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宽敞简洁的会议室里,傅氏高层正举行着例行性会议,主持人是魏家老大魏文 伯,主位两侧一边是傅植恩,另一边则是魏家老二魏文仲。 “……这次工程的标书规格我们都定好了,金额也已研究出来,这次投标我们 势在必得。”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滔滔不绝的报告结束后,信心十足地做出结论。 “很好。关于这次标案交给经验丰富的李经理,大家没什么意见吧?”魏文伯 翻了翻企划书,按照惯例询问。 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一道年轻稳重的嗓音在他身边响起。 “我觉得很有问题。”说话的人正是傅植恩。 “傅先生有什么意见吗?”方才报告结束的李经理扬起声调,眼神充满不以为 然的鄙夷。“不知道我们部门辛苦研究出来的标案,傅先生有什么高见要补充?” “高见不敢说,但意见倒有很多。”傅植恩岂会不知道李经理话中的讽刺之意, 但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标书里很多产品的规格根本不符合要求, 有几项不重要的东西却用到了最高级的材料,这报价上去预算一定会过高,就算我 们勉强用这种规格开出一个合理报价,案子做下去一定会亏大钱,再不然就是验收 不会过。”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李经理没料到这个小毛头竟然会看出他在标书中动 的手脚,顿时有些慌了。“你在公司实习才多久,对公司的事情可能还不懂吧!” 坐在主位的魏文伯并没有插手的打算,只是冷眼旁观着两人的争论。 他早有耳闻李经理准备带枪投靠别家公司,恐怕这次标案故意乱开价格,正是 为了图利新东家,傅植恩也非池中之物,才正是接触公司营运项目短短几个月就能 从标书中看出端倪,只不过他大概还没有察觉到李经理的真正意图吧。 “有些事情并非我不懂就能蒙蔽的,有合作厂商、有各部门同事可以查询,这 个标案如果在座各位有仔细研究,一定也会得出跟我相同的答案。”傅植恩语调自 始至终都平稳如常,没有一丝青年人的急躁。“魏总,不知道你的看法如何?” 傅植恩并不打算让他置身事外,眸光淡定而锐利地朝魏文伯扫去。 “我想……”魏文伯状似沉思地顿了下。“植恩到公司实习也将近半年了,不 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看看你的成果。” 傅植恩不作声,心理却从魏文伯德态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份标书,你重开一份规格和价钱。”魏文伯说到,“只要能在结标日前完 成,我们就用你的版本送审。” “魏总,这太冒险了吧?”李经理眼看如意算盘被打乱,不禁抗议。“他只是 个学生,连公司章程搞不好都还一头雾水……” “李经理,总要给年轻出头的机会,”魏文伯呵呵笑道。“这次就当作是给植 恩的考试。当然,如果这次标案没有通过,责任就必须由送件人负责,这是公司的 规定,植恩你也要考虑清楚啊。” 傅植恩自然知道这只老狐狸在想什么,但既然未来要接掌傅氏,他就不能再挑 战前退缩。“很公平,我接受。” “那就这么决定吧。”魏文伯拍板定案。“今天会议到此结束。” 各级主管很快散去,傅植恩这才将振动了好几次的手机从口袋拿出来检视。 荧幕上的未接来电显示着福伯的号码,令他心里闪过一股不祥的预感,福伯很 少打电话来的…… 他很快出了会议室回复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福伯便将坏消息报告给他。 “少爷,陆小姐在学校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人在医院。” 高级单人病房里,空气中有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傅植恩看着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的熟睡人儿,俊朗的眉峰始终紧闭。 