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口袋里的美国(14) 西雅图机场外,一辆辆接人送人的车子在赵大卫的身边停下,有人上车,有 人下车,然后又急驶而去。杨晓慧怎么还不来呢?每次外出归来,都是杨晓慧来 机场接他。杨晓慧一向都很准时,每次他一出机场杨晓慧就将车子开到他面前。 赵大卫习惯地掏出手机,拨了两下号码,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便招手叫了一辆 计程车,心情沉重地离开了 机场。 赵大卫回到太平洋海产公司时,低着头,直接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令他感到 惊讶的是,皮特此时正坐在自己原来的椅子上,翻看着什么。赵大卫看着这间自 己工作了6 年的办公室,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皮特听到声音抬起头,惊奇地说:“大卫,以后你再来请预约。” 赵大卫压住心中的怨气,说他来取自己的东西! 皮特说:“很抱歉,按照卡特指令,此房间所有的东西都要封存。” “我来拿我的个人物品,难道不可以吗?”赵大卫气急败坏地说。 皮特耸耸肩,知趣地让到一边。 赵大卫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写字台上的一个小相框,那是养女小蕊 搂着他脖子的照片。赵大卫拿起相框,默默地离开了这间曾经属于他的办公室。 赵大卫心神不定地来到了离公司大楼几条街之隔的海边公园,呆呆地望着大 海,沉思了许久。的确,有很多问题在困扰着他,有很多的谜团缠绕在他的脑海 里:杰克对他的欣赏到底是不是真的?卡特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他写给杰克的报告? 蒂法妮到底会不会助他一臂之力?他去冰岛只有杨晓慧知道,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皮特搜查自己的办公室了吗?看没看到自己的那本日记?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如 同各种颜色的线,乱糟糟地缠绕在一起,难以理出头绪。赵大卫想了半天也没有 理出头绪。他反复拨了卡特和蒂法妮的手机,但始终没人应答;他给他们留了言, 但也无人回复,这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这两个人在接到他的留言后,都会很 快把电话打回来,特别是蒂法妮。“人一走,茶就凉。”是这个意思吗?赵大卫 心里酸酸的。 赵大卫放下电话,傻傻地在海边公园里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他的 手机响了起来。是杨晓慧打来的。杨晓慧问赵大卫在哪儿,赵大卫说他在海边的 公园里。杨晓慧很快把车开了过来,赵大卫上了杨晓慧的车。 杨晓慧开着车,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赵大卫故作镇静定说:“事情还没最 后定局,你哭啥?”杨晓慧抹了把眼泪,说都要把她吓死了。随后说:“今天上 午我们才知道这件事的。皮特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宣布你已经被解雇了,由他接 任太平洋海产公司总经理职务,还让我们中国部的职员把办公室的钥匙都交出来! 我问他我们明天还来不来上班,他说暂时还照常上班,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钥 匙不能由你们保管,公司的所有文件都要立即封存。他还问赵大卫的办公室谁能 打开,我跟他说,能不能等你回来再交出你办公室钥匙,但他不同意。我就只好 把你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他了。”杨晓慧接着说:“前天卡特突然给我打电话,问 你什么时候从冰岛回来。我当时没反应过来,说应该是这一两天吧,说完我就觉 得失口了,又解释说我不知道你去冰岛了呀,可卡特没有听完就挂断了电话。” 杨晓慧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大卫,你离开了,我还能在公司干吗?赵大卫说: “为什么不能,他们可以解雇我,但没有理由解雇你。”杨晓慧说:“可是你不 在,我会没心情去工作的。我不想等他们炒我,大不了我自己辞职。”赵大卫说 :“杨晓慧呀杨晓慧,你可别感情用事,在美国找份好工作多难呀,我的事就是 我的事,与你无关。” 杨晓慧咬着嘴唇,泪花迷离地点了点头。 高速公路上,蒂法妮终于给赵大卫回了电话。蒂法妮说:“大卫,你的事公 司已经作了决定,我个人爱莫能助,很抱歉。”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杨晓慧见此情况,向赵大卫建议,是否给杰克打个电话?赵大卫说看来他只 能找杰克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拨通了杰克办公室。