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第四章白蛾(1) 第四章白蛾 君心不及墙东柳,妾扑红焰作飞蛾。 ※※※※※※※※※※ " 什么……我是谁?" 龙白月干笑着开口,背后惊出一身虚汗。 " 我见过你,你叫龙白月!" 贺凌云沉吟了一会儿,语出惊人。 呵——龙白月倒抽一口冷气,她再次盯着贺凌云看了看,确定自己真的没应 酬过这个人。见鬼了,难道他父子二人太默契,连喝个花酒都能感同身受? " 龙白月?你说她叫龙白月?" 紫眠和明窗尘打量一下龙白月,转头问贺凌 云," 你认识她吗?" " 恩," 贺凌云点点头," 她是松江府的船妓。" " 啊?" 这下子换龙白月吃惊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在这会儿被 人翻了出来。 " 松江府?" 紫眠惊愕于事情的真相," 凌云,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 大概四年前吧,和朋友在松江府喝酒的时候见过她。" 思及往事,贺凌云 更加狐疑的盯着龙白月。 " 我……我不记得了。" 她这次是真的不记得了,半点都不带装的。 " 记得当时,我朋友意欲轻薄,你直接摔碎了一把镶玉龙首琵琶,飞起的玉 片把我朋友的门牙磕掉了两颗,你可还记得?" 贺凌云提醒她,如此烈性的船妓 让他留了印象,今天方才有机会想起她。 这下她约莫回忆起来了!记得因为摔碎了昂贵的琵琶,后来被鸨母一顿好揍 呢。印象里,摔碎琵琶的那晚,是有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一脸是血的醉汉,吃惊 的盯着她。只不过当时的贺凌云比较年轻稚嫩,肤色要比现在白得多,龙白月如 今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 我……我都不记得了,我叫龙白月吗?" 她故作迟疑的嚅嗫,索性把这段 往事也撇干净。 " 你……" 贺凌云还待追问,却被明窗尘打断。 " 哎呀,总算知道姑娘的名字了,原来姑娘叫龙白月啊。" 明窗尘只顾没心 眼的笑。 " 她的出身……" 贺凌云见这师徒二人竟然如此平静自然的接受龙白月的身 份,愕然之余,只得再提醒一次。 不是良家女子,就得注意她出现的目的了。这女人背景复杂,看来事情不简 单,贺凌云作为过来人,不介意恶人做到底。 " 如果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忘掉也好。" 紫眠平静的开口,他早就看出龙白 月身骨轻薄,对于她是船妓出身,他倒不觉得太奇怪。 " 是啊,出身这事,又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如今有机会不用回到过去,不 也很好吗?" 明窗尘也帮着龙白月说话。 这下贺凌云倒真成了恶人,他哭笑不得。真是对没心没肺的师徒,不懂得天 下有阴谋二字吗?总之龙白月上了紫眠的船,不管是巧合也罢阴谋也罢,这闲事 他是管定了,说不定能有机会就此还了紫眠救他的人情。 他盯着龙白月,带着她蹩到一边,压低声音恶狠狠的开口:" 别想让我相信 你失忆了,记得当年你春风得意的很呢,哪有半点身不由己的样子。" " 啊,我的头好疼……" 龙白月手撑额角,头歪在一边,她斜眼睨着贺凌云, 以低到几乎不可耳闻的声音,冷不丁的开口," 似乎想起来,当时贺公子好象在 丁忧吧?" 记得当年她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时候,有提到那醉汉身边人,热孝在 身不知廉耻之类。 这可真是个大把柄!贺凌云呆住了,他都快忘了,当年祖母去世,由于边疆 战事吃紧,父亲被朝廷夺情,是由他这个儿子去职前往老家松江府代为丁忧三年。 他从小就没见过祖母几次,哪有深厚的感情,被朋友一撺掇,就忍不住跑出去喝 花酒了,特意找的冷僻的船坊,才会碰上龙白月。 " 你……算你狠!" 贺凌云大为光火,要是被人知道他守孝期间去花天酒地, 他的老子估计要把贺府都给掀翻了。这女人毒得很,他还是小心应对为上。 另一边明窗尘正陪着紫眠翻书,紫眠翻了半晌,缓缓开口:" 凌云,似乎解 金蚕蛊毒还有另一个办法……" " 哎?" 贺凌云回过头来。 " 我这里有记载,金蚕忌贫家,如果可以辞官归隐,散尽家财……" " 这怎么可以!" 贺凌云和龙白月竟然异口同声的叫起来。 " 这,这毒也太阴毒了……" 龙白月尴尬不已。 贺凌云瞪了龙白月一眼,气急败坏的望向紫眠:" 你少开玩笑了,要我做败 家子,不如死了算了。" " 这的确不是好办法," 紫眠微微一笑,合上书卷," 特别是对你这种视家 族荣耀如命的人来说。" ※※※※※※※※※※ 春日,相府簪花宴。 贺凌云为了少喝酒,无奈的躲避到厅外花园里。 " 妈的," 他牢骚着,虐待身边的芍药花,一副牛嚼牡丹的架势," 什么时 候轮到老子开始躲酒了!" 远方水亭里,传来丝竹悠扬,有官妓执着牙板,娇嫩的吟唱:" 绿惨双蛾不 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动人的唱腔将毛躁的贺凌云安抚住,他望向声音的来处,默默无语,心思仿 佛也回到了那个永远没有冬天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如今天这般,阳光温 煦,春花灿烂。她的笑在那片春光里,让他忘了日月晨昏,竟浑不觉何时,那笑 变得热烈,毒辣,几乎要了他的命啊…… " 武翼大夫好雅兴,竟躲在这里听曲。" 身后传来带笑的谑语,拉回了贺凌云的神志,他回过身,看清了来人:" 原 来是寿安尉,见笑了。" " 我是出来躲酒的,远远的看见武翼大夫站在这里,就过来瞧瞧," 寿安尉 陆文潜笑着走到贺凌云身边,向水亭望去,他舒服的深吸一口气," 啊,果然这 里有好风景。瞧那边水亭里,美人影影卓卓,离远了看,是不是更觉得袅娜动人? " " 嘿,我是粗人,可欣赏不来这一套," 贺凌云笑着撇撇唇," 动心了,就 只会掀了帘子冲进去吧。" " 哈哈哈,武翼大夫真有意思," 陆文潜被贺凌云的大粗话惹笑,抱拳咳了 一下," 那些可是官妓,岂是我们能轻易碰得的?" " 没错,看得碰不得,正挠着我的痒处。" 贺凌云挑眉,流星样的眸子漾过 一道恶劣的笑意。 " 哈哈哈,武翼大夫难道不明白,这正是如斯佳人的妙处," 陆文潜兴味盎 然的笑,凝望着水亭那边," 眉眼传情、猜谜射覆、诗词酬唱,更令人觉得意味 深长啊。" " 寿安尉是雅人,早早中了进士,又是文名满天下的安学士门生,那样的场 合,自然是如鱼得水了。" 贺凌云有些瞧不惯他磨磨即即的文人腔调,敷衍着恭 维了几句。 " 不敢不敢,我也甚少与官妓热络,那些女子,美则美矣,多是逢场作戏罢 了," 陆文潜微笑着,听得水亭换了曲子,调子恰是《少年游》,他的神思瞬间 飘离开去,不自禁的轻轻跟着吟唱,"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 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一边的贺凌云忽然拂了拂他的肩。 " 怎么了?" 陆文潜无端被他打断,有些纳闷的问。 " 刚刚你的肩上停了只白蛾。" 贺凌云答他。 奇怪,仔细看又不见了,是他眼花了吗? 陆文潜看看自己的肩:" 是吗?看来已经飞走了,谢谢啊。" "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出来这许久,里面的人该找了。" 他竟然出现幻觉, 难道金蚕蛊加深了?贺凌云情绪懊丧,对眼前的良辰美景全没了兴致。 大厅里依旧热闹非凡,众人看见二人进厅,兴高采烈的起哄:" 两位文武新 贵进门,真是好兆头啊。" " 是啊,尤其是寿安尉,我们可是听说了你在柳州的韵事,快把你的新词唱 一唱,如何?" 主座上的宰相酒喝得脸通红,肆意拿陆文潜调笑。 " 大人要听曲,晚生岂敢不从。" 陆文潜笑着一揖。 早有好事者安排好了丝竹,《秋蕊香》的调子响起来,陆文潜立在大厅中央, 修长的身型好似临风的玉树。他缓缓朗声吟唱:" 帘幕疏疏风透,一线香飘金兽。 朱栏倚遍黄昏后,廊上月华如昼。别离滋味浓如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 春色年年依旧。"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 " 这阕词做得妙绝,寿安尉真是少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啊," 宰相大声赞 叹,语毕掉脸吩咐左右," 着几个丫头取拂尘来,怎的厅里竟有蛾子在飞,休得 怠慢,叫我失了脸面!" " 厅里有蛾,是祥瑞征兆,大人不必太过认真啊。" 在座众人趋炎附势。 