看着她变得圆润可爱的脸蛋,他顿时觉得有股莫名的罪恶感。最初,他只是自 私的希望有个人能陪着他,才做出生平第一次的冲动之举,将一个陌生的女孩带回 家,他原以为自己是带着她脱离恶劣的成长环境,没想到结果却反而让她因自己而 受到伤害。 方才福伯已经告诉他事情发生的经过,他也看过了学校的监视器画面。 当他看见魏如莹伸手将她推下楼、她滚落楼梯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快停 止了,怒火瞬间被引爆。接着看见魏家两个女孩见她受伤,居然不顾她的伤势转头 离去时,他头一次出现了暴力血腥的报复念头。 若非陆欣亚的两个同学跑去找她,发现她昏倒在楼梯间,否则依照关城学生使 用楼梯的频率,恐怕不知道要多久她才会被人发现。 傅植恩握紧拳头。想起她的同学哭着说魏家两个学姐常找她麻烦,还在学校放 风声让她被排挤的事情,他更加怒不可遏。 他痛恨自己拖累了她,也痛恨自己的无能。 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扬动了下,他紧握的拳头逐渐放松,忍不住摊开手掌, 长指轻轻抚过柔嫩无暇的脸庞。 可就算她为他受伤了,他还是不愿放手。 或许是他的自私,但这却是他在目前生活中所能抓住的唯一寄托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成为他生活中最真实的一部分——陪他吃早餐、等他吃 宵夜、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时,传来一个温暖的讯息……她慢慢放下心防,学会跟 他撒娇…… 他知道福伯告诉她的事,知道这是她努力的成果,却没有点破,只是享受着她 认真想给他的一点温暖。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低声自言自语,像是在询求她的同意。“我 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仿佛听见他的低喃,长长的睫毛掀了掀,圆润而有些迷蒙的双眼慢慢睁开,那 张英俊脸庞上的关切忧心顿时全都映入眸中。 “傅大哥?”陆欣亚困惑地开口,随即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连忙想坐起身。 “慢点,别急着起来。”傅植恩伸手轻按住她。 “没关系,我好多了。”她摸摸额头上的纱布,微微皱了下眉,想起和表姐的 争执。 不晓得傅大哥知道了吗?陆欣亚决定不主动提起,她慢慢坐起身,接过傅植恩 递来的水杯,轻啜了几口,忍不住揉揉尚有困意的眼睛。“现在几点了?早上了吗?” “你睡了一天。”傅植恩说道。“我帮你请假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今天是星期四……”她偏头想了想。“你早上不是有课吗?” “你担心太多了。”他轻笑,原想摸摸她的头,看见她的伤口后又缩回手。 “你想吃什么吗?我让人帮你送来。” “好像还不太饿。”这时间看见傅植恩在这里,陆欣亚总觉得很不踏实,忍不 住又问了一次。“傅大哥你真的不用去上课吗?” “真的不用,对我有点信心好吗?”他微微一笑,安静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 地开口问道:“欣亚,你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 “我……”陆欣亚想起福伯曾提过魏家和傅植恩的关系,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 “我不小心绊倒……大概是太赶着去找同学,所以走楼梯没有走好。” 傅植恩不语,深邃幽黑的俊眸安静凝视着她,眼神依旧温和,只是沉静得让人 不安。 他的目光太清澈,好像所有的谎言都被他看了个透彻。 