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没有子弹(11) 当我能够想问题的时候,我首先想到钱。道理很简单,龙生要做手术,要花 很多钱。和钱关系最直接的就是我爸,张峻岭。可我不知道在哪能找到他。 我有口琴的电话。我拨了她的号码,没人接,我握着话筒像抓着一根救命草。 嘿,通没通呀?理发馆的臭娘们儿厌烦地问。我真想把电话扔她脑袋上。 我又来到街上,有一会儿我想到我妈,但立刻把她排除了,她是穷人,没钱。 大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个人模狗样儿,还都乐呵呵的,真该来颗原子弹,炸得他 们一个不剩,满天的肠子肚子屎星子,满地骨碌骨碌乱滚人脑壳,眼珠子当弹球 儿,叭叭四射,想出这番情景,心里松快了点儿。 我口干舌燥,买了瓶汽水坐在马路牙子上……天哪,对呀,我怎么把他忘啦! 陈地理!他是气功大师,能治病! 我疯跑到公园,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说陈大师讲课去了,不知道今天来不 来。我等了一会儿,看着这些练功的人,越看越觉得神,不知道陈地理在哪儿发 功,让他们干这干那。 一个瞎子闭着眼四处溜达,手脚乱划拉,像在空气里游泳;一个女的不干别 的,专门把脑袋往树上撞,一下比一下狠,跟铁头功似的;那个白头发老太太哭 得眼泪哗哗流,面带微笑,幸福极了;还有一个你说不上他是在干吗,呼天抢地, 浑身哆嗦,口眼歪斜,马上就要不成了,可没人理他,爱死不死。 倒是那个瞎子猛睁双眼,瞪瞪他,啪嗒又闭上了,接着游他的泳。 有一会工夫我把龙生都忘了,也想学他们的样子胡来一气。我闭上眼想试试, 走了两步就不敢动了,天哪,我真羡慕他们! 在公共汽车站我遇上了陈地理。 他一看见我就笑了,哟,巧啦!你妈呢? 我说我不知道我妈在哪儿,我就是来找你的。他收起笑容,望着我。我把龙 生的事跟他说了,求他救救我的朋友。 陈地理显得很严肃,他说他治不了癌症,要是胃病、神经衰弱他还有点办法。 你不是气功大师嘛! 他笑了笑,什么气功大师,谁说的? 我妈说的。 他笑得很开心,你妈太单纯,到现在还那么单纯。他看看我,你想得出来吗, 她是个淘气学生,比男生还淘,上课就她爱捣乱。“文化革命”的时候,她让我 站在一个圈里,学驴叫。 什么圈?我被吸引了。 很简单,用粉笔在地上画个圈。 我听不明白。他说你是很难明白,时代不同了。后来他不干老师了,因为伤 了心。 你的朋友……他说。 他有救吗? 应该有办法吧。现代医学发展得快极了,人们在拼命努力,在和时间打仗。 他曾经认识一个人,肾坏了,血里充满毒素,一天比一天多,就要被毒死了,在 最后时刻办法出现了,把他身体里的血抽出来,通过一个筛子再放回他的血管, 毒素就没了。还有更好的办法,把坏肾摘了换一个好的。 哪来的好的? 要枪毙的罪犯。医生等在旁边,枪一响他们就上去把肾拿走。 骨头能拿吗? 陈地理摇摇头,不能,现在还不能。 我们谈了一会,他说请我吃饺子去,我不想吃,和他再见了。临分手时他说, 和你朋友说,不要灰心,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真心的 难过的表情,我差点说,给我两千块钱吧。 剩下我一个人,我越想越窝囊,可也没办法。他不是什么大师,这能怪我吗? 路灯亮了。我站在马路边想过马路,发现世上除了人还有更可恨的家伙,车。 你要过马路就得从这些铁壳儿之间找出一条缝儿,它们虽然不能咬人,可人一靠 近它就叫唤,和狗一个德行。一辆汽车轱辘离我的脚差着半寸就压过去了,从里 面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嗨,你找死啊! 我操你姥姥!不,不对,我操的就是你! 借我钱的人叫豁子,在他脸上我看不出哪儿豁了,可他有种神气,我倒看出 来了。数钱的时候他的嘴唇越绷越紧,牙一点点龇出来,从牙缝儿里嘶嘶直冒气, 一百元一张,他数了三十张。利息是百分之三十六,一个月还清。 半个月后,威哥从青岛回来了。他见到我,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够有胆儿的, 敢借豁子的钱。 我没说话。 什么事急成这样儿?是不是你让谁肚子里揣上了?一帮子人哄堂大笑。我也 咧了咧嘴。 笑他妈什么笑!大伙儿立刻不笑了。嘿,王高,把妞儿带来让我瞧瞧,值不 值三千,你小子忒傻,别让人蒙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我可以解释,但我不想提起龙生,就是不想。 怎么,哑巴了?有人伸手摸摸我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