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第四十章哭灵 第四十章哭灵 今天紫眠到的有些晚,他走进惠民局的时候,公输灵宝和宝儿都已经收拾了 行头回去了。龙白月打开门让紫眠进屋,她看见紫眠身上的官袍,不禁一愣—— 他鲜少穿官袍的,今天的天气果然反常。 " 没什么,刚刚办了些公事。" 紫眠看见她犯疑的眼神便解释道。他掸掸身 上的土,径自找了水洗手。 龙白月在一边静静的站着,看着紫眠沉郁的眉眼,知道他情绪有些低落。她 忍不住蹙起眉,一双水眸里闪过不安。紫眠瞥见她有些惶惑的脸,一愣,却只弯 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稍稍休憩一下两人便对坐着换药,紫眠怔忡着解下龙白月喉间的纱布,拿起 蘸了药膏的棉花轻轻抹上她的伤口,手指移动间,手背竟鬼使神差的擦过龙白月 的下颌。 这样的意外对紫眠来说简直算是重大医疗事故了。他呆住,望着对面龙白月 波光荡漾的眸子,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龙白月原本还在红着脸窃喜,可她慢慢的觉察出情况有点不对——紫眠往日 虽懒散却很少这样低落的,除非碰到很大的变故。龙白月执起紫眠的手,关切询 问的目光却让他忍不住别开眼。他收拾起仓皇的心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气 里是再明白不过的闪躲:" 抱歉,刚刚闪了一下神。" 龙白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便翻出积攒在身上的" 日常对话三百句" ,递了 一句给紫眠:你怎么了? 紫眠愣了一下,看着她手里厚厚的一沓字纸,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没什么, 放心吧……" 不能说话让龙白月也问不出再多,她看见紫眠又回复轻松的神色,心下稍安 ——大概是自己多虑了…… ※※※※※※※※※※ " 不好了不好了……" 夜里公输灵宝忽然冲进惠民局,惨叫不迭的钻进龙白月的屋子,拿起她用剩 下的药膏就往自己挂彩的脸上抹。 龙白月还是翻出那句:你怎么了? " 皮影戏摊子被人砸了!" 公输灵宝气喘吁吁的回答。 龙白月慌忙挥毫写下:这样的天气你们还做生意? " 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公输灵宝抹好药以后满屋子找水喝," 宝儿一 见情况不对,立马趁乱变成狐狸窜掉了,也不知道现在她跑到那里去了。" 这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动物爪子挠门的声音。龙白月连忙跑去开门,把宝儿 放进来。 " 要命要命……" 宝儿一进屋子就躺在地上喘气,毛茸茸的爪子按着自己的 肚子。 " 你快给我变回来!" 公输灵宝拽拽她尾巴,这个样子还在讲人话,她怎么 看怎么别扭。 宝儿依言行事变成人形,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龙白月忙替她打水洗脸 抹药膏。忙活了一阵子三个人总算消停下来,龙白月这才又翻出一张字纸示意二 人:说重点。 " 今天天气不好,我们就想趁人少的时候预演一下," 公输灵宝想起刚刚发 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本来看的人不多,戏唱到一半,忽然一顶过路的轿子停 了下来。大概轿子里的人被我们的新戏打动了,总之那轿子后来就一直停在那里 没走。" 宝儿点点头,跟着说道:" 戏摊子前停着一顶轿子那是多大的动静呀,结果 大家都被吸引来了。" " 人越聚越多,我们唱到最后,那是' 观者如山色沮丧' 啊,好多大娘都感 动的哭了," 公输灵宝很无耻的自夸," 到了结尾处,天师要强行打散那丈夫魂 魄的时候,就听见轿子里的人喊了一声,跟着有人大叫——夫人昏过去了!然后 好多大娘就哭喊着张牙舞爪的打上来了……" 看戏的果然是傻子…… " 她们把天师的傀儡抢下来乱踩,挤翻了我们的摊子,宝儿演天师,比较惨, 脸上还挨了几拳。" " 是啊,真倒霉,戏也没演完,最后那幕' 化蝶' 都没唱到……" 宝儿抢过 公输灵宝手里的茶盅喝了一口——自己那杯太烫,她要喝凉的。 亏了没唱,龙白月翻了个白眼,不评价她们拼凑嫁接出来的大戏。 这场土雨又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停住。翌日五更,风里不再扬尘,天刚蒙蒙 亮,值夜的兵卒将城门拉开,拉动城门引起的风将地上的积尘卷起来,又扑了他 们一脸。 兵卒咳嗽两声,举起手在面前虚晃几下,微微张开眯起的眼睛。 城墙脚下的积尘里蜷着许多尚在睡梦中的人,个个灰头土脸,身上残破的秋 衣也是土黄色,皱巴巴好似蝉蜕。谁也不知道他们昨晚是在何时静悄悄的来到城 下,聚集在墙根边等着城门打开——第一批从北方撤下来的老兵回来了。 这几日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太阳在灰暗的云气里发出白光。紫眠又爬上城头 ——土雨停歇,他再观察一下,就可以回司天监与同僚拟订奏折呈报此次天象了。 