陆欣亚不自在地垂下脸,盯着自己手上的水杯,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外头 传来轻轻地敲门声,福伯跟着进门。 “欣亚你醒了?”福伯看见坐起的她,严肃的老脸上闪过一抹放松的笑,随即 正色报告道:“少爷,魏文伯和魏文仲带着两位千金在外面想见你。” “你知道了?”方才还在苦思该如何是好的陆欣亚,立刻明白他都知道了,她 愕然地看着不懂声色的傅植恩。 “我知道了。”他只是淡淡地说。“说谎不好。” “傅大哥,她们不是故意的。”突然之间,她感觉温柔的傅大哥眼神变得好可 怕,她急急的想解释,“表姐是推了我一下,但是没有很大力,是我不小心踢到东 西才摔下去的。” “我不在乎她们是不是故意的,当她们伤害到你时,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分别了。” 傅植恩德嗓音轻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傅大哥……”陆欣亚着急地向福伯使眼色。 “少爷。”福伯会意,接口道:“现在您还不能跟魏家人起冲突,公司还需要 魏家的帮忙。” “不可能。”凛然的俊脸线条看来格外严峻,傅植恩声音都冷了。“她们敌对 你动手,就不该忽视后果。福伯,请他们进来。” “等一下福伯!”陆欣亚这下慌了,她拉住他的手,急急地说:“傅大哥你不 要这样!你这样我会……我会很后悔来这里!” 傅植恩终于动摇了。 “这真的只是意外,表姐她们不是故意的。”陆欣亚急得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 她最最不想的就是让他为难。“我能来傅家真的很幸运,我一直不知道怎样才能报 答,现在若又为了我让你跟魏家吵架,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你。” 原本跳跃着怒火的黑眸软化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没有人欺负我。”她抹抹眼泪,大声保证。“我现在过的很好。” 傅植恩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见他不回应,她只好再用力强调。“现在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了!” 在陆欣亚的恳求下,傅植恩终究还是被迫跟现实低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得 放过的放过了魏家,但对于他带来的人却无法保护她,反而让她受伤,他心里一直 很愧疚,即使她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十月的午后,还在请假中的陆欣亚躲在树荫下写功课,一面喝着冰凉的酸梅汁, 觉得日子过得好悠闲。 看着天上阴阴灰灰的天色,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发呆。 不知道傅大哥现在在干么……今天星期一,大学没有课,傅大哥应该是在公司 工作吧? 好像已慢慢变成一种习惯,她计算时间的方式,开始绕着傅大哥的每日行程表 打转,他正是标准时间的中心点。她试着要自己念书的时间跟他工作的时间一样多, 可是好像永远都追不上,傅大哥像铁人一样,她根本没看过他喊累。 撑着下颚,她歪头看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开始有点困意,恍神了一下, 没听到后头的脚步声。 “怎么不在屋里写?有冷气。” 后头响起音质温和的男中音,陆欣亚倏地被惊醒。 “傅大哥。”她看了看手表,才五点多。“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福伯说你 最近公司很忙耶。” “是有点。”傅植恩轻描淡写的带过。 这几天为了工程标书的事情,他不停在拜会各部门和厂商,好不容易开出了一 套像样的规格,晚上再做一下整理,就可以赶上明天的投标了。 “我好像两天没有看到你了。”她偏头想了想。“工作一定很忙。” “处理得差不多了。”