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没有子弹(13) 外面阳光明媚,天气好极了。我一边走,一边把那个满嘴喷粪的老家伙痛快 淋漓地大骂一通,这才消了气。 书店的人逗我,说我妈旅行结婚去了。这些浑蛋娘们儿。最后她们交给我一 封信,其实是张纸条儿,上面写着两行字:我出差了,找不着你。这回我要坐飞 机,所以要告诉你,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的存折在姥姥家。你知道就行了,不 会出问题的。 在胡同里郭威和他的人把我堵住。 你小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啊! 龙生做了手术,活了。他给我写了封信,这封信现在在威哥手上。 我不回答,只是看着威哥,像看一只狼。 给。他把龙生的信还给我。我接过信,仔细叠好放进口袋里。忽然他向我伸 出右手,我以为又要开始了,脖子一缩。走,哥们儿,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 我们去了一个挺像样的地方吃饭,还喝了酒。威哥掏出一张纸放到桌上,我 认出来了,那是我写的借据。他说他替我把事儿了了,说完把借据撕成两半,又 撕成四半……白花花的碎纸片儿四下乱飞,胸口里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往上涌,我 忍啊忍啊,实在忍不住了,干脆把胳膊肘往桌上一架,不让他们看见我脸上的表 情。 夜里,我一个人在小屋里睡得像头猪。 过了没两天,我妈回来了。我关心她飞机坐得怎么样,她说很好,很安全, 和在地上一样。接着就问我出了什么事,姥爷和她说我鼻青脸肿。我说是让人打 的。她瞪起眼睛,看上去有些紧张。我说没事儿,警察到台球厅抓人,我帮忙抓 来着。 我妈松了口气,伸手摸摸我的脸,勇敢是好的,她说,可你还小,以后还是 让警察叔叔自己执行任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差点为警察叔叔憋死,总算没笑,忍过去了。我和我妈说要是我死了,她 就是烈士家属了。去你的,她说,你要是弄个半死不活呢?我怎么养你?你想想。 这我倒真没想过,缺胳膊少腿儿那还不如死了好。我的看法我妈很赞同,说 要是有一天她中了风瘫痪了,或是痴呆了成了植物人,千万要把她安乐死。我说 没问题。她看出我确实值得信任,很高兴。 她给我买了一件毛衣,大热的天买什么不成。她说就因为热才便宜,非让我 穿给她看看。我穿了,扎得够戗,她嘻嘻笑着说,挺合适,好看。 还有一件毛衣,我问她给谁买的,她说给姥爷。姥爷要是穿这么花哨的毛衣 我就死去。结果她说了实话,是给陈老师买的。 陈地理请我和我妈吃饭。 喝了酒的陈地理眼睛亮闪闪的,他说,人是万事万物的中心,是世界的轴, 世界是随着人转动的,而天下最困难的职业就是做人。 我听得呵呵直笑。我妈瞥我一眼:他不懂,讲你的。 要知道,人的一生很短很短,如果可悲地活着,就太长了。他端起大杯子, “咕咚”喝了一大口,我妈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们喝的是北京的新鲜玩意儿, 叫做扎啤。陈地理说这种酒以前也有,叫散装啤酒,四毛五一升,可一改了名字 就变成八块钱一扎了。 唉,他满意地咂咂嘴,当懂得人生时,人生已经过去了。 对极了!我妈大叫一声。 是吗?你也有这种体会? 我就剩这种体会了。我妈嘻嘻一笑。 陈地理目光潮乎乎地望着她,高红军哪高红军,你呀你……他到底也没说出 我妈怎么啦。 我多年的体会是,生活中没有什么该怕的事,只有该弄明白的事。同意吗? 这话我像是听懂了,不由得点点头。我心里明白怕是最没用的,好多事不学 不成呀! 听着,陈地理让我们注意力集中,如果你依照一个人的实际状况去对待他, 他会变坏;如果你以他应该成为的样子对待他,他就会变成应该的样子。 什么什么?我妈说,没听明白。 陈地理又重复了一遍。 我妈琢磨了一会儿,嗯,有道理。 知道这是谁说的? 不是你说的吗? 不,是歌德。 看来我妈认识歌德,没再问他。 陈地理不愧是当老师的,肚子里一套一套,哪国哪国,总统离没离过婚,有 什么烦心事,哪儿哪儿,山有多高水有多深,有什么好吃的,他都清楚。不过他 最爱说的还是咱们人。年轻人哪,他说,相信许多假的东西,老年人哪,怀疑许 多真的东西。 那你呢? 我可不年轻了。 你也不老啊。我妈提醒他。 所以嘛,我只能是少受骗而已。 我妈想想乐了。我虽然不大明白,也觉得挺有意思。 王高,陈地理亲切地望望我,我想跟你说,人不仅要在欢乐的时候笑,还要 学会在困难中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