与紫眠同来的贺凌云陪在他身边,百无聊赖的伸出手指,在城墙砖上的浮尘 里写诗: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杀人莫敢前,须 如猬毛磔。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能归。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 舞。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在一块砖上写完整首诗,字迹凌乱相叠,什么也看不出来。贺凌云索性把砖 吹干净,再换上一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 凌云。" 一边的紫眠轻声唤他,将贺凌云的思绪打断。贺凌云怔忡了一下,问道:" 怎么了?" " 城楼下这是怎么回事?" 贺凌云顺着紫眠的目光望去,只见不少妇孺聚在城门口翘首以盼,隐隐还能 听见哭声。 " 哦,这两天退役的老兵陆续都回来了,这是他们的家眷聚在城门口等候呢。 " 贺凌云回答道。 " 那些戴孝痛哭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紫眠皱着眉头问。 " 等待的结果,总有一半是令人失望的," 贺凌云叹息一声,也动了恻隐之 心," 古来征战几人回,虽说在城门口凭吊于礼不合,可谁又忍心阻止她们呢。 " 城下忽然响起了铙钹声,原本聚在城门口的妇孺渐渐围拢成一团,不久之后 又哭声震天。乱纷纷的哭声一迭高过一迭,最后把城楼上的贺凌云也震惊了,他 望着城楼下越聚越多的人,皱眉道:" 这样子下去,怕是要聚众闹事。" 人群的中心这时候忽然冒出两颗圆圆的小脑袋,左顾右盼的样子很叫贺凌云 眼熟,他的身上迅速窜起一层鸡皮疙瘩,两只眼睛凶狠的眯起来:" 怎么又是她 们!" 眼见着城楼下面人群开始露出骚乱的迹象,贺凌云也顾不上其他,硬是忍下 浑身的不适,三步并两步冲下城楼挤进人群,拿住公输灵宝和宝儿怒吼道:" 你 们要造反啊?!惟恐天下不乱——" " 哎呀贺凌云,你也在这里呀!" 公输灵宝缩着脖子很是惊喜的大叫。 "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贺凌云不理会灵宝的寒暄,只盯着她们手里的皮影 戏傀儡," 大白天唱什么皮影戏?" " 是啊,效果一点也不好," 宝儿抱怨着,向一边指去," 要不是那夫人花 钱雇了我们,我们才不唱呢。" 她们本来在街上玩得好好的,忽然被陌生人拦了下来,给了大把的银子要她 们到城门口唱戏。公输灵宝原先还不乐意,奈何宝儿跟着龙白月混久了,见了银 子就走不动路,死活才把她给怂恿到这里演戏。 贺凌云顺着宝儿的指点侧过头去,看见了一顶轿子,他皱着眉头对公输灵宝 她们下令:" 你们别再演了,快收拾收拾回去,这两天你们唱的那什么〈哭灵记 〉,真够晦气的……" 她们排练时他就嗤笑过,没料到这两天才刚开演,戏就火了。夜市人山人海 的围观他已经见识过,这些坐在城门口哭灵的妇孺,十有八九就是受了她们这戏 的蛊惑。这会儿还在这里唱,非惹出乱子不可。贺凌云指挥一干手下,疏散开拥 挤的人群,自己走到那顶轿子前抱拳一揖:" 不知轿中是哪位夫人,得罪了,城 门口不宜拥堵太多人,容下官……" 话还没说完,只见轿帘一掀,素白的裙幅一角先露了出来。 公输灵宝和宝儿的眼睛都看直了,她们还没见过这样气质的美人——一身缟 素,脸冷得像寒冰,高贵的命妇身份衬着新寡的脆弱,我见尤怜却又让人不敢靠 近。 那美人素手扶着轿子,脸上泪痕未干,冷冷的看着贺凌云:" 凌云……为什 么你回来了,我的浚冲却没回来……" 贺凌云万没料到得罪的竟然是她,额上冷汗潸潸而下,忙将腰弯得更低:" 对不住……表嫂……" " 这两个丫头的戏深得我心,让她们继续唱吧。" " 表嫂,这不大合适。如果表嫂喜欢这出戏,可以把她们叫进府里唱给您听。 " 贺凌云硬着头皮和自己的表嫂商量。 " 不,我就要她们在这里唱……或许,我的浚冲听见了,还能回来……" 那 美人苍白的脸上满是神经质的执拗,螓首不依不挠的靠上轿子,双眼只盯着公输 灵宝和宝儿。 两个丫头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吞吞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哪里还唱得下去 …… ※※※※※※※※※※ ……大风从西北起,云气赤黄,四塞天下。翌日天雨黄土遍地、跬步不辨物 色,此乃土气伤乱之象也,推及近日朝野丈量土地之争,可知天降警示," 方田 均税法" 不宜速行…… 曾经极力反对伎术官干预国事的宰相,头一次在朝堂上没有提出异议…… 这一年秋天,因紫眠作法抗燕得胜,圣上下令于皇宫附近修建上清灵箓宫, 并设经局。紫眠官阶不变,加任著作佐郎,统领道官组织编纂《万寿道藏》。 贺凌云因夏季剿灭反贼营救人质有功,官阶升至左武大夫,从六品。 太医署内,龙白月将银针小心的刺进铜人,银针没入铜人表面的蜡层后又拔 出,水银立刻跟着从针孔里流出来,她轻舒了一口气——最后一个穴位也找对了。 " 恩,这一阶段的考试,你算是顺利通过了。" 袁大人点了点头," 从今以 后,你要去太医丞钱仲阳钱大人那里见习,跟着他去官户内宅走访出诊。" " 是,谢谢大人。" 龙白月轻声答谢恩师,微笑着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