他笑笑。“晚上你不是要去复诊?” “对啊,要去拆线了。” “我带你去吧。”傅植恩说道,一面举起左手的礼盒放在桌上。“这给你。” 礼盒是知名品牌的金色包装,陆欣亚在他的眼神鼓励下拆开礼盒,一阵浓郁香 醇的巧克力香味随即扑鼻而来。 “哇!巧克力蛋糕!”她知道这个牌子超贵的! “那天你的蛋糕摔坏了,买一个补给你。”他想起监视器画面中,她摔下楼梯 却还紧紧抱住怀中蛋糕,忍不住想补偿她。 “嘎?蛋糕?”陆欣亚愣了下才恍然大悟。“不是啦,那个蛋糕是要给你吃的, 是我在烹饪课做的。” “给我的?”傅植恩低语,看她开心地打开蛋糕忙着切块准备分食,心里突然 感到一阵温暖。她傻傻的拼死抱住蛋糕,就是为了要给他吗?怎么这么傻? 他接过她递来的蛋糕,并没马上动手,而是看着她吃了一口,整张小脸瞬间亮 了起来。 “好好吃喔!超好吃!”陆欣亚忍不住惊喜又满足地轻呼,转头看见他微笑地 望着自己,脸蛋不禁发烫,连忙低头安静吃蛋糕。 “最近魏家人还有找你麻烦吗?”傅值恩突然问道。 “没有了。她们怎么敢?”说到这个,陆欣亚也不知道该感动还是无奈。“自 从你交代学生会的人每天上下课陪我从教室走到候车区后,连我同学都快不敢跟我 说话了。” “我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他曾是关城学生会会长,要跟现任会长交代事情, 根本是小事一桩,无论如何,他不愿再看她受到任何伤害。 “不会啦!那次真的是我不小心跌倒……”陆欣亚满嘴蛋糕,含糊地说。 “你这个性很容易被欺负。” 在傅家待得越久,陆欣亚原始的个性就越来越鲜明,所有的防备卸除后,她只 是个天真的小女生。 “哪有?我才没有常常被欺负。”她把蛋糕吃完了,一直看着他手上没动过几 口的蛋糕。 “我不吃了,你吃吧。”傅植恩看见她渴望的目光,好笑地把蛋糕推过去。 陆欣亚很不好意思,便还是忍不住嘴馋的接了过来,一面乱找话题。“傅大哥, 你看起来很累耶,要不要先去睡一下?” “嗯,最近有点事情比较忙。”其实他已经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没睡觉了。 “什么时候会忙完?可以好好休息?” 傅植恩还没回答,天空便猛地轰隆响了个闷雷,大颗雨滴说落就落。 陆欣亚看着雨水打在蛋糕上面,紧张地连忙护住蛋糕,却又想起桌上的作业, 一时手忙脚乱。 傅植恩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傅大哥!不要笑啦!帮我帮帮我!”她又羞又恼,却两样都不肯放弃。 傅植恩帮忙收拾着蛋糕,仍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午后的大雷雨像天空倒水般哗地落下,尽管两人已经尽快跑回廊下,还是淋得 一身湿。 “这雨太突然了。” 两人站在长廊上,看着外头那阵猛烈的雨势,傅植恩还微微笑着的表情令陆欣 亚看得发愣。 “好了,你在发什么呆?赶快进去洗澡换衣服。”察觉她的视线,他终于敛起 了笑容,俊眸却仍漾着笑意,他伸手替她拨开额前的湿发,拍拍她的脸颊。 “噢。”她傻傻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心跳得好快,快得都不能呼吸了。 “欣亚。”他放下手,神色突然正经了起来。“上次你说我接你到傅家,你想 报恩的事情,还记得吗?” “嗯。”她依然怔怔盯着他,几乎是无意识的点头。 “以后别这么想了。” “嘎?”为什么? “答应我好吗?”傅植恩带笑的眼眸好温柔。“我不希望以后每件你为我做的 事情,都是为了报恩。” 陆欣亚看着他,依旧发愣着,心跳越来越快,但不忘点头承诺。 因为在这之后,她为他所做的每件事情,都不再是报恩了。 清晨六点半的傅园里,空气清新,早晨的湿气还未褪去,形成淡淡的薄雾,可 见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陆欣来早早起床,盥洗过后,便到厨房跟厨子一起准备早餐。难得昨天傅大哥 在家里过夜,今早的早餐得弄丰盛点。 她帮着把生菜沙拉、火腿、蛋、水果端上桌后,开始煮咖啡,屋里顿时弥漫着 浓郁的咖啡香气。 