办公 室秘书小姐问过名字之后,甜甜地说,赵先生,请稍候。 第15节:口袋里的美国(15) 电话里传出玛丽亚? 凯莉的《英雄》,可此时的赵大卫,不仅没有任何心情 来欣赏它,恰恰相反,这对他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从心底希 望听到杰克那磁石般的亲切声音。 终于,秘书小姐又转了回来,态度还是那样的亲切,声音还是那样甜美: “对不起,麦卡锡先生不在,您有事可以留言。” 赵大卫只好说:“可以让他给我回电话么?”他试图从秘书小姐的口气中试 探出一点蛛丝马迹。 然而,秘书小姐的态度仍然还是那样的亲切,声音仍然还是那样的甜美: “当然可以,我会告诉他。赵先生,谢谢你打电话来,再见。” 赵大卫呆呆地举着电话,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眉头紧锁,不停地 喘着粗气,似乎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杨晓慧偷偷地看了赵大卫一眼,发现她 眼前的这个赵大卫,与她心目中的那个永远充满朝气的男人竟然判若两人,他现 在是那样的无奈、迷茫,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第二章 一、童年的“鸡蛋” 其实很多事情在童年就已经初露端倪。童年生活是人生的预演,只不过后来 发生的事情换了包装、换了大小、换了道具和布景而已。 小时候的赵大卫就是一个敢于碰石头的“鸡蛋”。为讨一个公道,他绝不妥 协绝不服输,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用他母亲的话说,他生来就是那么 个东西,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记忆中最初的“出击”跟奶奶有关,他用自己刚刚9 岁、还稚嫩的“鸡蛋” 去碰父亲那块坚硬的“石头”。和很多中国式家庭一样,父亲虽然是美丽的海滨 城一所医院里的专家,可父亲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由于出身成分不好,再加上 是解放前在洋人的圣约翰医科大学上的学,尽管是解放后共产党第一批培养的大 学毕业生,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业务上,他是脑外科的 “一把刀”。他手中那把手术刀,为数以千计的患者从死神手中夺回生命。可在 政治上,几乎每次政治运动他都是被冲击的对象。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 工作中,无暇顾及家庭和孩子。母亲在医院妇产科当护士长,更是以革命者的姿 态积极上进,生下赵大卫后,产假还没休完,就急着“革命工作”;性格也粗心 大意,每天早起晚归,孩子成了她人生的副产品。没办法,父亲只好去乡下将奶 奶接来。有了奶奶这个“保姆”,父母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有的时候 赵大卫甚至三两天都见不到父母的面。 不常见到父母的赵大卫与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慈眉善目, 温和善良。她整天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带孩子,尽管从早忙到黑,可总是乐呵 呵的。赵大卫是从奶奶那里认识世界的。 一天,他背着奶奶教的儿歌: 大麻子有病二麻子瞧 三麻子买药四麻子熬 五麻子买板儿六麻子钉 七麻子挖坑八麻子埋 九麻子坐炕上哭起来 十麻子问他哭什么 大麻子死时我没来 父亲听了很不高兴,他埋怨奶奶不应该教孩子那些旧社会封建的东西,还告 诉赵大卫不要在外人面前背这个儿歌。他怕被人“揪住小辫子”。 没多久,父亲还是让人揪住了“小辫子”,只是“小辫子”跟赵大卫和奶奶 无关,跟“反动学术权威”这个帽子有关。父亲因此被下放到边远的山区劳动, 走“五七”道路。 奶奶告诉赵大卫,她这个“地主婆”是冤枉的。小时候,奶奶家太穷,吃不 饱,穿不暖,整天在忍饥挨冻中过日子。奶奶的父母养不起孩子,就把奶奶送到 爷爷家当童养媳。一般情况下,童养媳的命运其实跟下人差不多,挨打受骂,干 粗重活儿,不被人家当人待。好在奶奶运气不错,爷爷家也是个朴朴实实的农民 家庭。奶奶进门后,并没受虐待,只是和家里人一道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 爷爷家里有几亩薄田,靠着全家人的辛劳,勉强能吃几顿饱饭。爷爷一生中, 没有其他嗜好,就是喜欢喝点酒。在田里劳作了一天,腰酸腿疼,晚饭喝上几口 高粱烧,来解解乏。喝酒的时候,也没什么下酒菜,一块火柴盒大小的臭豆腐, 就是他的美味佳肴了。常常是,一块臭豆腐,他能吃上三四天。喝一口酒,用筷 头点一点臭豆腐,放到嘴里咂一下……土改时,村里要划阶级成分,村里都是穷 人,没有像样的大户人家,但上头却分派了各种成分的指标。没办法,只好矬子 里拔大个儿,把地主这顶“帽子”戴到了爷爷的头上。戴上这个帽子就摘不下来 了,人生命运也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