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第十八章硝石纲(1) 第十八章硝石纲 紫眠二人与严修一家告了别,乘上严修准备好的马车,跟着硝石纲一同上路。 一路上龙白月都抱着琵琶不作声,车厢另一侧紫眠支颐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半 天后打破沉默:" 一直抱着琵琶不累么?" 龙白月回过神来,怔忡的一笑:" 哦,习惯了。以前都是这么一路抱着琵琶 去应酬……" 她愣住,觉得说了不该说的话。 " 你的记忆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对吧。" 紫眠垂下眼睛说着,修长的手指拨 弄着自己鬓边的长发。 龙白月一慌,知道自己已无法回避。之前风波太多,逃难、养伤、在县衙应 酬,两个人没有独处的机会。可现在,狭小逼仄的车厢将他们与外界隔开,终于 到了面对面的时候。 " 没有……对不起……" 她喃喃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紫眠低着头仍旧不看她,语气有些怅然," …… 我不知道你的来处,却模糊的知道你的打算,在我能警惕的时候我迟疑了,是我 失算。"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他最该怨的是他自己。他甚至该谢她,在状况糟得不能 再糟的时候,是她陪在他身边。 " 宰相当初找到我,许我一千两银子,要我找机会让你身败名裂……我真没 料到宰相手段会那么狠毒,他骗了我……" 可是,欺骗能作为她开脱的借口吗? 她的确是干了坏事。龙白月又伤心又惭愧,眼里蒙上一层泪水。 " 身败名裂……" 紫眠沉吟着,思考这个词背后的意思。他入朝作官以来, 宰相一直无来由的对他非难,态度比一般的官员更决绝。遥想那天,宰相的确对 他说过,他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知道他想做什么吗? 紫眠神色一凛,他真正想做的是去探究自己的身世,可也仅此而已,他决不 会再有其他非分之想,宰相真能明白吗? 他身上混着妖异的血液,不会允许自己去祸乱纲常,染指尊贵的皇气——宰 相绝对不会明白吧? 即使明白也不能安心,所以一定要他死? 紫眠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龙白月:" 一千两银子是不是很多?" 这话问得龙白月脸红起来,但她还是很高兴紫眠肯和她说话:" 对我来说满 多的。我一个人经营白月坊,手下只一个丫鬟宝儿又不成器,小曲唱得跟扯锯子 似的,还尽给我添乱——只靠我一个人赚钱,里里外外的花销,又要打发三教九 流,钱跟流水似的,只能经个手,却积蓄不下来。" 喋喋不休的话听得紫眠不禁笑起来——是的,她一个女子,年轻美貌身单势 薄,想在尘世活命,又能靠什么呢?他一向觉得朝中那帮理学家很可笑——只知 道指责风尘女子自甘堕落,却对严酷的世事视而不见。身为红颜,谁想薄命?倾 轧她的恶寇已然太多,他不会问她" 何以至此" ,只要她能这样开朗乐观就好。 " 如果能一次赚够一千两,就足够我和丫鬟到偏远点的地方买屋置地,安定 生活了……" 龙白月心虚的瞄瞄紫眠,见他神色里没有怒气,安心了不少。 " 我是不是坏了你的生意?" 紫眠长眸半眯,有些好笑又无奈的问她," 我 没死掉,还活得好好的。" " 这倒没有……宰相已经把钱给我了……" 龙白月的心更虚了," 其实之后 的事情就不是交给我了……" 紫眠陡然想到那天他失去神志前看见的陌生妇人,脸色顿时寒起来。他在昏 乱中抗拒她,一直挣扎到摔在地上,之后便什么也记不清。恍惚中他觉得龙白月 有赶来,可又怀疑那是梦,直到他清醒过来看见龙白月在身边,才相信那梦也许 是真的——他已经不想去回忆那些了,真是糟糕的经历! 明明五脏六腑都已经难受得要死,却在药性的催逼下,不得不随着欲望去饮 鸩止渴——且每喝上一口痛苦便加剧一分,直到内息全乱掉。这样的折磨方式和 自杀有什么区别,让他一回想起来就胸闷,舌根好象又被血液黏住,索性不再回 想! 龙白月见紫眠面色难看,怕他又不开心,慌忙讨好他:" 对了,要不要听我 弹弹琵琶?" 她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紫眠一怔,回过神看见龙白月怯怯的讨好眼神,想到她虽是风尘女子,可自 己中迷药乱性总归唐突了她,现在怎还好叫她委屈?于是他定定神,对龙白月点 头:" 好啊。" 龙白月见紫眠点头,精神起来,从布囊里取出琵琶,稍稍试了一下,笑着问 紫眠:" 可有想听的曲子?" 紫眠哪里想得到,他换个姿势随意的斜倚在车厢一隅,信口说着:" 你随便 弹吧。" 龙白月颔首一笑,手指一抡,一串漂亮的弦音就滑出来,嘈嘈切切,如飞散 的珠串。曲子却是李太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 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倚在一边的紫眠一愣,眼神收掉懒散,不得不惊艳。难怪宰相会叫龙白月花 魁,这样色艺双绝,怎么可能会被埋没? "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 来。……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龙白月的嗓音是 圆润娇媚的,就像她的长相,丰润如同牡丹,正是世人最喜爱的那种娇艳欲滴、 媚态横生。她不清不淡、不病不弱,美得神采熠熠,媚得生气勃勃——真是光彩 照人的女子啊…… "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龙白月望着紫眠 的眼睛宛转唱完,在歌中揉进了自己的表白。一曲唱罢,她放下琵琶,心中百转 千回,期待他的眼睛里能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即使只有一点点的微妙情愫,她也可以熟练的找出来。可是紫眠的眸中没有, 过去那些恩客眼中满满的贪慕,多到叫龙白月生厌,而今她想要他动心,他却只 是在认真听歌。 唉,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紫眠的双眉微微蹙起来,龙白月的歌让他不安了。他明明白白的在歌里听到 她的邀请: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与尔同销万古愁,但愿长醉不复醒…… 换作是别的男人,大概会欣喜若狂吧? 可他呢?他有那份随性的洒脱从此不问世事吗?连师父都戏谑过他——他不 像一个道人,倒似一个儒生,总是一板一眼的做事,给自己的行为框上很多规矩 准则。这一点上,他倒是不如翠虚师兄的。 马上就要回京城了,他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怎敢让自己的情绪懈怠?他 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又怎能长醉不复醒? " 会弹〈十面埋伏〉吗?" 紫眠忽然正坐起来问龙白月,神态自若,浑似不 解风情的顽石。 " 哎?" 龙白月一愣,结巴道," 会的。" " 弹来听听。" 紫眠微微一笑。 龙白月只得依言行事。《十面埋伏》她弹得不熟,还是多年前为了讨好一个 将军而练的。她用力划动手指,琵琶声比之前铿锵许多,声如裂帛,抡指连环相 叠,如千军万马声势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