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陆欣亚抬头望去,见傅植恩已穿好衬衫长裤,但尚 未打领带,脸色还有些难看。 “傅大哥早。”她打了招呼,格外留意他的神情。 “怎么这么早起?”傅植恩慢了几秒才抬头,扬起嘴角对她微笑,声音有些沙 哑。 不太对!傅大哥看起来怪怪的…… “今天跟同学约好要早点到学校,之前进度落后,同学要借我抄笔记。”陆欣 亚偏着头,仔细看着傅植恩的脸色,好像有点苍白。“傅大哥,你看起来不太对, 声音也有点怪怪的,是不是感冒了?” “可能吧。”他接过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的喝了一口。 陆欣亚皱起眉头,更担心了。“是不是昨天淋雨的关系?” “大概是吧,也可能是最近比较累。你别担心,我会去看医生。”傅植恩随便 吃了几口煎蛋跟火腿,便起身准备离开。“我今天得早点出门,你慢慢吃,也别太 早去学校,人少比较危险……” 他喃喃念了几句,站直的挺拔身躯却逐渐无力,突然眼前一黑,他差点瘫软倒 下,幸好及时扶着椅背勉强支撑着,才没晕倒在地。 “傅大哥!”陆欣亚惊呼一声。 “少爷!”福伯赶紧上前扶着他坐下。 陆欣亚急忙把手心贴上他的额头。“傅大哥你发烧了啦!好烫。” “我叫阿泰备车,马上送少爷去医院。”福伯拿起对讲机便要吩咐,却被傅植 恩拉住。 “不行,我早要去送标书,一定要去……”他坚持地说。 “不可以!你现在烧成这样怎么去?”陆欣亚的眼神里满是焦急。 “少爷,您的情况连走路都有问题。”福伯也跟着劝说。 “没关系,我一定要去……”如果不送出去,这些日子他的努力就白费了,而 且接掌傅氏也会变得更加艰难。 傅植恩勉强想站起来,却全身无力,颓然地又坐回沙发上。 “福伯,我们还是请阿泰哥备车,无论如何傅大哥都得去医院,或是请医生过 来一趟也可以。”陆欣亚才不管什么重要的事情,眼前最重要的是他。“那个标书, 公司里没有别人可以帮你送吗?” “没有人能相信。”或许是烧昏了意识,傅植恩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出自己在公 司的困境。“我必须自己处理。” 陆欣亚看着傅植恩不再掩饰的孤单及疲倦,心里突然被某种不知名的疼痛涨得 满满的。 他始终是一个人在孤独作战,没有盟友,没有依靠。 “傅大哥,如果可以的话……我帮你送好了!”她认真地开口,目光勇敢而果 决。“我知道我还没有满法定年龄,但福伯可以陪我去。如果只是送一份文件,我 跟福伯应该能让你信任。” 陆欣亚等着他的回覆,她只想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少爷,我跟欣亚可以办到的,请您休息吧。”福伯见少爷有些动摇了,连忙 跟着说道。 少爷个性一向独立体贴,从来不肯让人帮忙分担任何事情,或许陆欣亚这女孩 可以改变他。 傅植恩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一老一少,考虑了下,终于点头。 “帮我把公事包拿来吧,标书在里面。福伯,帮我拿纸笔跟大小章,我写委托 书给你。”他勉强坐直身体吩咐着。“今天投标时间是早上八点半,一定要准时, 否则公司里会有另一组人拿另一份标书过去。还有,标书的公文袋不可以交给任何 人,包括公司里的人也不行,请你们务必帮我送到。” 市府大楼这是陆欣亚第一次来到所在县市的市政府,一楼大厅,挑高镂空的天 井、宽敞开阔的正厅以及低调的大理石地板,都散发出一种钢铁般严谨的气息。 空气中有种干净冰冷的气味,每个人都西装笔挺或穿着正式套装,走过长廊时, 鞋跟还会发出敲击地板的清脆声响。 两人到服务处问了投标所在的会议室后,她便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标书跟福伯去 做厂商签到,顺便做委托人的确认手续。 时间是早上八点五分。 厂商签到簿上还没有傅氏的其他代表签到,表示他们抢先了一步。 在招标人员的指示下,两人先到招标的会议室里等待。福伯由于有些紧张,便 先去了洗手间一趟。 