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Turn on(7) 请柬的浓香使我与张旭产生片刻的昏眩。搞清楚先生张旭就是丁燕的先生张 旭后,我与张旭开始情侣装设计。我们有时候需要别人来下定义,我们很想知道 我们是别人眼中的什么。程晓红的婚礼安排在五四青年节,在小梅沙度假村举行, 夜晚入住小梅沙大酒店,请了牧师与唱诗班,仿照西方婚礼仪式进行,有些别出 心裁。小梅沙在海滩上,因此除晚礼服外,我们还得准备游泳衣和休闲便装,当 然宴会上的礼服是主要的,因为我作为程晓红的死党,要和先生张旭上台致辞。 脱下职业装,套上晚礼服,我要在程晓红的婚礼上风光一把,确切地说,我需要 张旭替我争一回面子,我知道台下肯定有一双目光,那目光与我有过短暂地交媾, 后来弃我而去,在美国混了两年,重新回了程晓红的艺术学校。我喜欢跟老师搞 对象,我没法解释这种嗜好。 浅绿色的无袖旗袍我爱不释手,白色低领晚装我不愿舍弃,左挑右挑,前照 后照,我终于绝望了,没有一件衣服适合我,或者说我不适合任何一件衣服,既 便是加小码的衣服套在身上,也像树干挑刺着一样晃荡。面对一桌盛宴,饥饿得 无力拿起筷子,这滋味真不是滋味。镜子里的张旭坐着不动,开始还说这件可以, 那件不行,这会儿一个字也不说,屁股粘在凳子上,像与我较劲。最后一丁点兴 致像炒锅里的香味,被抽油烟机抽得一干二净,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我憋 着,只觉得委屈和难受。我本来是个衣服架子,随便套什么衣服,都能穿得生动 起来,有许多简直是度身定做的,腰很掐摆很媚,肩不宽不窄,袖子不长不短, 可现在,我这具骷髅躯体,都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水分? 走,不买了!我狠狠地瞪张旭一眼,他望着门外行色匆匆的脚步,我只看到 右侧的鬓角。不再挑挑?张旭敷衍。他其实早烦了。还能穿什么,树棍撑着也比 挂我身上强。丁燕,原来哪件衣服你不能穿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你才发现我瘦 了?张旭先生,都是你搞的!啊?这你也怪我?太不讲道理了!我们走着吵着, 声音不大,也很平静,像聊天,蹦一句,沉默一阵,沉默一阵,又蹦出更尖刻的 一句。到家时,我们彼此都使用了最恶毒的话,攻击了对方最软弱的部位,我们 发现原来我们这么丑陋地活着,这么卑鄙地相处,我们彼此毫不留情,似乎从不 曾爱恋。一切就好像象征性地出席了一次很有排场的盛宴,浅尝了各式佳肴,我 们并没吃饱,所有的宴席只是排场,在酒和空话大话套话的喧嚣中,我们根本不 能填饱肚子,一切结束,才发现我们仍是饥饿。 我们开始上岗上线,事情就闹大了。原本只是咸淡问题的一道菜,被我们在 锅里炒得焦糊糊的一团,于是我们谁也不伸筷子,让问题像这团黑糊糊的菜去自 己反省。 参不参加程晓红的婚礼,吵架后我就开始考虑。现在这样的精神面貌,与喜 庆的氛围不相融洽,喜欢庆氛围也会让我感觉压抑。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程晓 红约出来,她为结婚的琐事忙得不亦乐乎。程晓红,你把我的祝辞环节取消,我 现在就祝你们白头到老,永不厌倦。我对程晓红说。你怎么啦?那多没劲啊,先 生张旭呢?程晓红憔悴了一点,但仍是兴致勃勃地准备度过人生的这个重要环节。 甭提,跟张旭先生崩了!崩了?!你崩他?他崩你?他敢!程晓红握起小拳头。 晓红,谁也没崩谁,但都被谁崩了!我苦笑,摇晃着轻飘飘的头颅,那谁是谁呢? 我想不清楚,就像我搞不清楚张旭到底是先生张旭还是张旭先生。比如说吧,同 样的原料,为什么有的人就能烹出美味,有的人只能和成一堆稀泥,和成稀泥的 人,怎么知道哪个环节错了?也许并没错,只不过一个好的厨师有手感、灵感, 也有灵性与悟性,并有创新和开拓精神。我习惯性地舞动手指。我想抽烟。丁燕, 这不是你,你不是这样的,你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跟王东崩来崩去,却崩成 了夫妻,我现在有点相信,缘是如来佛的掌心,我们这些猴子是跳不出来的。宿 命!我简短有力地说了这两个字,而我的心里忽然凄楚不堪,我承认我开始羡慕 程晓红这种认命的幸福。我们不可能总吃精致的西餐,铺张的盛宴,家常饭菜才 是永恒的主题。那么爱情的美满结局,无疑就是家常饭菜。