布巾擦手。 " 朋友?" 看不出来紫眠大人还会有朋友啊,感觉上超没人缘的家伙。 " 恩,应该算是莫逆之交吧!" 明窗尘一厢情愿的感慨," 对了,他是正侍 大夫家的公子!" " 哦。" 贺大夫家的公子,那她就认识了,她和这位贺公子的爸爸喝过花酒。 龙白月跟在明窗尘身后来到甲板上,确定上船的贺公子是生面孔,这才放心 的走到明处。 紫眠也已经在甲板上迎接。看来朋友之说不是虚言。 这贺公子也真是耀眼的人物,年轻武官所独有的矫健身型,颀长、挺拔、肌 肉精干结实,宽阔的肩膀,配着长腿瘦腰,穿着朱红色的官袍,阳光一照,尽是 明丽动人。只见他带着一身水气踩上甲板,小麦色的脸上,剑眉如飞,一双像流 星一样闪烁有神的眼睛里,尽是戏谑:" 我说紫眠兄,你何时才能下地走走啊? " " 地上哪有船里待的自在," 紫眠微微一笑,上前打量了一下他," 凌云, 加官进爵了?" "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你!" 龙白月闻言,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位贺公子,应该就是先前在御道上策马的 公子之一了。 " 真的?!" 明窗尘激动不已,好似加官进爵的是自己," 贺公子,那以后 该如何称呼呀?" " 傻小子," 贺凌云笑着弹了明窗尘脑门一记,转而面向紫眠,微赧的挠挠 头发," 这次封了武翼大夫、忠州防御使、带御器械。" " 哟,那可是高升了啊!" 紫眠高兴的笑。 " 不过是正七品,哪里比得上你!" 贺凌云有点羞恼的拍了一下紫眠的肩。 向来懒散惯了的紫眠还真吃不消这一记,他身子晃了晃,方才立稳:" 我是 皇上额外开恩封的虚衔罢了。" " 哈哈哈哈,忠州防御使和带御器械,哪一个又不是虚衔?" 贺凌云说笑罢, 顿了顿," 不过,封了' 带御器械' ,以后我就不会离开京城了,也不会再有机 会统兵。" " 因为你伤势的关系吗?" 紫眠皱眉询问。 " 应该只是巧合吧," 贺凌云凝神想了想," 不过,除了你们,没人知道我 中毒的事。" " 明白,我们会保守秘密的。" 紫眠望向一边看热闹的龙白月,微微颔首, 致意她也应当给个口头承诺。 " 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龙白月耸耸肩。 贺凌云这才注意到甲板上多出的这号人,他盯着龙白月看了看,转头问紫眠 :" 她是什么人?" " 不知道。" 紫眠照实相告。 " 不知道?" 贺凌云吃惊的说," 那她怎么会在你这里?" " 她落水后失忆了,是师父救了她,现在暂时收留她住在这里。" 一旁的明 窗尘插嘴。 " 这样啊," 贺凌云点点头,一哂," 紫眠,你还真是越来越喜欢捡些莫名 其妙的东西了。" " 反正无所谓呀。" 紫眠笑笑,领着他往舱房走去。 " 什么跟什么啊。" 龙白月压住怒火,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这家伙真是不 如紫眠上道! " 哈哈,你别生气了,贺公子一向嘴毒," 明窗尘拉着龙白月往舱房走," 其实,他自己就是被师父在溪水里捡到的。" " 呃?" 龙白月一愣,讪笑," 这家伙人品还真是独特啊。" 舱房里没有焚香,空气干干净净的,有些冷。紫眠打开药柜,从暗格里取出 一个小巧玲珑的玳瑁盒子。 贺凌云熟稔的坐上床榻,抽开衣结。 出于职业本能,龙白月在一边看得目不转睛。 " 你看什么看哪?" 贺凌云讨厌被龙白月这样盯着,有些着恼的瞪她一眼, " 紫眠,麻烦闲杂人等不要在场好不好。" " 你大男人一个还害羞么?我留下来是想看看有什么好帮忙的。" 貌似贺凌 云要脱衣服,没见过这么给男人解毒的,她一定要在场,龙白月吞吞口水。 " 安静些。" 一边的紫眠打开药盒,专心致志的坐到贺凌云身后。 贺凌云也不再言语,背过身,将上衣一气禠至腰间。 看清贺凌云背部的龙白月倒抽一口冷气,紧张的捂住嘴巴。 本应健硕光洁的背,已经坏死成黑色的焦肉,暴露在外的森森白骨,也连带 着被蚀黑坏死,筋骨交缠中,包裹着一只蜷成环状的虫,这虫浑身呈金色,覆着 一层黏膜,油光异彩,一动不动。 紫眠接过明窗尘递来的玉簪子,从玳瑁药盒里挑出一点鲜红色的药膏,凝固 的药膏一经挑开,立刻散发出浓烈的酒香,很快便充斥了整个舱房。 贺凌云背上的虫此时像被唤醒了一样,伸懒腰似的动了动,竟昂起头来,雏 鸟求食般寻找着什么。 紫眠将簪子送上去,将药膏点在虫子嘴上。虫子兴奋起来,蠕动着小嘴将药 膏吃下肚去,吃完后它仍不知餍足,继续高昂着脑袋求食。 紫眠又取了些药膏,却并不急着喂它,只是将簪子尖凑近虫子脑袋,不停的 逗弄它,他甚至轻声的哄着:" 来,好吃的在上面,够一下啊……" 简直像在逗鸟一样!龙白月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受了,一股要作呕的恶心感 觉冲到了她的喉头。可她看着其余的人一脸严肃,紫眠的额头上甚至滑下了豆大 的汗珠,她怕坏了大家的事,只好扼住自己的脖子,心里直后悔刚刚为何不回避。 虫子被药膏逗得兴奋不已,它将脑袋昂得高高的,可是仍不奏效,为了能够 吃到药膏,挣扎许久之后,它终于将紧紧抠在贺凌云肉中的第一对小肉足,稍稍 的抬起。 紫眠一直紧绷的神色为之一振:" 乖,再起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