只有贺凌云和陆文潜,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 " 这大清早的,贺公子怎的特意前来?" 明窗尘高兴的放下船板,他看见跟 在贺凌云身后左顾右盼的陆文潜,有些意外," 贺公子,这位是?" " 在下寿安尉陆焞。" 陆文潜上前递上名刺," 贸然拜访紫眠大人,有事相 询。" " 哦,陆公子这边请。" 明窗尘恭敬的接过名刺,给他们让道。 紫眠勉强起床,有些头疼。 " 值完宿卫后回家,刚好碰上下朝的文潜。他说昨晚碰上怪事,我就带他来 你这里了。" 贺凌云大咧咧的在紫眠卧榻上坐下,舒服的叹口气,有些疲倦," 我说,你什么时候去上个早朝啊?成天这样睡大觉,羡慕死人了。" " 我已经习惯称病不朝了,一则起不来,二则,也好不碍某些人的眼。" 紫 眠满不在乎的回答他,认真和陆文潜打招呼。 " 昨日宴罢还家,晚间起兴唱词间,恰巧看了镜子,镜中肩上确有一只白蛾, 可是再仔细找,却不见白蛾踪迹,在下觉得事有蹊跷。" 陆文潜一边说明情况, 一边接过龙白月递来的茶水,谢过她。 " 紫眠,你倒是帮文潜看看吧。" 贺凌云白了一眼站在一边凑热闹的龙白月, 龙白月也不睬他。 紫眠观望了一下陆文潜的气色,请陆文潜唱词,其间倒是没有白蛾出现。他 取过沙盘替他扶乩。 乩笔在沙盘上缓缓写出两字:" 蓼淑。" " 身边可有人事物,与此相关的?" 紫眠问陆文潜。 陆文潜迟疑着开口:" 没有……只有一位相识,名叫杨念淑的,不知可有关 联。" " 杨念淑是谁?" 贺凌云好奇的问了一句。 " 是我在柳州认识的官妓,与她有过酬唱," 陆文潜想了想,又开口," 说 起来,看见白蛾时所唱的词,倒都是为她而写。" 官妓啊。真叫龙白月羡慕,能入编朝廷的乐籍,旱涝保收,真是想不来的美 事,可惜她出身卑微,应征不上啊。神游方外间,瞥眼瞅见对面贺凌云了然鄙视 的眼神,把她气个半死。 " 她父亲原先是个小官,由于渎职,被罚没家产流放西北,而她被编入乐籍。 我初次见她,是在柳州太守的宴席上。" 陆文潜陷入如烟的往事,带了些惆怅, " 她刚入乐籍不久,应酬不来,与席间的气氛格格不入,被人灌醉了,偷偷缩在 角落里。是我发现了她,'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 " 后来呢?" 乳臭未干的明窗尘喜欢听故事,兴奋的猜," 你们相爱了?! " " 呵呵,怎么会相爱呢?规矩上不许的,'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 波' ,一切只能止于暧昧罢了,相思也是有的,'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 双蛾' ,她真的是很美好的女子,纤弱、羞涩、美丽,但都是官场上的应酬罢了。 " 规矩上不许,就不会相爱吗?龙白月不以为然的抿抿唇。这个男人,大概春 风得意惯了,不过真的很幼稚。 " 那结果呢?" 一直在一边闷不吭声的贺凌云,终于开口问。 " 结果……结果是'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 陆文潜笑着摇 摇头," 我赠她的词,在当地唱红了,她也红起来,时时被点着出宴,我也没多 少机会见到她。" " 红了,那她从此可就出头了。" 不管是民妓还是官妓,无法出头都是最可 怕的,龙白月信口说着,没在意这个想法只有她这样身份的人才会这么想。 " 出头?那是她最怕的事,为此,她竟找到了我," 陆文潜无奈的忆着当时 香销红泣的一幕幕," 她求我,帮她从良。" " 怎么个帮法?" 一直沮丧的明窗尘闻言,以为有转机,精神起来,抬头问。 " 说起来,我的老师安学士,有段逸事。" 陆文潜说给明窗尘听," 老师做 客润州的时候,润州许太守曾设宴款待,席间官妓郑容、高莹二人请我老师帮她 们落籍从良。官妓想要从良,必须得到太守批准的,许太守送我老师人情,于是 老师写了首《减字木兰花》——' 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籍 声名不负公。高山白早,莹骨冰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这是 一首藏头词,每句的第一个字合起来,正是' 郑容落籍,高莹从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