独自坐在会议室里,陆欣亚还是不敢轻忽地抱紧公文袋,她知道这是对傅植恩 很重要的东西,她必须努力保护。 外头突然传来交谈声响,她警戒地回头,见到两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 来,那两人见到她,低声交谈几句,便朝她走来。 “你是帮傅植恩送标书来的?”为首那位较年长的男人开口问道。 陆欣亚戒备地看着他,终于点点头,男人随即露出热烈的笑容。 “我是傅氏工程部的李经理,是本次投标的负责人。”李经理掏出名片递给她, “谢谢你把标书送到,接下来把标书交给我就可以了,我会负责接下来的投标流程。” 他说着便伸出手要拿她怀中的公文袋。 陆欣亚连忙抱得更紧。“不要!”她很快的拒绝。“投标的事情福伯会做。” “福伯?你是说管家吗?”李经理轻嗤一声。“傅氏怎么轮到一个管家作主? 把公文袋给我吧,到时候万一那小子做的标书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也才不用背责任。” 那小子?是在讲傅大哥吗? 傅大哥明明就是傅氏未来的接班人,为何眼前这个男人竟用这么轻鄙的口吻说 他呢? 陆欣亚摇摇头。“我不会交给你,你如果要硬抢,我就大叫。我知道市政府旁 边就是市警局,你不要想乱来。” 李经理听她这么说,脸色微变。他确实无法硬抢,如果公然做出什么不智的举 动,说不定一被检举,这次投标会议就会流标,到时他也无法跟想要跳槽的公司交 代。 正当李经理感到棘手时,他身后的男人突然低声道:“经理,魏先生来电。” 李经理接起电话,仍不愿意离开陆欣亚身边,只是低声应答了几句,脸上随即 展露笑容。 “你是陆欣亚对吧?”他问。 她点点头。 “你大舅有话要跟你说。”他将手机递过去,见她还是一脸狐疑的样子,不禁 有些不耐。“讲个手机不会吃了你。” 她这才接过手机。“喂。” “欣亚吗?我是大舅。”电话彼端传来有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没想到植恩 竟然把标书交给你了。欣亚你听我说,傅氏的事情很复杂,植恩年纪还小,很多事 情不懂也没经验,对公司也不了解,这次的标案很重要,你听李经理的话,把标书 交给他。” “大舅,我不能给他。”对方是长辈,陆欣亚只好恭敬地回答。“傅大哥交代 我一定要亲自送到。” “欣亚,怎么你也跟着乱来呢?我在傅氏工作了几十年,很清楚植恩还不到接 手的时候,要是这次让他投标,那风险有多大你知道吗?”见她不从,魏文伯的口 气强硬起来。“听话,把标书交给李经理,你赶快回去上课。” “对不起,大舅,我不能这么做。”虽然大舅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她更 相信傅大哥。她知道傅大哥很用心在做这份标书,无论如何她都要实践她的承诺, 好好保护标书。 “欣亚,你这孩子!怎么连长辈的话都不听了?”魏文伯口气更重了,“这些 年你妈妈来拜托我多少次,我都看在亲人的份上帮了她,怎么这次要你帮大舅一点 小忙都不行?” 陆欣亚没料到大舅会讨起这些旧人情,一时说不出话来。 “欣亚,只要这次你帮了我,看你想不想回妈妈身边,还是你们欠什么,我都 会尽量帮忙,只要你把标书交给李经理,我一定做到。” 就在这一刻,陆欣亚真正理解了,原来自己和妈妈是多么令人厌恶的亲戚。 她强忍着受伤的自尊,尽量平稳地开口,“大舅,对不起,以后我和妈妈不会 再麻烦你了。”她说。“标书我一定会帮傅大哥送到,请别再为难我了。” 说完也不等魏文伯回话,她便将手机交还给李经理,抱着投标文件到外头走廊 的登记处站着。 招标人员在这里,李经理等人也无法妄动,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现在她终于知道傅大哥在公司的处境,也能体会为何傅大哥这么希望身边有个 人陪了。 傅大哥曾经说过,他希望她能成为“那个人”。 一直以来,她不明白“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她该怎么做才能变成傅大哥说 的“那个人”。 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